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文卷

萬秋的高興持續了很久。

他似乎已經習慣偶爾表達一下自己的高興情緒了。

每次只要他高興, 好像身邊的人,都會高興一點。

這讓萬秋十分肯定高興是會傳染的。

直到臨睡之前,萬秋才想起來重要的事。

萬秋敲響了楚憶歸的門。

今天楚憶歸開門的速度很快, 萬秋抬起頭, 看著高大的弟弟。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再找我了。」楚憶歸露出了笑容,很淡,也沒有過分高興和不高興的感覺,平和的, 卻像是在等待著他一樣。

「弟弟知道我要來嗎?」

楚憶歸應道:「嗯。」

楚憶歸真的很厲害,萬秋隔一段時間就會冒出這樣的感慨。

萬秋詢問道:「弟弟, 你上課外班嗎?」

「嗯。」楚憶歸上過很多課外班, 在假期中一直來教導的老師就是。

「為什麼上呢?」

萬秋的遲疑,疑問, 和小心的試探,這一瞬間楚憶歸幾乎就理解了萬秋在思考的事什麼。

「哥哥是打算去課外班嗎?是因為大哥的要求嗎?」楚憶歸問道。

萬秋點點頭,可是又搖了搖頭。

而楚憶歸理解了:「是大哥要求的,可是哥哥自己也想去嗎?」

萬秋這一次只點頭。

果然是這樣嗎?

楚憶歸無意識的半眯起眼睛。

對楚章而言,應該是想要培養萬秋的興趣愛好,又或者是受到了心理醫生的幫助。

楚章必定是抱著讓萬秋交朋友的心思。

可楚憶歸併不覺得現在就讓萬秋接觸到外面的世界是好事。

在萬秋現在對世界認真尚且淺薄的時候,任何一個朋友都有可能對萬秋有不同的影響。

不懂得拒絕, 可以隨意被控制的萬秋,在已經逐漸形成觀念卻還沒能完全被束縛的同齡人中,是十分危險的。

年幼的沒有完全上好枷鎖的惡意一旦被順從激發出來, 定然會對萬秋造成傷害。

可既然楚章已經要求了萬秋去課外班, 而萬秋現在這般努力的詢問, 已經被激發了期待。

這雙澄澈的眼睛裡, 承載著對即將到來的新事物的喜悅, 大膽的試探著。

像是即將進入大染缸的白色布料,完全只是被新的色彩吸引。

社交不可避免了。

要怎麼做,才能避免萬秋受到可能性的傷害。

又或許怎麼做都無法避免。

繁雜的思維在腦海中浮現,可楚憶歸卻沉寂下所有紛亂,說:「我學習的課外班,和哥哥想要的課外班可能不太一樣,哥哥,我能知道你有課外班的備選項嗎?」

萬秋列舉了幾個和楊則一起商量出來的課外班選項。

楚憶歸想了想,說道:「為什麼哥哥想去課外班。」

萬秋如實說道:「大哥說,多學習,會變得美麗,我會變得漂亮。」

這一句話讓楚憶歸明白了楚章想表達的,和萬秋理解的區別。

楚憶歸對萬秋更詳細的解釋道:「哥哥,或許大哥想要告訴你,是美麗有很多,變得漂亮只是其中一種,哥哥真正想要的,那麼它才是值得去努力學習的。」

萬秋記得,楊則也是這麼說的。

大哥、二哥、弟弟都上過課外班,那課外班一定很好吧。

「弟弟也想上課外班嗎?」

然而萬秋只是這麼問著,他或許可以得到和二哥一樣的答案。

二哥展示課外班的成果的時候,萬秋看到了自信、強大和專註。

彷彿在乾淨雪白的筆記本上,一筆一划親手寫上了漂亮的文字,將空空的筆記本,變成了散發著淡淡墨香的,蘊藏著豐富情感和知識的書本。

然而意外的,從來都會回答萬秋所有問題的弟弟,這一次卻沒有立刻回答他。

萬秋抬頭凝望著楚憶歸,不明白他的沉默。

「我可能是喜歡的吧,只是還沒有找到真正喜歡的。」楚憶歸併不會在萬秋的面前撒謊,這一次,他也如實說道。

這是第一次,萬秋看到了楚憶歸的迷惘。

「但是沒關係,儘管去試試吧,即便失敗了也無所謂,我們還有很多次再來的機會。」楚憶歸卻半彎下腰,伸手勾住了萬秋的手指,「喜歡的東西,可以慢慢找。」

萬秋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弟弟的漂亮的面容,即便是迷惘中,可他的弟弟依舊是擁有著前進的方向。

「弟弟現在也是這麼做的嗎?」萬秋問道。

「嗯。」楚憶歸帶著笑音的應著。

萬秋也握住了楚憶歸的手:「那我們是在一起找嗎?」

楚憶歸有些詫異,他碰了碰萬秋的額頭,淺笑道:「是的,我和哥哥一起找。」

楚憶歸併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

也不知道要接觸多少,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喜好。

但是枯燥的,不斷學習的過程,卻彷彿被萬秋注入了一抹,名為期待的生命力。

——

萬秋真的,很期待很期待生日。

對生日的概念,逐漸的從腦海深處被挖了起來。

萬秋沒有見過萬小花過生日,似乎寧巧珍和寧海也不會在家裡過生日,在他死前,也從來沒有留下一星半點關於生日的記憶。

生日這種東西,好像只是存在在記憶中的某一個角落的名詞,對萬秋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萬秋對生日最初的概念,是從同學口中聽到的。

「生日快樂!」

「卧槽這誰這麼缺德生日禮物給我送內褲?」

「今天我過生日,晚上一起走,到我家吃飯。」

「生日,請客,請客!」

偶爾會在班級里聽到的聲音,萬秋對生日的概念一開始很模糊。

只是依稀記得是一個很高興的日子。

可是萬秋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知道生日的含義的。

只是在知道之後,也沒有期待過。

因為知道沒有,也不會有。

在和蔣成峰學習的課間,萬秋在自己的作業本上,寫下了生日兩個字。

突然之間,萬秋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明白這兩個字了。

他曾經寫過關於生日的作文。

當時的語文老師在看了他的作文之後,叫他去辦公室,並且給他解釋了生日的含義。

生日。

「是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萬秋喃喃道。

「你很快要過生日了啊。」蔣成峰的聲音在萬秋的面前響起,青年微笑著看著懵懂抬頭的少年,「等你生日那天老師也會來給你過生日的。」

萬秋看著生日這兩個陌生的字,問道:「我要做什麼呢?」

「不需要做什麼,過生日是其他人給你慶祝啊。」蔣成峰微笑著說道,「過生日的時候我們會給你送禮物,你可以期待一下。」

萬秋很期待。

但是萬秋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過生日呢?」

生日為什麼是值得慶祝的呢?

「生日是愛你的人為了感謝降臨你的那一天。」蔣成峰笑著,安撫著萬秋,「是愛的表現。」

萬秋愣了一下:「那不過生日,是不愛嗎?」

「也不能這麼說,也有其他的可能。」蔣成峰想要揉揉萬秋的頭髮,可因為只是學生他不好動手,只能說道,「但是給你過生日的人,一定是喜歡你的人。」

萬秋卻有些迷惘。

萬秋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在愛中長大的。

可他為什麼沒有過過生日呢?

現在又能重新過生日,是不是因為現在的愛更濃郁了呢。

「我……」萬秋想說點什麼,然而話到一半卻又吞了回去。

他從來都沒有給寧海和寧巧珍,還有奶奶過過生日。

是不是沒有表現出愛,所以才被拋棄了呢。

「我也想給爸爸媽媽,大哥二哥和弟弟過生日。」萬秋道。

蔣成峰笑了。

面對可愛的學生,他總是會笑。

見到萬秋,莫名的就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那就要去問爸爸媽媽的生日,然後等待著時間了。」蔣成峰說道。

「我可以每天給他們過生日嗎?」萬秋問道。

蔣成峰一愣:「為什麼啊?」

「我想每天都告訴爸爸媽媽,大哥二哥和弟弟,我愛他們。」

呢喃一般的,卻沒有任何掩飾的愛意,彷彿甜蜜的心形蛋糕,完全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擺在所有人的面前,僅僅是看著就能感受到甜蜜在口中蔓延。

手指碰一碰,就會被沾上奶油,毫無保留的想要將愛意沾染所有他愛的人。

「沒關係的,就算是不是慶祝生日,也是可以表達愛意的。」蔣成峰在萬秋的身邊,感覺心情都是柔軟的。

萬秋眨巴眨巴眼睛,明亮的眼中透露出一點點小小的期待:「老師,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這一剎那,蔣成峰沒有忍住。

他抱了抱萬秋。

很輕,但是就是想抱抱,誰能拒絕一個坦誠著愛意的孩子呢。

「老師的生日還有很久,但是如果老師過生日了,一定會叫萬秋的。」

蔣成峰突然有些慶幸,自己是一個特殊教育老師。

他似乎也能對特殊教育這一份職業,再一次充滿著意想不到的熱情。

楊瀟雨本身是對楊則居然提前告訴萬秋生日的事情有些不滿的,她的確是想給萬秋準備一個驚喜。

但是在看到萬秋在知道生日之後的積極表現之後,楊瀟雨倒是覺得讓萬秋提前知道也未嘗不是好事。

大概是因為有了期待的事,萬秋看上去比平時要活躍了些。

聽到管家敘述的關於楊則和萬秋的對話,萬秋是第一次過生日,讓楊瀟雨的心情複雜了很久。

萬秋似乎對生日充滿了期待,這一份期待,悄悄感染了整個楚家的家庭氛圍。

所有人都在緊張的期待著萬秋生日那天的到來。

白管家給了萬秋一個日曆,在日曆上用彩筆在十一月四號上畫了幾個很漂亮的星星,教給萬秋每天劃掉一個格子,彷彿倒計時一樣的期待著生日的到來。

用筆一個一個劃格子,似乎比天天數著日子,更讓萬秋有直觀的期待。

那些白色的還沒有被劃掉的框框,宛若一個一個可愛的棉花糖,正在一點一點的被推到生日的那天,然後被萬秋一口吞掉。

被壓縮了的棉花糖,肯定特別甜吧。

萬秋努力的去了解過生日需要做什麼。

萬秋去問了家裡其他人的生日,白管家給了他一個明年的日曆,萬秋一個一個標好。

但是翻了好幾次,萬秋只知道其他人的生日還要很久。

可萬秋也想在別人給他表達愛意的時候,他也想要表達愛意。

據說過生日的時候,來給他過生日的人,都要送他禮物。

那麼送禮物,大概是就是表達愛意的方法。

所以萬秋認為,如果他表達愛意,是不是也可以送禮物。

萬秋有些焦急。

最終萬秋在某天的正午,找到了家裡的白管家。

「你想準備禮物?」白管家對萬秋的想法很是驚訝,「為什麼?」

「老師說,送禮物是表達愛意。」萬秋道。

白管家思索了片刻:「嗯……不一定是愛意,也可能是好感。」又或者只是出於社交禮儀。

然而白管家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解釋的這麼清楚。

萬秋無憂無慮的享受著他記憶中的第一個生日就好。

「是的,傳遞禮物的過程,是傳達好意的過程。」白管家微笑著,對萬秋說。

「我也想……」在白管家疑惑的目光之下,萬秋說道,「我也想給大家好意。」

白管家張了張嘴,將詫異最終消化成了微笑。

「萬秋,是你過生日,你邀請他們來玩耍和吃喝,這就是禮物了,在以後等到對方過生日的時候,你帶著禮物去,享受對方開的生日宴會,也是一樣的。」

萬秋仰望著白管家,卻問道:「可是我並沒有給他們準備生日宴會啊?」

白管家一愣。

萬秋安靜的站在他的面前,仰望著他。

白管家想了想,對萬秋說道:「我知道了,萬秋,今晚我會和你的爸爸和媽媽商量一下,明天告訴你答覆好不好?」

萬秋點點頭。

而楊瀟雨在知道這件事的到時候,也很意外:「我們準備就好了啊,寶貝只要快樂的享受生日宴會就足夠了吧?」

楊瀟雨理所當然的認為麻煩的事情都應該他們來做。

路過客廳的楊則聽到這邊的談論,有意識的駐足。

「似乎三少爺是覺得,自己也需要做點什麼。」白管家認真的說道。

「做點什麼?」楊瀟雨皺起眉,顯然不覺得萬秋能做什麼。

在一旁的楚建樹則問道:「是誰告訴了他什麼事嗎?」

「三少爺似乎是覺得收到禮物,是需要回報的。」白管家思索了片刻糾正了自己的話,「他是想要回報,送給他禮物的人。」

楊瀟雨聽到這裡,突然笑了。

她們家寶貝真的是任何想法都讓她覺得可愛極了。

可是楊瀟雨看了一眼楚建樹,說道:「這孩子是不是不太理解過生日是怎麼回事啊?」

楚建樹則是說道:「他想這麼做,那就讓他準備,畢竟是他自己的要求。」

在幾人談論之間,楊則突然出現在了客廳。

楊瀟雨在見到楊則後,神色平靜,卻是比起之前跳躍著好笑的表情,稍微平靜了些許。

「怎麼了?」楚建樹問道。

「三弟會不會是想參與到舉辦生日宴會的過程中呢?」楊則並不擅長去揣摩萬秋的心思,只是在聽到了萬秋所說的第一次的生日宴會的時候眼中的期待,他這麼想著。

在聽到這句話後,白管家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一樣,說道:「我的確是給三少爺說過類似的話,可能對三少爺來說,是希望參與,給客人提供一個良好的宴會心情吧。」

楊瀟雨這一次倒是沒有反駁。

楚建樹的手指輕輕的點在膝蓋上,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可能性。

「我知道了。」楊瀟雨接受了這個提議,她似有似無的看了一眼楊則,繼續說道,「那我帶萬秋出門去準備?」

楊瀟雨想了想自己這段時間的工作安排。

白管家想了想,說道:「不如我和蔣老師帶三少爺去吧。」

在聽到這個要求的瞬間,楊瀟雨則是想都沒想直接說道:「不行。」

空氣短暫的停滯,楚建樹卻是向白管家,對這個提議有些意外:「為什麼?」

白管家立刻回應道:「本身舉辦宴會的事情應該是我來操持,先生和夫人的工作比較忙碌,況且如果讓蔣老師一起去的話,或許可以成為三少爺的一次社會實踐。」

「社會實踐?」楚建樹思索著,的確,萬秋的每一次出門基本都是有家人在身邊。

他們對萬秋的疼愛是完全從本能出發的,如果讓白管家和蔣老師,以社會實踐的方式引導萬秋去適應一些事,未嘗不可。

自己舉辦一場生日宴會嗎?

雖然會很麻煩,但是對白管家來說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有白管家從旁教導,萬秋應該也不會太忙碌。

「不行就是不行。」楊瀟雨怎麼會沒察覺到楚建樹的動搖?

楚建樹的語氣嚴肅:「瀟雨,你不能永遠在萬秋的身邊。」

「我說了不可以。」楊瀟雨聲調上揚,她拒絕沒有任何人在萬秋的身邊,去往陌生的地方。

「即便萬秋現在狀況不同,可馬上就已經十五歲了,他需要自己的私人活動空間。」楚建樹和楊瀟雨出現了分歧。

楊瀟雨卻是依舊否定:「不行!」

然而這一次楚建樹也不讓步:「瀟雨,萬秋是一個即便你不在身邊,他也不會再丟失的孩子了。」

楊瀟雨死死的咬住牙。

「燕醫生也說過可以讓他適當的交際,楚章也已經決定送他去參加課外班,你總有不在萬秋身邊的時候。」楚建樹的話語逐漸的尖銳了起來,「難道你要讓萬秋離開就沒有任何朋友了嗎?」

楊瀟雨的面色很差,即便情感上拒絕著,可尚存的理智讓她知道,楚建樹說的是正確的。

「你明明也不是什麼好父親……」楊瀟雨說完這句話卻面色一僵,也知道賭氣的話會傷害到他人,咬著牙看向別處。

「我很清楚我的不足,所以很希望改正,瀟雨,你也是。」楚建樹說完,直接對白管家說道,「就這麼辦吧,你們帶萬秋去,以防萬一,帶上兩個保鏢。」

最終楚建樹還是要顧慮楊瀟雨的擔憂。

「好的,先生。」白管家應道,並且對楊瀟雨承諾道,「夫人,您請放心,我不會讓三少爺離開我的視野範圍之內。」

楊瀟雨的心情很差,就像是被冰水澆灌了全身,從頭頂開始發涼,一點一點的掠奪她的溫度。

讓她難過,卻也同樣的讓她冷靜。

「那麼爸爸,媽媽,我回房間了。」楊則說道。

楚建樹點了頭,可楊瀟雨卻沒有立刻回答。

她深吸了口氣,揉著眉間對楊則說:「你提出了一個不錯的想法,即便結果不是我想要的。」

楊則向來都已經習慣了楊瀟雨的情緒,自然清楚現在楊瀟雨的心情並不好。

但是這一次和以往不太一樣。

並不是被討厭了的感覺。

「最近和三弟多聊過幾次天。」楊則也試探性的,說了一些自己的私事,「三弟的很多想法,都在影響我。」

大概是因為若有若無的誇讚了萬秋,楊瀟雨的神色倒是柔和了些許。

「我也時不時的會覺得寶貝很可愛,他看到的世界和我們看到的世界不太一樣。」楊瀟雨想到了萬秋眼中色彩繽紛的世界,她也希望萬秋能看到更多東西。

「嗯。」楊則應了。

白管家在一旁默默的看著,情緒悵然。

雖然楊則和楊瀟雨之間的關係短時間內很難緩和,可現在到底還是因著萬秋,鬆動了一點點。

白管家和楊則離開的方向一致,在兩人即將分開之時,白管家淡笑著說道:「您能主動做點什麼,真的是太好了。」

楊則大概也是被參透了,緊張到表情再一次嚴肅了起來,可也已經熟悉了楊則的白管家,卻依舊是笑意不減。

「很可惜,我沒辦法去參加三弟的社會實踐。」楊則試圖轉移一下自己窘迫的心情。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三少爺的。」

白管家目送著楊則進入了卧室,想了想又敲開了楚憶歸的房門。

楚憶歸看到是白管家的時候也有些意外:「白叔,怎麼了?」

「明天我會帶著三少爺,和蔣老師一起出去進行社會實踐,實踐內容是讓小少爺參與生日宴會舉辦的過程。」

「為什麼……」楚憶歸本身想說,為什麼要主動告訴他這件事。

然而白管家微笑著,和善的目光,就這樣看著他。

楚憶歸沒有再問不需要問的話,轉了話鋒,「是要在外訂酒店,還是在直接在家裡舉辦呢?」

白管家想了想:「我倒是還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小少爺有什麼建議嗎?」

「這件事還是讓哥哥來決定吧。」楚憶歸的笑容溫和,在白管家的面前,露出幾分淺淡柔和,「哥哥很期待第一次生日宴會,其實只需要一個最普通的,溫馨的宴會就可以了。」

白管家和明白,楚憶歸這是在暗示他,微笑著點頭:「我明白了。」

「辛苦你了,白叔。」楚憶歸說道。

白管家離開的路上,眼前還浮現出當時楚憶歸的表情。

很少見的,他在做任何事情都遊刃有餘的小少爺的身上,猜到了一點點他心中在意的事情和想法。

對於萬秋的事,楚憶歸始終在悄聲無息的關注著。

也因為這份關注,在無聲無息的變化。

有時候白管家自己也會覺得神奇。

僅僅只靠著一個孩子,家裡就真的在悄然改變了。

不論是一直都不會表達自己的楊則。

還是那個優秀的讓人心疼的楚憶歸。

——

萬秋坐在客廳內,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個筆記本,一支筆。

「先想想看,你希望邀請哪些人來參加你的生日宴會吧。」蔣成峰將筆記本打開,「寫出你腦海中想到的人。」

萬秋看著紙張。

「來參加宴會的人,可以是任何人。」白管家對萬秋說道,「首先,先寫出來所有你能想到的人吧。」

蔣成峰看著白管家,這位平日中總是穿著筆挺的制服的真正的管家,今天卻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和灰色的毛背心,減去了平日里的嚴肅,多了幾分親切。

蔣成峰也有些緊張,普通人對從事管家這個職業的人,也是抱著尊敬和好奇的,他也不例外。

萬秋抓起了筆。

白管家說,今天是他和蔣老師一起來帶領他做社會實踐。

萬秋參加過社會實踐,目的是跟隨著班級,在城市的街道上撿垃圾。

萬秋還記得社會實踐中,大家三三兩兩的打鬧著,手中的垃圾袋揮舞在空中,開心的玩鬧。

他跟在整個班級的最後面,看著其他的同學組隊的組隊,玩鬧的玩鬧。

而這一次是他一個人的社會實踐。

社會實踐的內容是,準備好一場生日宴會。

萬秋第一個名字,寫的是媽媽。

媽媽,爸爸,大哥,二哥,弟弟,白叔,蔣老師,趙姐姐……

萬秋寫著,所有在這個家裡距離他最近的人。

萬秋記得所有人的名字,可卻寫下了他的稱呼。

不僅僅是這些人。

在萬秋的腦海中,還浮現出幫他打掃衛生的人,一直在給家裡做好吃的飯的人,還有園丁叔叔,還有司機叔叔……

還有黃虎叔叔,還有超市的阿姨,還有燒烤店的老闆……

然而萬秋的眼中,再一次浮現出了社會實踐的時候,他在所有人的最後方,看到的同學的背影。

萬秋記得所有同學的名字。

他一筆一筆的,寫下了所有人的名字。

記憶或許是亂七八糟的碎片,可卻不會消失,它們安靜的沉澱在萬秋的記憶中。

以及最後的……

萬秋的筆停留在了紙面上。

他想要寫下的名字。

卻遲遲落不下筆。

蔣成峰注意到了萬秋的遲疑,說道:「可以寫下任何一個人的名字,之後我們可以再篩選。」

白管家看了一眼蔣成峰。

而萬秋得到了蔣成峰的肯定,最終在雪白色的紙面上,寫下了幾個字。

寧巧珍、寧海、萬小花……

以及……爸爸媽媽。

蔣成峰不知道這些名字都是誰的,但是白管家知道。

即便心裡明白萬秋雖然已經不再和寧巧珍和寧海有關係,但是心中對那兩個人的感情卻並沒有消散。

恐怕萬秋不敢寫下來,是因為害怕被楊瀟雨和楚建樹知道吧。

也能證明對現在的萬秋來說,這個曾經對萬秋最重要的兩個人已經不再具有優先順序了。

「萬秋,這裡的爸爸媽媽,是指先生和夫人嗎?這裡不是已經寫的重複了嗎?」白管家問道。

萬秋看著爸爸媽媽的文字,在他混亂的記憶中的,甚至看不到完整的模樣的人。

偶爾會聽到的聲音,可即便萬秋到現在,都無法想起來的人。

萬秋看著這兩個稱呼,一反常態的沉默著。

大概是重複了吧,白管家沒有對這兩個寫重複了的稱呼太在意。

「那麼我們來排除一些人吧。」蔣成峰以為以萬秋的交際圈是不會有什麼人的,但是看著滿滿當當的紙上寫的名字和代稱,很驚訝。

「這件事讓我來做吧。」白管家打算了蔣成峰,「對三少爺的事,我會比較清楚。」

蔣成峰立刻點頭,面對這位在楚家也算是位高權重的管家,必定有他的想法。

白管家說道:「那麼萬秋,將你認為不會來的人,先劃掉吧。」

萬秋點點頭,第一個劃掉的,是寧巧珍,寧海,萬小花,以及跟在後面的爸爸媽媽。

看到被劃掉的名字,白管家確認萬秋應該是寫重複了。

白管家側頭看著萬秋,安靜的,乖巧的如同貓兒一般,柔軟的髮絲垂落著,柔順的彷彿他的個性一般。

「接下來,我們劃掉平時不主動和你說話的人。」白管家也並不認識在萬秋的寫的這些名字是誰,但是看風格,白管家猜測大概是萬秋的同學。

萬秋劃掉了一些同學的名字。

白管家繼續說道:「那麼再用圈圈,畫出曾經讓你疼痛的人。」

一旁聽著的蔣成峰陡然抬起頭,眼神詫異,然而白管家的目光始終只定格在萬秋的身上。

萬秋在回憶。

曾經有誰,讓他疼呢?

好像是,很混亂的記憶了。

萬秋在記憶中,將幾個圈圈,套在了其中某些同學的名字上。

白管家眯起眼睛,這些是主動和萬秋說話的,卻給萬秋帶來惡意的人的名字嗎?

「那麼,讓你做事的人,有哪些,是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萬秋並不知道,關於生日要邀請哪些人,白管家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他……」萬秋指著一個名字,「讓我給一個女生說喜歡你,讓我追女孩子跑。」

這個人,讓他倒垃圾,不是在他值日的時間。

這個人,讓他吃掉在地面上的東西。

萬秋的記憶中,回憶的越多,可越發的,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在浮上心頭。

就像是……

從這些名字中冒出了黑色的泡泡,每一個泡泡上都是曾經在萬秋的回憶中發生過的事情。

當這些泡泡被萬秋捧在手心,卻突然爆炸開來,黑色的霧氣像是濃厚的油污一樣沾染在萬秋的手心中,黏膩的,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

是曾經完全沒有覺得怪異的地方。

廚師說,掉在地面上的東西不要吃。

家裡的大姐姐說,不要隨便和女孩子說喜歡。

白管家說,不要去做別人需要做的事,這是別人的職責。

一樁樁一件件,萬秋在楚家偶爾會接觸到的事情,現在卻和記憶中發生的一切有了衝突。

不曾回憶起來的事情,重新被攤開放在了萬秋的面前。

這些事……

是不是不好的事?

「那麼這些人,大概是不需要邀請過來的吧。」突然白管家的聲音在萬秋的耳邊響起。

萬秋看著即便怎麼小心的畫了,可還是變成了混亂的紙張,上面的名字有很多都已經被劃掉了。

他的同班同學。

為什麼一個都不能來呢?

來參加聚會的,是在和自己相互之間擁有愛的人,那麼這些人,全部都……

「那麼剩下的人,萬秋,你有他們的聯繫方式嗎?」萬秋的想法,突然被白管家打斷了。

萬秋茫然的看著剩下的,乾淨的沒有任何標識的人,卻搖搖頭。

「沒有他們的聯繫方式啊。」白管家也預料到這一點了,「那你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嗎?我們可以開車去邀請他們。」

萬秋知道。

是他經常會接觸的人。

在他總是會路過的地方,總是會去的地方,以及總是會給他一些東西的人的地方。

「人數並不多,也許我們今天可以邀請完所有的人。」白管家對萬秋露出微笑,「我們現在出門吧,萬秋,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給你取外套過來。」

白管家對已經獃滯的蔣成峰點點頭,站起身去往萬秋卧室的方向。

蔣成峰看著那已經混亂的本子,這些被劃掉的名字,卻都是萬秋認真的寫上去的名字。

蔣成峰還記得萬秋在思考著寫下這些名字的時候,認真又專註,沒有流露出任何厭惡和憎恨的表情。

可明明這些擁有了標記的名字,曾經都對萬秋做過過分的,值得被厭惡的事。

作為特殊教育老師,蔣成峰也知道這些在各方各面都和正常人有些不同的孩子到底在這個社會上的生活有多麼艱難。

萬秋是特殊孩子的一員,蔣成峰卻依舊覺得萬秋很聰明。

他很容易記住課文,教過的東西也會努力記住,做任何事都很認真,並且容易對任何人抱有好意。

在精心教導之後,語言表達能力增強的現在。

給蔣成峰呈現出了一個他從來都想像不出來的,在孩子之間黑色的交際圈。

一個正常的孩子,能有這樣多的惡意嗎?

難道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在傳播著惡意呢?

明明只要幫助萬秋說一兩句話,萬秋就會記住他們的好啊?

萬秋將本子合起來。

這些混雜的符號,帶給了萬秋很不好的感覺,他並不想看到。

在萬秋遲疑的時候,突然一隻手扣住了他的腦袋。

溫暖的,好像就在深秋的室內略帶那一點點涼意都帶走了。

萬秋從這隻手的手下悄悄的探出目光,凝望著面前的蔣成峰。

蔣成峰也是一愣,下意識的把手收了回來。

一大一小兩個人瞪圓了眼睛看著對方,都不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白管家帶來了外套給萬秋穿好,還給萬秋圍上了圍巾,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萬秋看上去很可愛。

萬秋穿的衣服雖然厚,卻並不重,輕鬆的可以伸開雙手。

曾經的冬天,萬秋是靠著穿著更多的襪子,將夏天的衣服一層一層的穿好,厚厚的堆疊著,不太舒服,卻會暖和。

萬秋悄悄的將自己埋在柔軟的圍巾里,圍巾軟軟的觸感讓萬秋著迷。

即便秋日的冷風能吹掉樹葉的翠綠的顏色,卻不會再帶給萬秋透入骨髓的冰寒。

看著悄聲無息的變禿了的樹枝,掛著一些倔強的黃色樹葉,空氣中是秋日的乾枯的氣息。

「在看什麼?」蔣成峰注意到萬秋的目光,看著那搖搖欲墜的落葉,在想要不要乾脆讓萬秋學習一下造句。

「以前,只看地面。」

然而萬秋的話,卻讓蔣成峰一愣:「為什麼看地面?」

「地上,可以撿垃圾,可以換錢。」萬秋的小手握住,彷彿握住了那一點點零碎的毛毛錢,「秋天,幫人整理樹葉,可以有一頓好吃的飯。」

蔣成峰瞬間被卡住了聲音,在秋色中的風花雪月卻被轉換成了凋零的現實。

「我幫哥哥姐姐,撿樹葉。」萬秋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想到了開心的回憶,「他們烤紅薯,我也有。」

是微微燒糊的味道,也是甜滋滋的味道。

萬秋帶了一個回家,給寧巧珍。

寧巧珍也吃了。

那是會讓他開心的記憶。

給媽媽吃的紅薯,也是很高興的記憶。

萬秋低著頭,臉頰甚至泛起了淺淺的紅暈,似乎再一次嘗到了那會燙手,燙到舌尖的甜味,小小的刺痛感卻是喜悅的。

白管家說道:「你幫助的那幾個哥哥姐姐肯定也很高興,你們一起度過了快樂的時光。」

萬秋抬眸,點點頭,小小的笑容,是被滿足和喜悅堆砌出來的甜蜜的撒糖蛋糕,細細密密的散發著香甜的味道。

那些被記載在本子上的,讓萬秋心中空落落的符號,被喜悅沖淡,消失無蹤。

而現在他在秋天主動出門的理由,是要去準備一場生日宴會。

是為了和其他人一起開心度過的時間,創造的美好的宴會。

肯定會和紅薯一樣,充滿著甜味的,綿軟的,帶著溫暖回憶的,讓人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