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很重要◎

柳不歸的到來屬實是意外之喜, 周雙不顧周身打鬥直直衝過去,撲進他懷裡,就像在外面經歷苦難的孩子回了家一般, 再也想不到其他。

她很少做出這樣依賴的動作,也就讓柳不歸停頓片刻,隨後伸手拍她肩膀,輕笑說:「要哭回去再哭。」

這話將她湧出的各種想念和難過壓了回去。

周雙退出來, 睜著黑眼說:「我沒哭。」

柳不歸聞言順著她說:「嗯, 沒哭。」

周雙心中有很多疑惑要問, 卻被陡然出現的顧良打斷,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連忙提醒:「師兄小心,他有六合!」

其實柳不歸不需要她提醒, 顧良消失的那瞬他彷彿知道顧良下刻會在哪裡出現, 提前扔出靈氣樊籠, 就像顧良自己往靈氣樊籠里鑽般,好不容易他掙脫了樊籠,又再一次被同樣的手段困住。

別說近身,脫身都難。

他上前想要查看,就見巨大光亮彷彿被劈開般,重新化作三道劍光朝著來路飛去,直衝宋晨。

周雙沒什麼太多想法:「師兄想怎麼處理?」

宋晨神色凝重望向柳不歸,這一次柳不歸先動,誰也沒看清他如何動作,只是眨眼間便同宋晨相隔咫尺。

周雙想了想:「生孩子吧。」

柳不歸看他一瞬後輕笑:「還剩五十劍,你是覺得你不會放出最後一劍?」

這是周雙第一次真切體會到師兄實力的恐怖。

孟珺見識過三千劍的厲害,看到這幕想要出手阻攔,三芒的攻擊範圍覆蓋了周雙和孟瑾,他們很難避開,不管是周雙還是孟瑾,都不能有事。

孟瑾納悶:「他這麼厲害, 方家要什麼方景生啊?」

當事人卻放了把火將屍首燒盡,然後將周雙轉過來,神色溫和問她:「還有誰?」

她看了看四周望來的人,除了仍在打鬥的孟垣和善洅,其他人被莫名出現的柳不歸震住,遙遙相隔的孟珺還未了解情況,他前方的宋晨恰好見到顧良被柳不歸殺死的一幕,更不可能放過他。

對周雙來說難以對付的敵人, 在柳不歸這裡卻輕而易舉被降服, 他還沒怎麼出手,全程遊刃有餘的樣子。

周雙餘光瞥了眼那把火,搖頭:「沒有了。」

從前他總聽周雙誇他師兄天上有地上無的,心裡總覺得有誇大的成分, 如今一看, 分明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處的動靜也終於引得孟垣和善洅注意,兩人一擊不成後各自分開落地,一面戒備對方動手,一面打量柳不歸。

柳不歸問:「想怎麼處理?」

柳不歸沒說什麼,伸手按她頭上將她掉個方向,緊接著就是顧良劇烈的慘叫,短暫而急促,壓過所有聲音,讓在場其他人忍不住頭皮發麻,紛紛望過來。

在所有人以為男子已死時,宋晨比誰都清楚三芒根本沒沾血,心中暗中警戒著,此刻見三芒脫離他控制反向飛來,反應極快地抽劍打偏三芒。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還剩多少劍,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弱點。知道他秘密的人不能活,不計一切後果!

宋晨神色一凜,殺意瞬間湧出,他再次抽出三千劍,凌厲的劍勢銳不可當,卻被柳不歸彈指擊飛,射中玉門台的人。

孟瑾問:「哪些是他沒把握的事?」

宋晨不敢輕敵,直接取出三千劍——三芒,三道劍光一出,四周華光大盛,帶著勢如破竹的氣勢化作閃電急速而出,直奔柳不歸。

不敢相信剛才還輕描淡寫地殺了六合,怎麼一轉頭,同樣輕描淡寫地被人殺了?

片刻後終於有人忍不住一聲長嘶,弱弱問一句:「剛才那是方家少主?」

兩人交談期間, 顧良已經被綁著扔在地上。

柳不歸便道:「那就回望青山。」

顧良的神情定格在死前驚駭慘叫的一瞬,身體還保持蜷縮的側躺,就見下秒,無數裂痕從他身體上延展,彷彿被銳利的細絲快速切割變成無數塊,血肉塌了下來。

周雙在柳不歸身後點頭。

周雙拉住他沒動:「就這樣回去?」

孟瑾擔憂問:「你師兄沒事吧?」

可孟珺的術快不過三芒,只能眼見三芒猶如三道明亮的光線朝男子飛去。

一擊失利,宋晨接連抽出三千劍,數十道劍光或明或暗立於半空,剎那間天地黯然失色,只有明亮的劍光閃爍。

孟瑾不由問周雙:「你師兄當真二十一歲?」

不單是周雙, 孟瑾也如此。

三芒當場殺了三名修士後消失。

周雙說:「那就是師兄不願意待在方家。」

所有人心中戰慄,不由望向這個青年人。

周雙仰著腦袋說:「不知道,但他不做沒把握的事。」

數十道劍光從四面八方朝著柳不歸圍攏,他每逃離一處,立即飛來劍光截住將其逼回,這麼幾次後,柳不歸被困在由劍光組成的牢籠里。

四周寂靜,沒人說話。

孟珺眉頭緊皺,方景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渾身狼狽得不行,一隻袖子空癟的塌在地上,另一隻手摺斷還沒安好,歪歪地垂著,望向柳不歸的目光尤其驚懼,痛楚和恐懼使他面色扭曲,便是開口也只是痛吟。

月白長袍男子瞬間被三芒華光掩蓋,沒了動靜。

三千劍必殺人。

孟瑾心想這不就相當於無敵嗎?

再抬眼就被刺目亮光激得閉上眼,驟然亮光消散後數十道劍光再次失控,轉道攻擊宋晨身邊的人。

頃刻間,宋晨身邊黑衣金邊修士倒了大半。

而劍光牢籠中的最後一道劍光卻是朝他飛來,宋晨下意識抽出三千劍抵擋,然而出劍的剎那心覺不妙。

這是最後一劍!

三千劍——千刀。

一千柄長短寬窄不同的小刀鋪滿天空,銳利的刀鋒閃著寒芒,千刀不受宋晨控制,也就沒有攔住朝他射來的劍光。

宋晨被劍光穿透胸膛釘在地上,緊隨其後,千柄小刀撲簌簌落下,一刀刀割在倒下的軀體。

三千劍的最後一劍指向三千劍本人。

是凌遲。

所有人汗毛悚立,紛紛移開目光不敢再看,喊打喊殺的打鬥場面安靜如雞。

一時不知道該說這人殘忍還是善良,說殘忍,他又在宋晨遭受凌遲之前先一步將人殺了,說善良,他又逼出宋晨的最後一劍讓他被千刀萬剮。

而柳不歸神色不變地站在周雙眼前,擋住她看向凌遲現場的目光。

看了凌遲全程的善洅轉向柳不歸,最後的一柄小刀消失後,他忽然問:「你是望青山的人?」

柳不歸頷首,一旁的周雙神情莫名盯著善洅。

善洅又問:「望青山要插手皇室和孟家之間的恩怨?」

柳不歸意味不明問:「皇室和什麼誰恩怨?」

善洅面色陰沉,這人知道皇室背地裡做的事,也表明了態度,望青山絲毫不懼皇室。

太過猖狂!

相較而言,孟垣聽到望青山就知道對方是看在周雙面上出的手,聲音沉穩道:「多謝望青山再次出手相助,孟家改日攜禮拜訪。」

善洅冷笑:「有沒有改日還說不定!」

周雙將目光從善洅身上移開,低聲喊了聲「師兄」,柳不歸側目望來,看她神色問:「想留下來幫孟家?」

周雙眨眼點頭,以孟家和望青山的關係,她以為柳不歸會同意,可他卻道:「孟家的事不重要,先回望青山。」

周雙怔然看他,確定他真的不打算插足,緩緩垂下頭,思索片刻轉身走到孟瑾面前,將定魂珠取下給他戴上,附耳教他激活手訣。

孟瑾詫異:「不是說不能取下來?」

周雙點頭:「所以你要親手還給我。」

柳不歸的決定她沒辦法撼動,可她也不能就這麼走,至少留下定魂珠幫孟瑾他們抵抗鍾家修士的手段。

柳不歸安靜看她做完這些,兩方修士默契地退出一條寬敞的路,連躺在中間的屍體也被清理乾淨,所有人注目兩人遠去,走出老遠都沒人發出聲響。

兩人沒有直接去望青山,周雙將柳不歸帶到瀾城東面的山崖處取走賀知意的骨灰,直到日暮才回到望青山。

周雙剛踏進院子就見一個陌生老人,老人老神在在地坐著品茶,見周雙抱著瓷罐子進來看了眼,又扭頭繼續品茶。

周雙回頭看柳不歸,眼神示意:這誰?

柳不歸:「晚點再說,想好埋哪裡嗎?」

周雙點頭,看柳不歸進院子取鋤頭,然後一前一後往山後的果樹林走:「小師兄平日最喜歡這裡,埋在這裡挺好,師姐也在這裡,正好兩人做個伴。」

此時已經是秋末,快進入冬天,滿山果樹光禿禿的,只有零碎的樹丫交疊,地上積了層厚厚的落葉,濕噠噠的,大概前幾日下過雨,偶爾還能在枯葉下窺見啄了幾口的果核。

周雙將兩隻瓷瓶埋好,看著鳥雀飛來又飛走,好半晌才問:「師兄,師父去哪裡了?」

柳不歸低眉去看她,周雙微微抬頭和他對視:「師兄不好奇我下山去了哪裡?不問問師姐和小師兄怎麼回事?」

山上霧氣重,夕陽餘暉傾灑而下,彷彿籠罩了一層橘紅色輕紗,如夢似幻。

柳不歸就站在這樣夢幻般的霧裡說:「這不重要。」

周雙怔怔看他,沉默了好久,緩緩搖頭說:「不,這很重要,師姐是昌和公主,她死在了戰場上,小師兄被黑衣人襲擊,也死了。師兄,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她上前抓住柳不歸的衣袖問:「那師父呢?他都一年多沒回來了,師兄,你知道師父在哪裡是不是?」

柳不歸眉眼平和望她:「他也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師兄,你覺得什麼是重要的?」周雙退後一步,抿著唇質問:「你都知道,你早知道他們會死,卻什麼都沒做看著他們死去,是不是?」

柳不歸唇間輕嘆:「師妹,你不需要知道這些。」

周雙堅定說:「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所有,你不救他們那我自己去救,師兄,你們每個人都很重要,師兄你是,師姐他們也是。」

柳不歸安靜看她半晌,沒妥協說九辰子下落,也沒強迫她改變想法,只是好脾氣包容她的執著,溫聲說:「走吧,不是想知道老人是誰,給你介紹。」

師兄這個人她從來都看不透,除非他願意主動說,周雙只能抿抿唇往下走,進到院子皺眉看著悠哉的老頭。

柳不歸說:「這是莫老。」

莫老終於願意抬眉看了周雙一眼,又低頭倒水泡茶,慢悠悠問:「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姑娘?」

柳不歸頷首:「是她。」

周雙一臉莫名:「他來是做什麼的?」

莫老笑了聲,搖頭品茶,帶著點幸災樂禍地嘆道:「看來本人不知道喔!」

周雙扭頭去看柳不歸:「師兄?」

柳不歸慢斯條理回她:「不是什麼大事。」

周雙滿頭霧水地看這兩人打啞謎,還是和她相關的啞謎。

但柳不歸顯然不打算現在告訴她,周雙心中不爽,想從莫老哪裡探聽一二,結果這人嘴也嚴得很,只知道莫老原本是在川河那一帶隱居,被柳不歸強行扯出來,跑到這千里迢迢的瀾城。

川河不在崇旌,應該是不在任何一國地域,那裡只有一望無際的冰川,常年都被冰雪覆蓋,傳說那兒壓根不可能有活人。

周雙算算時間,從瀾城到川河一去一回,幾乎要花費半年,也就是說,當初師兄下山就直接前往川河找莫老,說師父壞了人法器下山幫他修全是謊話。

周雙給莫老倒茶,不解問:「師兄把你從那麼遠的地方找來,你能做什麼?」

莫老眯著眼喝茶,又拿空杯子放桌上示意她添茶,喝了杯才慢悠悠說:「這事,你不同意沒法做,他肯定會和你說。」

但問題是,幾天過去師兄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時常埋在書房裡寫著什麼,周雙去看了,和往常沒什麼不一樣,只是涉及的術法和「技」的描述更加詳細,和從前慢悠悠打發時間不同,好像趕著時間要將自己知道的都記錄下來。

這個想法讓周雙覺得越發不對。

周雙溜進書房,趁著他晾書上墨跡時雙手撐在木案上問他:「師兄又要去哪裡?」

柳不歸怕弄她一身墨,將攤開的書放在身側地上,捏著袖子邊磨墨邊問:「去哪裡?」

周雙示意他周身攤開的書頁:「如果不外出,那師兄這麼急切寫這些做什麼?」

柳不歸放下墨,執筆沾墨繼續寫,順便回答她:「最近有些事回想起來很模糊,趁這些還記得儘快記下來。」

回答得倒是滴水不漏。

柳不歸停歇間隙問她:「最近修行如何?」

「還行,」周雙的修為再怎麼修鍊也提升不了多少,倒是又去庫房尋了些順手的法器。忽然想到另一個事,她很久前就想問:「師兄講的故事是真的假的?」

講故事是前兩年的事,柳不歸回憶片刻才道:「隨口編的。」

周雙不信:「不可能!」

柳不歸總算將視線從書上抬離,就聽周雙斬釘截鐵道:「蛇變成門的故事對應生門,烏龜對應六合,聽音鳥對應鐘家,天鵝對應五識,還有松鼠雙胞胎……」

說到這裡她頓住,沒再說下去:「總之,你是想告訴我這些『技』的弱點才編的這些故事,對不對?」

柳不歸難得停頓片刻,隨即搖頭輕笑:「故事是隨口編的,但故事原型是『技』本身。」

周雙懷疑:「所以你不是故意告訴我『技』的弱點?」

柳不歸繼續寫字,唇角微彎:「師妹聰明,簡單的故事都能窺出『技』的弱點。」

周雙狐疑盯他兩秒,轉而問:「那故事裡的佚神是誰?祂真的存在嗎?」

柳不歸沒先回答,反問她:「智者的故事還記得嗎?」

周雙點頭:「求知慾很強的智者最終變成傻子。」

柳不歸說:「這位智者求知慾很強,強到讓他覺醒『百知』,但他得到『百知』的第一個問題是『是誰將韻賦予給人的?』,他知道了,然後變傻了。」

周雙說:「師兄想說你不傻所以你不知道?」

柳不歸:「師妹聰明。」

周雙:「那就直接說不知道。」

柳不歸笑笑不再理她,繼續謄寫書籍。

周雙在書房等到柳不歸趕她出去,都沒等到莫老說的那件事,她跑到果樹林下去看賀知意和邯雪枝,不怎麼說話,有時一呆就是一個下午。

在望青山上看瀾城中心,有時候她會覺得望青山彷彿有一層結界,將山下世界和山上的隔離開來,從前她很喜歡這樣,可現在卻總覺得虛幻,就好像望青山上的平靜是假的,那些風暴遲早會吹到這裡。

回到望青山的第五日,孟瑾來找她了。

周雙和柳不歸離開前將自己的開門符偷偷給孟瑾,所以這日看到有人上山就知道是他來。

孟瑾看到她的一瞬眼裡立馬盈滿欣喜,他是特意裝扮過了才上的山,一身雅青色錦袍,腰間束有玉帶,是個俊俏挺拔的少年郎。

可周雙看得出來,他神色帶著難掩的疲倦。這段時間對孟家來說不太好,孟瑾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周雙上前抱住他,拍拍他的背說:「辛苦了。」

孟瑾低頭在她脖頸停留半晌,將定魂珠給她戴上,露出一個開朗的笑:「這定魂珠你收好。」

周雙:「孟家不用了嗎?」

「不用了,」孟瑾拉她坐在石頭上,問她,「你之前說要找回師門,要回望青山,現在都做到了嗎?」

周雙搖頭:「還沒有。」

孟瑾說:「現在山下很亂,你最近別離開望青山,就算下去也和你師兄一起。」

周雙皺眉道:「可我又不會一直待在望青山,帶上師兄我還怎麼找你啊!」

孟瑾眼中難掩訝異。

周雙自然地牽起他的手詢問:「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

孟瑾還沒反應過來。

「這樣不夠?」周雙蹙眉:「這樣呢?」

說著她單手捂著他的臉湊上去親了下,定定看他。

孟瑾忽然通紅著臉別過頭去,周雙還在追問:「你想反悔嗎?」

孟瑾緩緩舒出口氣:「我沒有。」

周雙:「噢。」

孟瑾緩了會兒才轉頭看她,不太自然問:「可你……不是喜歡柳不歸嗎?」

周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坦然點頭:「對啊!」

孟瑾上秒心神蕩漾,下秒如墜冰窖,他不滿:「你怎麼還能喜歡他呢?」

周雙理所當然道:「喜歡師兄很正常啊,師兄對我很好,還很厲害,我想不出不喜歡他的理由。」

「但是他……」拿你當替身!

孟瑾憋了會兒,還是將後半句咽下去,勉強道:「他不值得。」

「是不是師姐和你說了什麼?」周雙盯著孟瑾看了半晌,驀地恍然道:「我知道師姐在師兄房裡看到什麼了!」

孟瑾詫異:「你知道?」

周雙點頭:「師姐是不是和你說師兄把我當做替身?」

孟瑾更加詫異:「你知道?!」

周雙眨眼:「我知道啊,很早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