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辜負◎

「有一對十分恩愛的夫妻, 丈夫是個大夫,每日背著藥箱給人看病,妻子則每日在家縫補, 等著丈夫回來。」

周雙撐著下巴聽孟瑾講定魂珠的故事。

「但好景不長,大夫在採藥途中遭遇暴雨,暴雨沖刷山石形成泥石流,這位大夫就被埋在下面。在家等人的妻子聽到噩耗不願相信, 仍舊每日守在門口等著她的丈夫背著藥箱回來。」

「若這是個普通故事, 那麼這位妻子日日守望丈夫, 於是變成望夫石,」孟瑾說, 「但這個故事有點靈異,這位妻子等回了她的丈夫。」

「和她想像中的一樣, 這位大夫完好無損地回來, 身上背著藥箱, 向她解釋自己是被坍塌的山石困住,待雨過天晴泥水凝固,他就順著原路回來了。妻子喜極而泣,沒有多想。」

「這件事情平靜下來後兩人再次恢複正常生活, 然而很快妻子發現她的丈夫不對, 開始是很少出門,即便出門也很快就回來, 後來大夫也不想她出門,只要她出門就暗中盯著, 謹防她同別人說話, 不願她見人, 最後將她關在家裡不準出去。」

「一日大夫出門買東西, 妻子見到門口經過的修士,連忙同他們說明自己的遭遇——」

被驚懼日益折磨的婦人幾欲崩潰道:「他不是我丈夫,我丈夫死在了山石里,他是個惡鬼,披著我丈夫的人皮騙我囚禁我,求求你們,殺了他,我永遠也不想見到他!」

忘拿錢的大夫回來見到這幕,悲痛不已:「是你說只要能見我無論什麼都願意做,你日日守著家門等我,我被你執著感動才回來,如今你卻說永不見我?!」

孟瑾說:「她的丈夫已經死了。」

孟瑾揚眉笑道:「聰明,那妻子擁有很強的『韻』,她對丈夫的思念轉化成執念,執念激活『技』,只是不知回來的只是『技』,還是被『技』招回來的靈魂。」

周雙仰著腦袋想了會兒,師兄給她黑玉珠時說能保護她,然後,哦,好像是有操作給她看,但她當時正心猿意馬,在想即將回來的師姐會帶回什麼小玩意兒。

那時候的日子平淡又簡單,卻是最讓人懷念的。

孟瑾食指點著曲起的膝蓋:「這話一出,大夫的身體瞬間被黑色填滿,怨憤著要衝向婦人,卻被修士攔住,後來被鍾家的安魂曲洗凈恨意怨氣,化成定魂珠。」

周雙神情變得奇怪,孟瑾扯了個勉強能聽的理由:「你師兄聽上去挺厲害,我也見過不少厲害人物,少年出英雄嘛,了解了解。」

周雙瞬間明了:「是『技』。」

十一年前也不過十歲,柳不歸不可能是肖潤說的攔住他們的黑霧人,而且帶有裂紋的定魂珠出現在十一年前,解釋似乎只能是有人將定魂珠送回了十一年前。

夜間他們宿在一片草地附近,白日他們商量過,宋岸接下來要回雁城,周雙打算去找賀家,而孟瑾說要同她一起,周雙看了他眼沒拒絕。

他們跨過崇旌邊境,往回走經過烏塔時再次拜訪桑固,幾人的心情同來時截然不同,也沒心情再應酬說笑,拒絕宴談後離開。

孟瑾說:「定魂珠能抵擋一切幻術,它在提醒你有幻術,該用它了。」

孟瑾:「那倒不是。」

宋岸低頭說:「我不會這樣做。」

大夫因憤怒變成半透明,一半填充著半透明的乳白,另一半填充半透明的漆黑,帶著悲傷和憤怒又問:「你真要永不見我?」

周雙對替身這麼抵觸,若她知道自己就被當做替身……

周雙這才恢複平靜,轉而去問孟瑾:「那它為什麼發燙?」

宋岸忽然問:「既然那是她的執念,為何最終又永不願見?」

周雙循著記憶里的手法往定魂珠注入靈氣,熱度消失,幾乎瞬間就張開了一層無形的防護罩,安魂曲再次入耳,卻只是普通好聽的曲子。

她歪著腦袋一直往外看,師兄看她心不在焉,將定魂珠給她戴上後彈了下腦門,也沒有生氣,只是讓她下次認真點後放她去玩了。

孟瑾被她問得一懵,忍不住質問:「你師兄給你定魂珠就沒告訴你怎麼用?」

「二十一,」周雙說這話時不自覺帶著驕傲,看得孟瑾眉頭直抽,就聽她又說,「世上無人能比得過我師兄。」

期間宋岸一直在看周雙手裡的瓷瓶,周雙抱得緊緊的:「我不可能給你,我要帶她回望青山!」

孟瑾還不放棄:「那他有沒有說過黑霧人什麼的?」

孟瑾又問:「你師兄如今多大?」

周雙思索片刻問:「那不是他丈夫?」

孟瑾說:「人的願望執念萬千,只要『韻』足夠強,什麼都有可能,畢竟連無視空間的六合都出現了,還有什麼不可能。」

婦人此時已經被嚇壞了,拉著修士一直躲,聽到這話聲音堅決凄厲:「不見!我想見的是我丈夫,同你有何關係?!你去死!你去死啊!」

還特意將「師兄」二字加重。

「沒有,」周雙回眸看他,「這是我師兄偷的?」

周雙:「沒有。」

周雙驚訝:「『技』還能是人?」

孟瑾回頭看他片刻,怕他變成故事裡的婦人,語氣嚴肅道:「人的感情會變,執念也會變,當一種被滿足,就會去追求另一種,到那時開始的執念便不再是執念。」

孟瑾見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呢,還是別再說了。

孟瑾看著她激活定魂珠後試探問:「你師兄有沒說定魂珠是從哪裡得來的?」

周雙黑眸莫名看他:「他是我師兄啊。」

先不說能不能做到,可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麼想著,孟瑾忍不住強調:「那他也只是你師兄!」

周雙抱著青色團花瓷瓶,看向宋岸的目光冰冷:「那些變出來的東西再怎麼像也不是她,你敢這樣對師姐我殺了你!」

孟瑾連忙打斷兩人道:「只是一個故事不用這麼認真,這樣的『技』從古至今也就這一例,而且宋岸沒有『韻』,就算想也做不了。」

馬車在山石中前行,鍾家人不喜和人交流,孟瑾只是遠遠看了眼就放下窗帘,等到安魂曲的聲音消失,定魂珠才恢複正常。

周雙眨眼:「怎麼用?」

周雙就不關心了。

宋岸一路上異常沉默,雖然他之前也如此,可先前只讓人覺得靜默,現在卻十分壓抑。

他啞聲說:「我知道,我只是,看看她。」

周雙抱著瓷瓶轉身找了一處坐下,孟瑾找木柴燒火,宋岸也坐過來。

這天夜裡周雙短暫地夢到瞭望青山。

那時她在望青山呆了一年,清了大部分毒,也能自處走走看看,每日被小師兄叨叨念地催著曬太陽,師兄還在為她的藥費心費力。

病人嘛,總會有些這樣或那樣的脾氣,她再次將小師兄氣下山,一個人無聊在山上亂逛,見到柳不歸在調葯,就好奇進去看了會兒。

不知怎麼,她突然記起師姐講下山趣事時提到「技」,面色沉鬱問:「他們那樣對我,就是想要我的『技』?」

相較周雙情緒的激烈,柳不歸顯得平靜許多,他糾正:「你還沒有激活『技』。」

周雙便換個問法:「那他們是看中我能激活『技』的潛能?」

柳不歸轉身從木架上取下一隻白色瓷瓶,打開木塞低頭聞了聞,然後往葯缽里倒了少許粉末,細小的顆粒在透過窗欞的光束里輕揚。

他點頭:「你的『韻』算上乘。」

那「韻」應該就是激活「技」的潛能了。

周雙心情很不好,這讓她想到自己在巫山月和經綸堂的經歷,但莫名的,看到他動作平和不急不緩拿藥材辨藥材,受他情緒影響,她也平靜許多,於是好奇問:「『技』都有哪些?」

師兄又往葯缽里放了小把切好的藥材,聞言抬首看她:「想知道?」

周雙:「想。」

柳不歸將葯缽放在她面前,又遞給她一根小棒杵:「那就幫忙。」

周雙莫名想發脾氣,愣著沒動,但柳不歸不管她,只用一旁木盆的水凈手後擦乾,去隔壁木桌坐下配藥方,這讓她越發心悶氣短,握在手裡的棒杵硬是沒搗。

事後她想起來,還是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氣什麼。

可能是柳不歸第一次使喚她做事讓她不爽,又或者是柳不歸轉身就走的動作太乾脆,讓她覺得冷漠。

後來也有好幾次,她莫名就想對柳不歸發脾氣,和從前故意找茬的發脾氣不一樣,是心裡不開心不得勁兒的那種想發脾氣,可每次柳不歸都耐心包容,這也會讓她不開心,她都覺得自己難伺候。

某一天她靠著木牌看在葯田裡照顧藥草的柳不歸,慢慢回過味來是怎麼回事——她在依賴他,可下意識地,她在拒絕這種依賴。

可夢裡的她還在生悶氣,瞪著眼前的葯缽,寫完一張藥方的柳不歸將紙張放在一旁晾乾,緩步走來:「不想做就說不做,我來也一樣。」

這話又讓周雙不開心,她將葯缽抱過來,握著棒杵搗搗搗,綳著臉問:「『技』有哪些,快說!」

柳不歸說:「術法、法器會受到靈力和修為限制,能做到的有限,但『技』不受限制,最常見的是攻擊,比如擬化出殺招或者武器,再就是輔助強化類,比如易容、速度等,還有些不常見的知識、生活類。」

周雙問:「最厲害的是什麼?」

柳不歸彈了下她的額,周雙感覺到痛後才意識到要躲,但他已經收回手,再躲就顯得欲蓋彌彰,這樣一來周雙心裡又不舒服了。

柳不歸將她的表現看在眼裡,溫和笑道:「不要想著激活『技』來增強實力,不值得。」

周雙偏要和他擰:「只要能變強,什麼都值得!」

柳不歸耐心說:「變強的方式有很多,清完毒我再教你修鍊。」

周雙懷疑:「我還能修鍊?」

「我能讓你修鍊,」柳不歸語氣溫和嚴肅,「師妹,不要激活『技』,任何時候都不要。」

那時候他的表情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很複雜,周雙看不懂,只是看到他輕微皺起的眉頭,就忍不住也皺起來。

她說:「好。」

夢裡似乎還有藥材的清苦味道,以及他微彎的唇角。

周雙從夢中醒來,有些悵然若失。

宋岸坐在稍遠處的草地上仰頭看月光,青花瓷瓶被他拿走,此刻正被他抱在懷裡。

周雙頓了下,還是直接來到火堆旁,腦海卻仍舊在想師兄的話。

孟瑾坐在火旁捏著石頭玩,扭頭看她:「做夢了?」

周雙盯著火堆忽然說:「師姐覺醒纏絲是為了保護自己,可最終卻用纏絲了結自己,那位妻子深愛他丈夫,執念讓她的丈夫回來,可那份愛卻變成恨,想見變成永不相見,還有五識,百知。」

她不解:「『技』到底是什麼呢?」

孟瑾沉思片刻,道:「有人將『技』當做『神授』,就像你講的故事那樣,認為它是神降下來的恩賜。」

周雙說:「如果真是神,那也不是什麼正規神。」

孟瑾輕笑了聲:「孟家老祖宗雖不會扼制『技』,但也並不建議孟家子嗣激活『技』,執念怨念慾望恨意這些強烈的情緒每個人都可能會產生,而『韻』則是將它們變成一把鑰匙,滿足這些情緒,可之後他們會面臨更深的深淵。」

這些孟家知道,其他三大家自然也知道,只是各自對此的態度不同,宋家強調自身實力,便無所畏懼,方家和鍾家則是利用這些激活「技」,以此壯大家族勢力。

他說:「這相當於飲鴆止渴。」

周雙點頭:「原來是惡魔契約。」

孟瑾被她突然冒出來的詞逗樂,但一想,可不是惡魔嗎?與其說是神,說魔更為貼切。

周雙問:「最厲害的『技』是什麼?」

孟瑾:「這可不好說,『技』的用途不同,也就沒法直接做比較,但大家普遍認為臨淵君的千軍萬馬最厲害。」

周雙:「那規則類的,比如六合是空間類,百知是認知類,那有沒有時間類的『技』?」

「不可能。」

孟瑾第一反應是否認,若真有時間類的「技」,那該是多麼逆天,他只是簡單一想就覺得不可能。

如果真的有時間類的「技」,那和半神有什麼區別?

但很快,他又想起橫穿十一年的定魂珠,又啞然了。

周雙看著火光靜靜發獃,好半晌語氣輕淡道:「這樣啊。」

她想,她可能辜負了師兄的好意。

最開始她以為能重生是因為她是穿越的,不屬於這個世界,小說里穿越女會有些這樣或者那樣的能力,而且這還是個能修鍊還有「神授」的奇幻世界。

之前她也沒死過,自然就不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

對「技」了解越多,也就越清晰知道她的狀況。

原來她還是激活了「技」。

只是意外的是,她那麼多次想要巫山月的人死光,想要經綸堂被一把大火燒掉,幾乎能將她燃燒吞沒的恨意沒有激活「技」,就連巫山月經綸堂想盡辦法也沒讓她激活。

可她只是下山一趟就成功了。

孟瑾沒理解她這話的意思,拋了拋手裡的石頭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周雙撐著下巴說,「我是真的很討厭這裡,曾經我以為,我最大的願望是回家。」

孟瑾驟然去看她:「你說,你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