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坐在屍骨上的白髮青年，自是柳風本體。
不覺間近九年過去，分身在這九年當中，與尋常四世身差不多，頂多是資質稍出眾，堪堪達到各宗嫡系弟子的程度。
尋常修士有尋常的活法，會經歷同門打壓，無強力對抗便暫時隱忍，於歲月中積累修為。
分身修行之外探查過大千寺和鏡塵，得知有小天地之人進入陰玥皇朝後，還曾尋過柳羅的線索。
但無論前者，還是後者，分身都未能尋到。
「白靈山的典籍中無大千寺的記載，陰玥皇朝境內亦無同名寺廟，是不敢用此名，還是湊巧沒有同名！」
「鏡塵生前與輪轉教邪僧干係不小，傳言他當過輪轉教大法王，最後死於多家王血族的算計。」
「小羅下落不明，可尋衍仙宗道士推衍，但代價頗大……」
柳風回味分身九年間的記憶，枯燥的閉關片段直接略去，得到了幾條還算有用的線索。
而分身的境界卡在四世身圓滿，因靈物和高品蟲葯不足，未能脫胎五世身。
他本體為脫胎五世收集到的好葯不少，又在陣心空間撈了一筆，餘下的靈物完全夠分身脫胎五世身，只是眼下無法過去。
「你是何人？」厲喝聲陡然傳來。
兩道靈光頓在百丈外，是送上門的兩個五品中期妖修。
柳風身上血肉徹底彌合，緩緩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看向兩妖，看出二者皆是血脈不純的蛇妖。
兩位天蛇島妖將見這人神色從容，對視一眼，左邊的朱副將開門見山道：「你若有靠山趕緊道明，否則別怪我等手下不留人。」
見柳風還是不吭聲，兩妖口中輕哼，再無半點遲疑。
「嘶嘶……」兩支飛叉變作青黑大蛇，騰起毒霧，自左右掠下。
兩件五品法寶瞬息即至，纏向方才還在療傷的人族。
可法寶近身的剎那，不見佛力流轉，那人反掌八道印法脫手而出，正中兩件法寶。
蹊蹺的一幕出現，兩妖煉入法寶內的精血被震散大半，法寶立時失控。
再看去時，那人一手一件，將打回原形的飛叉收進納物戒。
「放開我們的兵器。」
「在天蛇族地盤挑事，你莫要自尋死路。」
被人一招收走兵器，兩妖不蠢，知曉自己二人多半不是對手，都沒有再動手。
他們不動手，柳風卻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
其眼瞼下驀地睜開兩隻複眼，五品「衍瞳」內瞳紋如脫離出來，於半空中鉤勒出兩隻眼瞳輪廓。
「還是個蠱師？難怪氣息如此駁雜！」
二妖正提防對面，忽地眼前顛倒，只覺自身似被扯向下方，身子不由往下墜去。
兩聲怒喝，兩妖手中各多出一張皮質符籙，要破開幻術。
「嗡嗡……」
還是不顯佛力波動，佛門禁法自柳風掌中脫手打出。
十餘枚金色梵文凝如實質，轟入兩妖體內，兩具軀體僵硬下來。
以《輪槃經》調動佛力，依《陀生經》內的渡生經施展禁法，五佛根初期的佛力，也在照面間拿下了兩妖。
當下僅憑功法，他也能輕易對付兩名五境中期妖修。
陰神已成，除了可修渡生經一篇外，分生法篇也到了真正顯威的時候，可同時操控多具傀儡充當分身。
此分身非真正的分身那般再造一個自我，是臨時接管對方軀殼，隔空操控傀儡。
此法與寄靈蠱術有些共通之處，但無需承受分割真靈的代價。
「分生法需佛骨傀儡附身對方，得先弄些佛修骨身當材料，可惜這幫妖修沒一個兼修佛道的。」
柳風遙望一眼遠處的飛舟，通眼看不到一絲佛力。
收回目光，他抽出兩妖精血，沒動妖丹，因他看出妖丹上被人下了標記。
不出所料的話，他隨意取了二妖性命，背後的勢力當即就能察覺。
腳下一點，身形騰空飛起，虛弱下來的兩妖動彈不得，跟風箏般被牽引在後。
一人兩妖飛遁，向著南面而去。
此等景象落到四十餘里外，飛舟上群妖暴怒，連忙調轉方向，斜向追趕。
群妖也不打算抓人去煉丹了，只想快些過去分食了這名人族。
「呼……」
萬里雲天之下，雙方在海面上空遁出三百餘里，脫離天蛇島千里範圍後，終是碰到了一起。
飛舟之上兩百餘妖族盡出，連兩名婢女也取出法寶，爭著要去分一塊肉。
「取此人頭顱者，本將記他一個大功。」
「統統給本將上，結妖陣堵死他去路。」
怒喝聲響徹，眾妖族騰起大半里妖雲。
以如此數量的妖族，且無一不是三境之上，對付單獨一個五境，就是耗也能耗死對方，況且他們這邊還有一位五境圓滿妖將。
海面無波無瀾，相隔里許的一座小島邊緣，六頭野妖正大啃著魚肉。
被上空動靜驚動後，六頭尚是二境的小妖一下子亢奮起來，嘴裡嗚嗚哇哇怪叫不斷。
兩百多個天蛇島的妖族圍攻五境人族，這場面不是隨便能見的，五境在此方天地雖不少，可也遠不是多到遍地走的程度。
資質稍差，靈物不足，尋常生靈身處大天地，一樣終生無緣五境。
大天地之中五境多，也僅是因生靈太多，相比芸芸五境之下的生靈，五境便是強者。
在六頭小妖的目光下，妖兵結成妖陣，可那天蛇陣還未成型，兩大股黑流橫空，近一百六十萬蠱蟲反過來以蟲陣罩住了群妖。
見人族還是個兩道雙修的罕見人物，島上六頭小妖愈發亢奮。
茫茫海域上，方圓數百里空無他人，妖雲很快被毒雲擠散。
翻滾的毒雲內，電芒遊走，佛光連閃，喊殺聲中夾帶了大量慘叫聲。
須臾工夫，便有驚怒至極的咆哮聲傳開。
「逃，破開蟲陣分散逃。」
「王蠱蠱師，蒼陀廟傳承，佛眼通……狗娘養的陰險人族……」
「快聯絡統領大人，此人已至聖子層次，得六境過來壓他。」
毒雲內道道身影，大半僵硬不動，少數殘餘妖修顯化原形，瘋狂衝擊蟲陣。
這些妖物還沒殺奔出去，數以千計的黑色人形一擁而上。
蟲陣、影身之外，一方幻境展開，殘餘妖修的身形消失不見。
這邊的六頭小妖愣在島上，沒過三十息，空中的那片幻境死寂一片，再無丁點喊打喊殺之聲。
幻境消失時，蠱群和影身盡被收回。
六頭小妖來不及看那些妖兵的下場，一頭三十餘丈的猩紅大蟲暴掠而來，半截如蠍，半截如蛇。
見是一頭五品兵蠱，島上六頭小妖一哄散開，躍入海水中逃命。
他們看個熱鬧，想著看看天蛇島的妖兵分食人族，絕不想到不知何處冒出的人族，居然就是能屠戮同境的聖子層次。
六妖要逃明顯遲了些，里許距離於五品兵蠱，兩個彈指的工夫罷了。
「嘭……」三十丈蟲軀裹挾毒液砸入海中，兩息過後又重新鑽出海面，騰空而去。
在它下方，海水變紅，六頭小妖連帶大片魚蝦被毒死，成為海面上的浮屍。
此刻的柳風凌空而立，周圍是兩百一十七名妖修，或人形，或化出妖身原形，悉數被渡生禁法定住肉身。
所有妖物當中，只有領頭的妖將五境圓滿，難以被禁法定住，被他以群蠱抽空妖血，吊著些許生機還沒喪命。
其餘妖修身上都有蠱蟲爬動，一縷縷精血當空匯成血流。
柳風張嘴一吞，運轉《聖骨經》爭奪四境以上妖血，餘下來自三境的妖血送往妖丹。
他有心以些稀鬆貨色餵飽妖丹，可妖血入體，其體內六品異蠱「妖壺」掙動，一股吸扯之力流竄他在血肉之間。
一人一蠱爭奪妖血，柳風有正合適的功法，也只勉強搶下一半。
肉眼可見的，他妖化表象多出些微變化，胸膛和額頭生出小片蛇鱗，加之虎紋和獸爪，他這近九尺的妖化模樣，已然與幾日之前判若兩人。
除非是熟識之人，否則就是對著他過去的畫像來看，也難以將他和柳風對應起來。
「你只取妖血修鍊，不殺我們，是不敢吧？」不遠處，白姓妖將有氣無力地打量著柳風。
柳風瞥了眼這頭妖將，並未回應，落在兵蠱「蛇蠍」身上，循著「妖壺」指引繼續往南飛。
佛罡推動，兩百一十七名妖修慘嚎，被強行擠壓成一巨大肉團，拖行在後面。
「有此聖子層次實力，我等從未聽說過你，你是來自大燧的修士？」
「無依無靠，難怪不敢殺我等，你這鄉巴佬如想活命，我天蛇一族可容你受了天蛇妖血，加入我族。」
「你不殺我們也休想瞞天過海，一炷香一過，族內沒收到傳音，自會有統領尋過來。」
眾妖又是威脅，又是拉攏，可前面的人族無一字吐出，一心在修鍊。
到了柳風當下的境界，五境往後的修行不是短時間可精進的，要進一步壯大實力，他能想到的便是蛻變自身血脈，如魔道身那般修出血脈神通。
……
距天蛇島，兩千里之外。
海面一塊凸起的礁石上，大有三十丈的心臟懸空，此七品圓滿邪物周圍站著八人，皆為六境。
受到召喚後，六境最先趕到此處。
邢老分身和曹天石放眼此方天地，二人在小天地苦熬，都經歷過肉身衰敗，來到這靈氣濃郁的大天地，內心激蕩遠比年輕後輩強烈。
在大天地中修行，本該屬於六境的千載壽元，將原原本本的歸於他們身上。
而邢老七世身本體，中途如不橫死，大可活過兩千年。
他們一個不足五百歲，一個不足兩百歲，修到這般境界絕對算是「年輕有為」，可謂是出類拔萃的天才。
這時，遠空陸續有人飛來，大多是五境，也有駕馭法寶和兵蠱的四境。
先前穿過空間出口時，一百四十餘修士，有兩成被空間亂流掃中，多半難活。
沒看錯的話，邢老見到柳風也挨了幾道亂流，不過倒是無需為身懷王蠱的五世身蠱師擔憂。
四名五境屍魅、七丁宗六名弟子、姬秋先後落在附近的礁石上，一生著六臂的妖化僧人踏空而下，也尋了塊礁石，正是無提。
左側海面上，兵蠱「花螂」若隱若現，抱著一矮小女童到來。
周婉神色畏縮地偷瞄一眼邪物心臟，下意識走近邢老和曹天石，落到陌生天地，她滿心惶恐，在場也只有這兩人稍眼熟。
「柳風那小子來了。」曹天石袖中忽地鼓動，母蠱感應到柳風的到來。
到了他們這般修為，數百里也是頃刻即過。
當初入宗門三境的一個小輩，十年不到就成了兩道五境，放在蛻仙宗也是排在前幾位的長老。
他們兩個老傢伙自認天才，那柳風就是陰玥皇朝之人口中所說的天驕一流，是諸多同輩之中真正的翹楚。
沒叫他們久等，約莫小半炷香，北面的天際一頭五品「蛇蠍」出現。
曹天石眯眼一看，根本無需動用瞳術，肉眼就能看到柳風后頭拖著一巨大肉球。
在妖族的地盤上，半路順道擄走幾百名妖族，恐怕他們這幫人中，六境之下也就柳風有此膽量，偏偏還有此實力。
「不對，有妖族在追殺他！血脈還不一般。」曹天石眼角猛地一抽。
他運轉瞳術細看，柳風后頭僅六十里不到的位置，一條雙翅青蛇飛空，是修妖身的六境妖族。
六十里的差距，如是再拖上半刻，鐵定能追上一個五境。
邢老腳下浮現兩團血蝸，就要衝霄而去。
只是他還沒動身，邪物心臟上諸多血色手臂之中，一雙手臂往前一擠，整具邪祟肉身被「吐」了出來。
陰寒氣息蕩漾，附近趕到的眾人還未看清，此七境邪祟一閃消失。
十息不到，北面天際的巨大蛇形斷成數截，連柳風身後的兩百餘妖族，一齊被吸成乾屍。
兵蠱蛇蠍接近，待柳風落在礁石上時，他裝模作樣地向邪物心臟躬了躬身。
「屬下謝過尊主大人。」
隨口一句，柳風沒指望心臟內的那位邪蠱蠱師回應。
百餘人受制於此人，始終不曾聽到過一個字，全是席姓老婆子在發話。
然而就在柳風直起身來，要自行修鍊時，人形邪祟將剛取自雙翅青蛇的精血拋向他，邪物心臟內同時傳出男子沙啞的話音。
「回我墨麒麟一族後，本座有事需你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