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表演的鋪墊
「介個殺姨，裡面的黑膜要去掉，不然很腥氣的噢！」
「稍微擦點鹽，還有介個胡椒混也要加一點，腌十婚鍾。」
「鍋一定要先燒熱，然後放油……介個煎姨油要多放一點。」
二弟偷渡到美國的時候在同鄉開的飯店打工，被遣返回老家，大哥在家裡是開客飯店的。說明家學淵源，父親很有可能是做大師傅的，村裡的紅白喜事幫著掌勺。這個在農村很普遍，基本上每個村都會有這樣的大師傅。
李唐戴著一個食堂大師傅的飯單，站在爐灶前有模有樣的操作著。他是不會做飯，但自家畢竟是開飯店的，看的多，只要下決心學，學起來還是蠻快的。而且他並不滿足於學個炒菜的模樣，而是從殺魚、洗菜、切墩、炒菜一條龍都要學。
同時他不光只是學做飯，還跟這位當地的師傅學習當地的口音。
《漂泊》這部電影並不要全部用方言對話，但要有那個味。
一道紅燒小雜魚很快就燒好裝盤，李唐親自端出去，放桌上一擺：「紅燒小雜姨，大家請七！」
「喲，李老師，你這胡建普通發學的蠻快噢。」
說話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妹子，這兩天跟李唐混熟以後有點倚小賣小的架勢。
李唐並不介意，這姑娘在戲裡扮演二弟的女朋友，算是女一號吧，但她這個角色主要還是為二弟服務的，戲份不多，算是在二弟灰暗的人生中增添一抹亮色吧。
「燕子，你好好七換，發不要太多。」李唐故意板著臉道。
一句話把桌上的人都逗笑了，還有人道：「李老師，這句發說的最像，一點都聽不出來你是外地人。」
《漂泊》這部戲一如王曉帥以往小本經營的風格，主要角色就四個，李唐飾演的二弟，北影廠演員劇團的演員趙義維飾演的大哥，還有就是眼前這個燕子飾演的二弟的女朋友小女，以及還有一位胡建人藝的女演員飾演的大嫂。其他一些零碎的角色，比如二弟的岳父、小夥伴、鎮長等等，都是來自王曉帥的老單位——胡建電影製片廠的演員。
王曉帥提筷嘗了一口剛端上來的這盤紅燒小雜魚，點頭道：「味道老好，李唐，你是會燒小菜的？」
「不費，就是看的多了，學起來快。當然還有我系傅教的好。其系介道紅燒小雜姨就是照顧導演你的口味噢，我們一般都系做醬油水啦。」
王曉帥雖然在很小的時候就和支援三線建設的父母離開了上海，但畢竟周邊生長環境都是支援三線建設的上海人，所以不光說話帶著上海口音，吃菜的口味也喜歡上海菜中的濃油赤醬。
李唐說著拉開凳子坐下來，旁邊的人忙給他倒了一杯啤酒，還有人遞上煙。他點頭示意了一下接過煙，微微抬起屁股，湊到遞過來的打火機，雙手籠著火，點著後拍拍對方的手背以示感謝，然後深吸一口，吐出一串長長的煙霧，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除了喝酒、吃菜，香煙幾乎一直叼在嘴上，眯著眼睛，腦袋微微側著，偶爾拿下來彈了彈煙灰。
為什麼煙一直叼著，好像這裡的村民抽煙也會時常叼著煙，而不是夾著煙？其實這一片都是漁民，漁民在捕魚時，亦或織補漁網時，總是兩隻手在工作，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用嘴叼煙的習慣。
王曉帥一直注視著李唐這種狀態，心中不禁暗自點頭，有些人成功不是偶然的。李唐雖然來劇組報到的時間最晚，但是人家明顯是做了功課的，包括這說話的口音學起來也特別快。
只是他現在呈現出來的這種狀態，比如他一直在用胡建普通發和桌上幾位胡建電影製片廠的年輕演員談笑風生，還時不時拿燕子取笑，和自己原先設計的二弟沉默、內向的性格截然相反。
之前兩人還為此爭論過，李唐認為二弟一開始就是一個開朗奔放的性格，要不然身邊不會聚著一幫哥們。至於說劇本里所表現出來的少言寡語，只是他苦難經歷後的一種苦悶。同樣也可以理解為去過美國，見過世面的他已經和周圍聊不到一塊兒去，單純不想說話的表現。
王曉帥其實也是個性格執拗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被收編了依舊不肯妥協，再次從體制內跳出來單幹。結果就是大家誰都沒有說服對方，而李唐完全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讓他很頭疼。可每當看到李唐和這些扮演二弟夥伴的演員們熱鬧的互動，又讓他對之前的堅持不禁有些動搖。
這時，正好有人問：「李老師，聽說《英雄》入圍奧斯卡獎了，您說這次有希望嗎？」
奧斯卡在國人的心目中無疑是電影獎項中最頂峰的存在，許是這次京城申奧的成功給予了國人極大的自信，一時間甚至還有人喊出了「沖奧」的口號。
這個「沖奧」就是衝擊奧斯卡獎，之於華語電影，最大的榮譽無外乎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獎。
這年頭還未經歷國際風雲變幻，未被現實毒打的國人還是比較單純的，儘管之前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大部分國人尤其是精英階層依舊視美國為燈塔，好像只要我們的電影能夠拿到奧斯卡獎，能夠獲得美國的認可，就意味著中國電影從此走向世界一樣。
但實際上嘛……
在李唐的印象中這次被提名的《英雄》並沒有如國人期盼的那樣斬獲奧斯卡，甚至在未來的歷史長河中除了程龍獲得過一次奧斯卡終身成就獎之外，就再也沒有中國人和中國電影在這項「美國金雞獎」中獲得任何獎項。
此次入圍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獎的一共有五部電影，除《英雄》之外，還有墨西哥電影《阿瑪羅神父的罪惡》、芬蘭電影《沒有過去的男人》、德國電影《無以為家》，以及荷蘭電影《天堂旅館》。
而這四部入圍電影中李唐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部德國電影《無以為家》。原因很簡單，因為這部電影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這部根據斯蒂芬妮.齊薇格在自傳體小說改編，講述1938年雷德里奇一家為了逃避納粹對猶太人的迫害而逃到非洲的電影。其實在提名一公布，只要深諳好萊塢遊戲規則的人心裡都很清楚，這部電影獲獎將是本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不二選擇。
一方面傳記題材在奧斯卡的評選中一向就很受青睞，但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部猶太題材，是一部描述二戰時受到納粹迫害的猶太題材。
二戰結束後，猶太人利用他們掌握的媒體以及包括電影在內的文藝作品總是在孜孜不倦地訴說著他們的苦難。到如今已然成了一種政治正確，更何況好萊塢的幕後大佬們很多本身就是猶太裔。
結果顯而易見。
此時面對這個問題，李唐只是淡淡看了提問的人一眼，然後低頭抽了一口煙。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不能說《英雄》註定拿不到獎掃大家的興吧，可他又不願意撒謊。
當飯桌上的氣氛變的有些尷尬時，馬上有人幫著打圓場道：「嗨，《英雄》不是還入圍了金球獎嘛，都說金球獎是奧斯卡的風向標。再過幾天金球獎就要頒獎了，《英雄》如果能獲獎的話，我覺得十有八九能拿奧斯卡！」
「哎，入圍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的除了《英雄》還有什麼電影啊？」
話題隨即被轉移了。
在座的雖然都是些不出名的小演員，但並不妨礙他們作為圈內人對那些高不可攀的國際獎項的津津樂道，紛紛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李唐轉頭看了一眼那一張張興奮的臉，心中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回頭朝門口望去。
他們此時所在的是胡建連江海邊的一個小鎮，依山而建，門口有一條S形的由高往低的水泥路，道路不寬，也就四五米吧，僅能容納一輛車通行。
他們此時吃飯的這間屋子正是電影取景的最重要的一個現場。這是一棟兩層民居，底樓堂屋就是大哥一家經營客飯的場所，門口擺著一塊門板，暫時還沒有任何東西。到拍攝時門板上會擺上一個個黃色的搪瓷盆，裡面盛放著各種小菜，有葷有素。旁邊會掛上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客飯，兩葷兩素，五元一客。」
門口這條水泥路是一條小街，對面也是一棟兩層的民居，但通過房屋之間的夾縫，依稀能夠看到遠處灰茫茫的大海。
李唐此時的眼神是飄忽的，目光空洞沒有焦距，唯一的動作就是時不時抽上一口煙。
此情此景卻讓王曉帥眼睛一亮，這一刻他終於找到了二弟的樣子，沒錯，自己寫劇本時想像的二弟就應該是這樣的。旁邊一片熱鬧，而他就坐在那裡默默地抽煙。
作為北電導演系畢業的他當然知道李唐之前表現出來的那種開朗的性格，如今看來只是一種表演的鋪墊。
同時他不得不承認李唐對人物的理解更準確，只有在這種熱鬧的氣氛中才會體現二弟那種格格不入的沉默。而一個性格本身就是沉默和內向的人，怎麼可能會時常置身於這種熱鬧的場景中呢？
今天臨時有事，回來晚了，緊趕慢趕，趕了一章。明天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