這天,舒女士去了舒桐的公司,倆人又在辦公室爭執了起來。芳姐在外邊聽得揪心,也替薄雪捏了一把冷汗。那日在胡不說的家裡,舒女士和薄雪握手言和,她以為這個老太太默認了這個兒媳婦,不想她卻有另一番打算。
舒女士一來就開門見山地對舒桐說:「我知道你愛薄雪,但是我已經答應了雷局長,下個月就替你和雷燕辦訂婚宴,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看在薄雪這次表現不錯的分上,只要她識相主動離開你,我不會再為難她。不然的話……」
舒女士思考了很久,想著與其浪費精力繞彎子,不如直接開門見山地告訴舒桐。舒桐自小服從她的安排,這次就算他鬧,她也有本事壓下去。
舒桐還沉浸在與薄雪熱戀的甜蜜之中,聽了這話,不由得皺起眉頭說:「媽,您這是幹什麼?那天您不是還誇了雪兒嗎?」
舒女士說:「誇歸誇,看著她那麼心疼你,我也欣慰。但是我想了想,還是不能讓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進我們舒家的門,敗壞我們舒家的名聲。我跟你說過,我們舒家的媳婦必須出身名門,能在事業上幫助到你。那種身份低微的女人,你真的不能再沾了……」
舒桐皺著眉頭,忍著不吭聲。
舒女士見他不吭聲,以為他軟弱,不敢反抗自己,於是心裡有點得意,自顧自地說:「這件事讓我對薄雪這丫頭的印象改觀了,以後我也會對她稍好一點,但是並不代表我會認同你們在一起。這樣吧,我認她做義女,這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將來她畢業了,我會為她安排一份體面的工作,再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以我舒家的孩子的名義嫁出去,你看這樣行不行?」
舒桐望著舒女士說:「媽,上次我被綁架時,心裡就暗暗發過誓,這輩子不再頂撞您,也原諒您過去對小影做過的事情。」
舒女士沒有料到舒桐會這樣說,愣了下問:「為什麼?」
舒桐說:「我曾經和雪兒算過一筆賬,人和人的緣分到底有多長。我和您做母子這麼多年,除了小時候我在您身邊纏著您外,後來從我上幼兒園起,您就經常在外出差,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這些年見了面,您跟我聊的話題除了利益還是利益,我們一次交心的談話也沒有。這些年,從小影到小琪,再到雪兒,我們一直為了別人爭吵,互相埋怨,時間全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了。媽,您一天一天地老了,我這個兒子不但沒有盡孝,而且還跟您置氣、吵鬧,我覺得內心愧疚。那次我被綁架的時候,我害怕再也見不到您,再也不能叫您一聲媽,也害怕再也見不到雪兒,沒有辦法再愛她、保護她……」
說到這裡,舒桐輕輕走近舒女士,拉著她的手坐下,說:「媽,那次我真的害怕,我一直在反省、在悔悟,我想著,如果我能順利得救,我再也不跟您慪氣了。」
舒女士:「那你就聽媽這一次,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把薄雪的事處理好,老老實實地娶雷燕進門。」
舒桐聽他媽還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嘆了口氣說:「媽,我想珍惜我們母子之間的感情,不願意再和您生氣,希望您不要再干涉我的婚姻生活,如果您執意這麼做的話,那我只好……」
舒女士的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立馬緊張地問:「你想怎麼樣?為了個女人,你想和我斷絕母子關係?」
舒桐坦然地望著她說:「不,任何時候您都是我的母親。我會堅持自己的決定,您也許會覺得我忤逆,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
舒女士聞言大發雷霆,甩門而去。
舒桐驅車去了薄雪的學校。他看了看時間,給她發了條簡訊:「在做什麼?」
薄雪很快就回復了:「想某個人。」
舒桐笑了,頓時覺得身上千斤的擔子都無形地卸下了,一身輕鬆。他又發了一條簡訊:「是在想我嗎?」
薄雪剛從教室走出來,看見舒桐的簡訊,便回了過去:「你怎麼知道這個『某個人』是你,萬一不是呢?」
舒桐說:「除了我還能有誰?」
薄雪故意氣他,發簡訊說:「我的男朋友啊。」
舒桐說:「你抬頭看!」
薄雪一抬頭,就看見楊野站在教學樓外。她剛想上去打招呼,卻看見安玉婷從另一邊歡快地跑過去,奔向了他的懷裡。薄雪頓時驚呆了。
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怎麼,男友另結新歡,你嚇傻了?」
一轉身,薄雪就看見舒桐站在不遠處揶揄地笑著望著她。她連忙奔過去,撲到他懷裡說:「我的男友不是在這裡嗎?」
這變化也真快,舒桐卻很得意。
楊野也看見了他們,很坦然地牽著安玉婷的手走過來打招呼:「舒總,雪兒。」
安玉婷看見他們不好意思,想甩開楊野的手,手卻被楊野緊緊握住,窘迫得臉都紅了。
薄雪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說:「你怎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這麼溫順了。」
楊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我的功勞。」
安玉婷又羞又急,用力捶他。
舒桐看到這一幕很高興,又想起一直躲在外邊不敢回來的胡不說,就問:「不說最近和你聯繫了沒有?」
楊野直視著他的眼睛,淡定地說:「沒有。」
舒桐說:「若他聯繫你了,替我轉告他幾句話。我非常感激他為我做的一切。之前的事情的內幕我已經知道了,而且托張叔叔擺平了。他可以回家了,不需要擔心。」
楊野這下可淡定不了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舒桐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舒桐卻只是笑了笑,牽著一頭霧水的薄雪走了。
薄雪問舒桐胡不說到底做了什麼事的時候,他只好胡謅:「那小子當然是惹了情債鬧到公安局去了,我托張叔叔給擺平了。」
晚上,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薄雪像只小貓一樣縮在他懷裡,舒桐的手不老實地在她身上捏來捏去,感覺十分滿足。可是一想到下個月的訂婚宴,舒桐頓時頭都大了。
「雪兒,你馬上放寒假了吧?」舒桐問。
薄雪點頭。
舒桐說:「想回老家嗎?我們去看你媽媽吧,把咱們的事情跟她說說。」
薄雪愣在了那裡,沒有搭腔。
舒桐以為觸及到了她的傷口,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
薄雪將手裡的零食往茶几上一放,說:「沒有,我只是不太想回家。」
感覺到她的情緒很低落,舒桐連忙轉移話題:「那好吧。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去旅遊,你想去哪裡?」
薄雪面向他,笑了一下,摸著他的臉說:「你為什麼想躲起來,是不是也欠了情債?」
舒桐捉住她的手,急忙說:「哪有,我又不是胡不說。」
薄雪說:「那你躲什麼?」
舒桐被說中了心事,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薄雪見狀得意地說:「如果訂婚宴上男主角失蹤了,舒女士是不是會殺了我?」
舒桐幾乎要跳起來,驚訝地說:「你知道?」
薄雪得意地說:「你是不是想瞞我?」
舒桐連忙擺手說:「絕對沒有。我媽前些天來公司通知我,我正苦惱呢,想找個地兒躲起來。你怎麼知道的?我媽找你了?」
薄雪翻出手機里的簡訊,遞給他看。
簡訊的內容是:
薄小姐你好,我是舒桐的未婚妻雷燕。我們茲定於××年××月××日在××酒店舉行盛大的訂婚宴,請薄小姐攜男友賞臉光臨。
舒桐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這可真不關我的事,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
薄雪笑道:「舒大總裁真忙,又是前妻,又是未婚妻,哦,之前還有個林小蜜!風流債比胡不說多多了。」
舒桐無辜地眨巴著眼睛說:「你相信我嗎?」
薄雪說:「不相信你的話,我早跟你鬧開了。」
舒桐有點感激地說:「被信任的感覺真好!」
薄雪沖他溫暖地笑了笑。
舒桐以前從來沒有被信任過。左小影性格多疑,只要他晚回來,她就懷疑他跟別的女人在外面鬼混,吵鬧不休;和姜琪在一起的時候,只要他在書房發獃,姜琪就會說他在想左小影,對婚姻不忠誠。
可薄雪在收到那樣的簡訊後,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他,還開心地繼續和他一起買菜、做飯、看電視,照常跟他說笑、打鬧、睡覺,這讓他十分感動。
晚上,薄雪又夢見了媽媽。夢裡,媽媽頭髮花白,穿著破爛,站在村口張望,等她回家。她醒來的時候,淚水又打濕了枕頭。這段日子她每天都是笑著入睡,笑著醒來,很久沒有在夢裡這樣哭過了,而且還在夢中叫著「媽媽」。舒桐心疼地抱著她,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因為她閉口不提家人和她過去的事情,他並不清楚薄雪從哪裡來,家在何方,還有什麼親人,經歷過什麼事。但是舒桐卻知道薄雪一定有不願意回憶的往事——哪怕她這麼想媽媽,也不願意再回家。
舒桐低聲在薄雪耳朵邊說:「雪兒,如果不想提過去,就不要提,我不在乎。只是,如果你想媽媽了,為什麼不見見她或是接她來這裡?」
薄雪閉上眼睛,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她哭著說:「我幾年沒有回家了,不知道媽媽過得怎麼樣。我是不是很不孝?」
舒桐說:「怎麼會呢,你常常在夢裡叫著媽媽,可見你很愛她。只是發生了一些事,讓你不願意麵對她,是嗎?」
薄雪不答。
舒桐說:「不想說就不說,過去的事情不美好就忘掉它。我們會有新的生活,我們會有一個很幸福的小家。」
薄雪用力地含淚點頭。
寒假的時候,薄雪找了份兼職,每天舒桐接她下班,生活過得平靜而舒適。
而訂婚宴因為男主角沒有到場臨時取消了。舒桐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繫來表明決心,連公司也暫時不去了,還和薄雪搬到了酒店去住。舒女士對此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
雷局長也氣得夠嗆,要不是林若然替他揉著胸口,幾乎氣得背過氣去。林若然在一邊煽風點火地說:「我說了吧,這舒家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跟您家聯姻!這一年多以來,舒家從您手裡拿了不少項目吧,可是婚事還是黃了,您可真是虧呢!」
誰說不是呢?雷局長想著兩家要成一家人了,他這一年多以來,將全市最好的項目都給了舒桐的公司,沒想到舒家居然翻臉不認人!
想到這裡,他怒火中燒,恨恨地說:「姓舒的,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說著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陰狠。
林若然對舒桐也是恨之入骨。
舒桐沉浸在和薄雪的甜蜜之中,完全不知道針對他的報復已經悄悄展開。
訂婚宴的鬧劇過後,舒女士也沉寂了很久。但是舒桐心裡明白,依他母親的性格,沉寂越久,反撲的力量也越大。胡不說說得對,他是個無用的男人,左小影的悲劇就是他的不作為導致的,該是他主動解決這件事的時候了。
晚上入睡前,他擁著薄雪說:「雪兒,我帶你回家見我媽好嗎?」
薄雪先是一愣,但是她很快想明白了,這是件必須面對的事情,於是欣然同意:「好啊。」
舒桐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說:「你不怕我媽?」
薄雪笑著說:「怕,不怕才怪。一想到要去見她老人家,我小腿肚子都在發抖呢!但是我拐了她兒子,總不能讓她兒子一輩子不回家吧?」接著笑了笑說,「其實我理解你媽媽,養的兒子要被別的女人接手了,而且還是不待見的人,你媽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舒桐擁了她說:「小影曾經說過,我這輩子就像一個牽線木偶,被我媽操縱著。」
薄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心疼地說:「不要這樣說自己,也不要這樣說你媽。」
她雖然人在舒桐懷裡,心卻飄得很遠。她真心認為,有個媽媽在身邊為自己打理一切其實是幸福的。此時此刻,她對家鄉的思念就像潮水一樣漫延。對她而言,媽媽、貧瘠的小山村的一草一木和淳樸的鄉親,都是她一輩子割捨不斷的。
五一的時候,薄雪跟舒桐說想回趟老家。
舒桐愣了一下,但也只是問:「要我陪你回去嗎?」
她笑著說:「不用,我想先自己回去告訴媽媽,我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你。」
舒桐也笑了:「也是。那等你回來後就去我家。」
薄雪點了點頭。
舒桐問:「那我需要為你爸爸媽媽準備些什麼嗎?」
薄雪的眼神一下暗了下來。「我沒有爸爸。我五歲的時候爸爸就死了。」她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舒桐一愣,抱了抱她說:「那我去給媽媽準備些禮物。」
薄雪知道他是想盡一點心,也不好推辭,但是給媽媽的禮物真是不好準備呢,連她也不知道帶什麼回家。媽媽在小山村裡好像什麼都需要,可是好像又什麼都不需要。想了想,她放棄拿舒桐讓芳姐為她準備的那些衣服首飾,只帶了一些吃的和補品。她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球鞋,背著一個大書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薄雪沒有想到她離開的這幾年裡,家鄉有了很大的變化,現在公路已經通了一大半。都說近鄉情怯,薄雪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即將見到媽媽的情景,不禁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鼻子也酸楚得不行。
她進了村,一些村民好奇地打量著她。
有個老太太閃著精明的眼神對她說:「姑娘,你是哪裡來的?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薄雪望著她,尊敬地回答她:「徐阿婆,我是雪兒,薄雪。我回來看媽媽。」
徐老太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薄雪看著她這種眼神,心裡暗暗想:「她們不會還把我當成死而復活的鬼吧?」想到當年她被村裡人當成怪物很久,心裡隱隱有些擔心。
可是徐老太並沒有像當年一樣害怕得遠遠避開,而是突然「呸」的一聲沖她吐了一口口水,這把薄雪嚇了一跳,連忙躲開,可口水還是吐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有點不明白,生氣地問:「徐阿婆,你幹什麼啊?」
徐老太像見了仇人一樣,啐了她一口:「呸!別叫我,髒了我的名字!你個不要臉的小賤胚子!」
薄雪不是當年那個悶不吭聲的小丫頭了,哪裡能讓她這樣罵?一跺腳急了:「阿婆,你嘴裡放乾淨點,說什麼呢!」
徐阿婆還是不停地啐她,還大聲吆喝著說:「大家來看啊,薄家那個不要臉的丫頭還有臉回來,真是髒了咱們村的地啊!真是跟她的寡婦媽一樣不要臉……」
薄雪的臉白了:「你不要罵我媽!」
很多老太太和小孩子都圍了過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薄雪,對她指指點點。薄雪覺得自己像個動物園的猴子。她只好加快步伐,想早點回到家裡問個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屋裡有摔東西的聲音,接著聽到她的繼父在咆哮:「你個賤貨怎麼現在才回來?你想餓死我!」
沒想到媽媽這些年過的還是這樣的日子,血一下子衝到了薄雪的頭頂,她大踏步準備進去,卻聽見媽媽柔弱無力的聲音:「我去東村給人看病去了,這就去給你做飯。」
繼父像毒蛇一樣令人噁心的聲音又傳來:「看病?我看你是出去犯賤了吧!你和你女兒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待他說完,媽媽提高聲音吼道:「你罵我可以,不要罵孩子!我們雪兒不是那樣的人!」
繼父冷笑:「哪樣的人?你的女兒在夜總會裡做什麼,方圓幾十里誰不知道?」
他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門被踹開了。
薄雪從來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不見媽媽,回到自己家裡竟然是要用這樣激烈的一種方式。她已經氣得失去理智,踹開門就發現她的繼父拄著拐杖站在那裡,作勢要打已經摔倒在地的媽媽。
男人瞪大了眼睛望著她,沒認出來,結結巴巴問道:「你、你是誰?」
媽媽卻一眼認出了她,大呼:「雪兒,是你!」說著媽媽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薄雪連忙撲過去攙扶她,還順手推了一把繼父,差點把他推倒。
母女倆抱頭痛哭。
男人則在一邊用猥瑣的眼神盯著薄雪上上下下地打量,眼睛慢慢放了光。
哭過後,母親責怪地拍了拍她說:「你這些年去哪裡了,也不給媽媽捎個信兒,媽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
薄雪沒有回答,繼父卻突然變了態度,笑嘻嘻地說:「看你說的,孩子這不好好的嗎?」
薄雪輕輕撫了下媽媽的後背,一轉頭瞪著這頭畜生冷笑著說:「呵呵,孩子?剛剛是誰口口聲聲罵我不是好東西來著?合著我不在家,你死性不改,還天天打我媽?你是不是嫌報應不夠,還想再斷條腿?」
想到當年的事情,繼父呆了呆,臉色也變了,不吭聲。媽媽拉了她一下,薄雪哪裡聽,轉過頭來盯著這頭畜生繼續說:「你倒給我說說,什麼叫我不是好東西?」
繼父漲紅了臉說:「大家都在說,你出去打工就去了夜總會當那啥!」
薄雪簡直肺都要氣炸了,大聲說:「誰說的?胡說八道!」
媽媽抹著淚說:「那兩個姐姐後來回來過一次,說你不聽勸,不好好打工,去了夜總會;還說她們怎麼勸你都不聽,這就流傳出去了,可是媽媽從來就沒有相信過。」
薄雪突然悲從中來。她在外邊受了委屈,為了保住清白差點丟了性命,沒想到在老家她卻被潑了一身髒水。怪不得大家都不待見她呢!
她氣得簡直站都站不穩,還是媽媽連忙將她扶到床上不停安撫她,她才勉強緩過氣來。
她的那個禽獸繼父竟然破天荒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倒了碗水給她端來,一臉諂媚地說:「這有什麼好氣的?做哪一行都一樣。咱不嫌棄你,他們是嫉妒你比他們混得好。」
薄雪和媽媽都瞪著他,媽媽呵斥道:「你說什麼呢!」
繼父理直氣壯地說:「我說的又沒錯!你看咱閨女干那行當掙了不少錢吧,瞅瞅雪兒這一身打扮……」
媽媽氣得不行,說:「你胡說什麼!」
薄雪面無表情,冷冷地說:「讓他說完!」
繼父繼續洋洋得意地說:「你激動什麼?還是咱閨女見過大世面!這年頭,不管做啥還不是奔著錢去的?只要咱閨女能掙著大錢,做什麼不是做?你說是吧,閨女?我想你這些年存了不少錢吧?」
媽媽一把推開他:「滾出去,不許你這樣說我女兒。」
繼父嬉皮笑臉看著薄雪。
薄雪冷笑一聲說:「是存了不少,怎麼著?」
繼父一聽,眼睛都亮了,忙說:「我就說你們幹這一行來錢快。你看咱村裡好些人家裡都蓋樓房了,就你媽還住著這破屋,你這次回來總得把樓房給蓋起來吧?」
媽媽慌張地望著薄雪,勸道:「雪兒,別聽他的!」
薄雪說:「媽,沒關係。他說得對,你再住著這破屋,我在城裡也不安心。」
繼父簡直要樂瘋了,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你不如把錢拿出來。我找我的兄弟們,讓他們給咱們蓋一幢漂亮的樓房,你回來也有臉面。」
薄雪望著他冷笑著說:「哦,原來是要我把錢拿出來交給你啊。」
繼父說:「當然交給我去蓋樓了,我是你爹啊,家裡唯一的男人,這種事情難道還讓你們娘倆拋頭露面不成?」
薄雪哈哈大笑,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我看當年你不僅被打壞了腿,還被打傷了腦子吧!你一個老不死的臭流氓, 這些年要不是我媽伺候你,你早餓死了!我媽就不該管你這個老畜生!還想我把錢給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繼父的臉白了,大聲說:「你說誰呢!你個賤丫頭,這些年,性子一點都沒改啊!」
媽媽沉默不語。
薄雪說:「說你個老流氓啊,你以為你什麼東西,還自稱我爹,我爹早死了。你活了一輩子,沒兒沒女,死了沒有人送終,村裡人誰不指指點點說你斷子絕孫,你還有臉混,要臉不要?」
這句話說到了繼父的痛處,他揚起拐棍就要向薄雪打來,「我打死你個賤丫頭!」
媽媽及時地替薄雪擋了一下,拐棍重重地打在了媽媽的身上。
薄雪大叫一聲就向這個老畜生撲了過來,繼父一隻拐棍著地,身體本就不平衡,一個沒防備就讓她撲倒在地,薄雪啪啪幾個耳光朝他扇了過去。
繼父伸手過來掐她,她突然爆發了:「掐啊,怎麼不掐了?當年就是你這個老畜生把我掐死在玉米地里的,記得嗎?你活活掐死了我!」
這句話像魔咒一樣驚醒了老畜生,他大叫:「是的,我記得你死了!」
薄雪死命瞪著眼睛,裝出一副可怖的神情說:「是啊,我死了,又借屍還魂,找你這個畜生報仇來了,是你殺了我!」
繼父嚇得哇哇直叫,伸手就來推她,薄雪還在用力地捶他。
繼父大聲喊著:「賤人,還不過來拉你女兒!你想看著她活活打死我啊?」
媽媽一直在一邊聽著,聽到女兒說到當年玉米地的事情,又聽見男人供認不諱,頓時心如刀割,淚流滿面。她慢慢地向正在打架的兩個人走去。
看見老婆往自己這邊走,男人高興得很,嘴上說:「趕緊來打死這個賤丫頭,打死她!」
薄雪媽媽突然走到他面前,將薄雪拉了起來。
薄雪愣住了。
男人很高興,嘴上罵著:「臭丫頭居然敢打我!你還不扶我起來?」
薄雪媽媽面無表情地說:「哦,扶你起來。」說著彎腰下身,突然對著男人左右開弓抽起了耳光,一邊抽一邊哭,「我打死你個畜生,你差點殺了我的孩子!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逼著這孩子出去打工!她那麼小的年紀啊,在外邊吃了多少苦,還要被你們這些混賬污衊!我今天一定要親手打死你這個畜生!」
媽媽彷彿要把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全部打回來,想到薄雪自小被這個畜生欺負,還差點送了命!想到薄雪這些年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她覺得內疚自責。最後打得沒了力氣,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女兒這無邊無盡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呢,便惡向膽邊生,伸手就掐住了這個畜生的脖子,任他怎麼呼喊,叫「老婆,放過我」也不放手。
薄雪看著像發了瘋一樣打人的媽媽,不禁悲從中來。自她懂事起,媽媽就是個柔弱的人,一輩子沒有大聲說過話,更沒有與任何人結仇,在村裡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可她還總是被別人欺負,受了委屈也只是獨自偷偷抹眼淚。
在薄雪很小的時候,她曾經厭惡媽媽這種柔弱的個性,特別是看到媽媽被繼父打的時候,看著只會哭的媽媽,她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但是現在看著爆發的媽媽,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如果是當年的薄雪,不用媽媽說,她自己就會動手了結這個混蛋。可是她走出了大山,讀了很多書,見了很多人,走了很多路,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她突然伸手拉了媽媽一把,輕輕地說:「算了,媽,留他一條命吧。」
繼父早已被打得不省人事。頭一次做出了這麼大膽的事情,媽媽早已眼神渙散,情緒失控,直到薄雪叫她一聲「媽」,她才醒悟過來。她又急又怕,抱著薄雪失聲痛哭,大聲說:「媽媽殺了人,媽媽殺了人!」
薄雪輕輕地拍拍她說:「媽,不要怕,他沒有死,只是昏迷了。」
媽媽突然覺得有了依靠,靠在薄雪懷裡號啕大哭。這個時候,她家門口早就圍觀了一群看熱鬧的村民。薄雪站起來,掃視了他們一圈,他們都害怕心虛地退後了幾步。
她從包里拿出學生證來,舉著給大家看了一圈,說:「你們好好看清楚,這是南大的學生證,我憑自己努力考上了這所大學。夜總會的事是那兩個姐姐污衊我。」
所有的人看著學生證不再吭聲。徐阿婆小聲說:「東村那倆姑娘說你出去就是去夜總會陪客的。」
薄雪悲憤地說:「她們倆才是!當年我跟著她們出去打工,被她們騙到夜總會,我不願意,被打得半死,後來被一個好心的姐姐救了出去。她給我看病,養活我,供我讀書上大學。」
所有人這才相信,議論紛紛,媽媽一聽又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打自己的臉:「孩子啊,媽媽對不起你,當年媽媽不該逼你出去!」
薄雪連忙轉過身去,跪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說:「媽,你幹嗎呀!我不怪你,不怪你!」
媽媽依然掙扎著要打自己的臉,「怪我,是我不好,我怕你害他,所以逼你出去打工,孩子啊,這些年你在外邊都怎麼過的啊,媽媽真是真是沒有人性啊!」
薄雪抱著她痛哭。
圍觀的人開始圍上來跟薄雪套近乎:「呀,你考的那個大學很出名啊,好多人想考都考不上呢!我們全縣城據說才考上了一個,考上那天縣長都去他家了,還送了幾萬塊錢!」
還有人安撫著薄雪媽媽說:「大嬸,你可真是有福氣。薄雪這樣有出息,你可真是苦盡甘來啊!」
薄雪媽媽聽說薄雪考上了大學,心下寬慰了不少,加上薄雪說不怪她,她這才好受了些。
自己身上的謠言也得以澄清,一切都很好。她本來不想去解釋,畢竟自己怎麼樣都跟別人無關,但是想到媽媽這些年受到的屈辱,她不得不這樣做。她知道名譽對媽媽來說,是十分重要的,所以當年她在玉米地里寧死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想到那件事情,她心裡又隱隱作痛,想到遠方的舒桐現在一定是挂念她的,心裡又安定了很多。
她打開手機,舒桐給她發了長長的簡訊,噓寒問暖,字裡行間皆是想念。她將手機緊緊捂在胸口上,彷彿這樣就能離舒桐近一點,能夠感受到他的溫度。
午飯時,吃著媽媽親手做的飯菜,薄雪這才有了回家的感覺。薄雪簡單地給媽媽講了她這些年的遭遇,當然是報喜不報憂。說到左小影時,薄雪媽媽說:「這個小影真是個好姑娘呢,回頭我得好好謝謝她救了你。她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啊,你可得好好學習將來報答她呢!」
提到將來,薄雪突然紅了眼睛,難過地說「媽,小影姐姐已經不在人世了!」說著撲在媽媽懷裡失聲痛哭。
薄雪媽媽也紅了眼眶。她聽說左小影救了自己女兒,而且對薄雪這麼好,心裡對她感激得很,簡直把她當成活的觀音菩薩,還想著要怎麼好好感謝她呢,結果聽說她竟然不在人世了,十分震驚。
薄雪哭過後,對媽媽說了左小影的事情,媽媽只能連連抹淚,說世道不太平,人心不古,處處都一樣。末了,媽媽說:「孩子,你可得懂事啊!你小影姐不在了,你可得給人家爸媽伺候好了,一定得跟親爸媽一樣,給人家養老送終!」
薄雪用力地點了點頭,說:「我會的。我現在每個月都給他們寄錢,將來我也會贍養他們的,媽你放心。」
媽媽欣慰地撫了撫她的頭,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便問「你上學的學費哪裡來的?」
薄雪將左小影生前留的錢和資助孩子的事情說了一遍,媽媽嚴肅地說:「你得把你小影姐的這件大事兒辦好了,這是積德的好事。小影留給你的錢你沒有用過吧?我跟你說,咱可不能動這裡面的一分錢啊?」
薄雪說:「媽,你放心,我給小影姐爸媽的錢和上學的錢都是我自己打工掙的,沒有動過小影姐留下來的一分錢。對了媽,我想帶你出去一塊兒生活,好嗎?」
媽媽聞言卻陷入了沉思。
薄雪急了:「媽,你難道還捨不得這個無賴和這個破地方?你看看那些人,想想你這些年過的生活。」
媽媽嘆了口氣,說:「落葉歸根。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從來沒有想過離開,再加上老祖宗的墳頭都在這裡呢,我得守著他們,至少逢年過節有個燒紙錢的人。」
薄雪說:「逢年過節我都陪你回來,你什麼時候想回來住也可以,我都答應啊。」
可任薄雪怎麼說,媽媽都不樂意。薄雪生氣地說:「你是不是還是捨不得那個老畜生?當年他被人打斷腿,你就不該接他回來住還伺候他!就是條狗都應該喂熟了,可他呢?你難道想一輩子過這種生活嗎?」
媽媽低頭,任薄雪怎麼說都不吭聲。
後來薄雪跪在她膝邊說:「媽,你忍心看我一個人在外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嗎?別的同學逢年過節都有媽媽陪著,我卻沒有。你如果和我一起生活,還能照顧我,給我做做飯。」
媽媽落了眼淚,咬著牙說:「雪兒啊,你是出去念了書的人,也許瞧不起媽媽這種思想觀念,你會說我和村子裡的女人一樣愚昧,但是我們祖祖輩輩都這樣過的。媽骨子裡也是這麼想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只要沒有拋棄我,我就沒有理由拋下他去過新的生活。只要他沒死,我就不會扔下他不管;不管他作多大惡,他都是我的丈夫。」
薄雪呆了,久久不能反應過來。她想痛罵媽媽這種思想,可是一想,媽媽錯在哪裡了呢?想了想,她說:「他是沒有拋棄你,那是因為沒有人願意跟著他、伺候他,他還得找你騙錢呢。他這些年跟多少女人……」
媽媽望著她說:「是的,他背叛過我很多次,可是他最終還是回來了,把這裡當家,把我當成他老婆。」
薄雪完全無語了。
她有些生氣,甚至有些憤怒,可是她卻不能和媽媽發火。媽媽從小養成的思想觀念不是幾句話就能改變的,即使她的想法很正確。
晚上薄雪睡得挺不舒服,被不爭氣的媽媽慪得心中堵得慌。剛好舒桐發來簡訊,問她媽媽好不好。她頓時覺得委屈了,便給舒桐回了條簡訊:「不太好。」
薄雪走了兩三天了,回的簡訊一直很少,開始還有問必回,可今天舒桐等了許久都沒看到薄雪的簡訊,便有點煩躁。他看到薄雪發來的簡訊里流露出來的情緒不對,更緊張了,連忙問怎麼了。
薄雪當然能感受到他的關心,但是這要從何說起呢?只好委婉地說:「爸爸去世早,繼父是個混蛋。我勸媽媽來城裡和我一起生活,但是媽媽不願意撇下他。」舒桐想了想,這樣回答她:「雪兒,你和你媽媽都沒有錯,但是可以相互理解。你試著想想,如果你自小就認為一件東西是黑的,突然有個人冒出來告訴你這個東西是白的,你相信嗎?有些人會堅持自己內心的選擇,有些人會盲從。但是我很高興,你媽媽是個堅持的人。」許是不想太刺|激薄雪,也不想過度評價薄雪的媽媽,舒桐這句話說得十分委婉卻不無道理。
薄雪也試著去理解舒桐這些話,再想想媽媽的性格,也就釋然了,不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