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挂帥

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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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從隻言片語中窺得的前半生,是普通人難以體會的傳奇,但是白鳳深知其中的難言之隱,一個人到底要經歷過多少次背叛與寬恕,臨終時才能那樣洒脫?

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僅僅是面帶微笑,高贅在感受到死亡來臨的前一天找了處寂靜的地方,就那樣安靜地死了。

——白鳳甚至沒來得及感到悲傷。

只有一個答案,而且答案隨著白鳳前進的步伐漸漸浮現,漸漸清晰。

——由此至終,高贅都只是想回家的少年罷了。

這部分對於故土的深切哀思,是白鳳早已割捨的記憶。現在,它重又湧上心頭。

可是,正如白鳳自己在高家姊弟面前所說,他的故土早已連同故國一起被戰火埋葬了。

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淚水,在一次次從噩夢中驚醒的經歷里被消磨殆盡。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白鳳推開門走進屋,路過身邊的一個個朋友、戰友,郎中此時還在焦急地診脈,他望向綾羅床上安沉睡著的女子,連連搖頭。

「從沒見過這種狀況。」郎中回過頭怯怯地問道:「你們,誰是這位姑娘的丈夫?」

白鳳先是拿茶水漱漱口,把血腥味洗乾淨,再走過去應和道:「大夫,怎麼了?」

「敢問公子,是在什麼地方發現這位姑娘的?」郎中拱手敬道。

白鳳說:「太平塔,最頂層。」

「啊?!」郎中患得患失地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生怕講錯任何一句話:「恕我冒犯,能否先請各位出去一會兒?有些話可能不好讓外人聽見。」

白鳳說:「沒關係,在這裡的都是朋友,大夫儘管說。」

「好吧……」郎中嘆了嘆氣,續道:「夫人不知道在太平塔受過怎樣的酷刑,有一百餘道類似的傷痕遍布全身,而且每一道傷痕都不足以致命,就像是專門為了取用血液似的均勻和規律。同時,夫人在那種情況下臨盆,可能以後都會落下病根。」

「公子你看。」郎中走到慕容嫣跟前,續道:「尊夫人面色紅潤、呼吸均勻,看樣子像是身體已經恢複,然而我方才無論如何診脈,卻幾乎都感覺不到夫人的脈搏在跳動,我行醫以來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事情!容我說句失禮的話,夫人她,恐怕命不久矣。」

白鳳當即反駁道:「大夫,你肯定是錯了!嫣兒她、嫣兒她不可能就這樣走了!她……絕非常人。」

「但願如此吧。」郎中收拾了一下東西,正自離去,白鳳想去遠送,郎中婉拒,揮揮手讓他回到病榻前。

原來是慕容嫣醒了。

「多謝。」白鳳敬罷,旋即回到慕容嫣身邊。

適才睡醒的她看見周遭圍了好幾人,類似的場景會經常出現在噩夢中,太平道眾為免刀子割錯地方,通常都會安排幾個力氣大的人按住她。

畏了、懼了,索性閉上眼睛,因為看見的儘是些可怕的事情。

這次,有人過來抱住了她。

「嫣兒,你回來了。」

她說:「我回來了。」

——兩行熱淚不自覺落下。

「孩子,孩子在哪?」慕容嫣失了神似的問道。

須臾,高惜君懷抱著小孩坐在輪車上,弟弟高昂和她一起來到屋子裡。

「孩子在這裡。」高惜君看上去非常高興,她把孩子抱到慕容嫣手裡,白鳳和其他人特意給她和高昂讓開一條路。

嬰兒的睡相還是那樣平和。

慕容嫣久違地露出笑靨:「鳳哥哥你看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我?」她把孩子遞給白鳳,讓他也抱抱:「是這樣嗎?」

白鳳像是接過「寶劍」一樣用雙手捧著,突如其來的粗魯驚得孩子大哭大鬧起來。

「哎喲,哪有這樣的呀!」慕容嫣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從白鳳那裡搶回孩子。

高惜君看著慕容嫣和孩子,欣慰地問道:「能看見你們一家重逢,真是再好不過了。話說鳳兒、嫣兒,你們有沒有給孩子起名字?」

「沒有。」二人異口同聲。

「這也太粗心了!孩子得有名字,我看乳名喊她『喜兒』吧,如何?」高惜君回頭看了看弟弟高昂,見他憂心忡忡,心底一沉:「無論如何,今天都是個大喜的日子。」

高昂點了點頭。

慕容嫣馬上答道:「好啊,真是個好名字!」

「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白鳳也隨之興奮雀躍起來,坐在床頭和慕容嫣一起逗小孩。

「女孩,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夫妻二人琴瑟和鳴,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天倫之樂。

這就是白鳳與高贅最根本的區別:人無法去追逐已經不存在的東西,儘管它曾經很真實。

北鎮的高家早就不在了,所以高贅選擇了守護家人、守護高家軍,因為只要有他們在,故土永遠不會消失——而迫於形勢選擇,最後他只能選擇奉獻自己,把希望留給別人。

正如面前的妻子和女兒。

「她們,就是我的故鄉。」

白鳳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來還沒有給各位朋友引薦介紹給慕容嫣。

「嫣兒,有幾位朋友想讓你認識一下。」

白鳳走到一位貴公子和一位姑娘身前,續道:「這位公子是仝允,就是他騎著戰馬從人堆里把你搶出來;這位姑娘是尉遲瑩,是……」

「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各位見笑了。」仝允煞有介事地說了一嘴,羞得尉遲瑩推了他一把,說:「瞎說,我還沒答應呢!」

「總而言之,二位都是在下恩人!」白鳳拱手相敬,仝允和尉遲瑩也回敬了一番。

白鳳接著說:「還有阿郁和符兄,他們也一樣賭上性命跟隨我殺上太平塔。」

「慕容小姐、喜兒小姐,看見你們都平安無事,文濤心安了。」

「阿郁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不過慕容姑娘能回來,可終於不用再看見白公子那張憂愁的臉了。」

白鳳慚愧地笑了笑:「看來在下平時總在鐵匠屋裡是礙著阿郁姑娘了?哈哈哈……」

「還有……我。」話音未落,一個小劍客從門外探出半截身子瞧了瞧屋裡。

「阿珂?」白鳳道:「不是讓你看好府上的事務嗎?怎麼自己就過來了?」

俞珂答道:「太平道大亂,義兄不在,府上早就亂了,我算什麼人,可管不住那個老謀深算的嫲嫲。」

「嫣兒,這位是我在旅行途中遇見的……」白鳳話語至此,俞珂便耐不住性子跑到慕容嫣跟前,緊張得身子都僵了。

「你就是慕容姐姐,我……我叫俞珂,是義兄在路上收留的『野孩子』,我……我什麼都不懂,是義兄給我吃、給我穿、教我識字、練劍,我!」

慕容嫣輕撫俞珂鬢邊的髮絲,說道:「你怎麼是野孩子呢?既然是鳳哥哥的『義妹』,那也是我的『義妹』。」

「說得不錯,阿珂,你是你自己,不要想成為任何人。」白鳳隨之附和道。

和朋友們挨個敘舊,不多久,慕容嫣便開始乏了,白鳳逐一送客,路上又寒暄了很久。

入夜後,高昂受高惜君之託帶來為慕容嫣傷口塗抹的藥膏,高昂特意囑咐白鳳,要每夜塗抹,據說能夠加快傷患處痊癒且治療傷疤,使其不那麼明顯。

白鳳如是照做,然而每當親眼看見一次那具遍體鱗傷的身體,他的心就不由得為之震顫一次。

他小心翼翼,不讓對方看見自己幾欲落淚。

至少在高家,他們夫妻還能暫時不被人打擾,白鳳和慕容嫣在這裡度過了美好的初冬,雖然只有短短十天左右的時間,遠不足以彌補分開後所受過的苦難,但是很幸福、很美好。

在寂靜的小院里肩並肩坐下曬太陽,在蕭瑟的古道上散步,在窗檯前目睹初雪的來臨。

又到了似曾相識的雪天。

這日,皇上宣召進宮,只說是有重大軍令宣布,必須讓白鳳也到場。

白鳳實在擔心太平道眾趁機前來奪人,只好拜託幾位友人護衛左右,這才放心跟隨高昂上朝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