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赫連雪心神俱震, 怎麼都沒想到,那黑衣人的面具之下竟然會是烏蘇。

烏蘇一看情勢不妙,一閃身便消失不見了。

似乎感覺到赫連雪的盛怒之意, 蜃怪趴伏在潮漉漉的石壁上, 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赫連雪踩在它的頭頂, 過了許久, 下令道:「帶我出去!」

蜃怪嗚吼一聲,長尾一掃,擊碎了那個幻景,一頭衝進無邊的沙海中。

赫連雪凝神屏息,緊緊抓住蜃怪頭頂的剛毛, 隨著它起伏穿越在茫茫黃沙中。最後猛地一躍, 衝破黃沙的桎梏,騰身直上浩渺高空,俯瞰著漫無邊際的大漠和雄渾壯闊的天羅殿。

感覺到大地異動, 仙門眾人急忙衝出天羅殿,看到猛烈的風沙中飛舞著一條奇長無比的龐然巨怪, 每一吐息都翻卷著風沙,遮天蔽日, 十分恐怖。

「蜃、蜃怪來了!快列陣!」

「諸位道友一起上!千萬別讓它給逃了!」

「你師父!」那人理直氣壯地大聲道,「天樞仙尊!」

只見千萬道刀光劍氣急襲而來,直直斬向蜃怪。可蜃怪卻如銅牆鐵壁一般, 絲毫不懼那些攻擊,高昂起碩大的頭顱, 猛地一噴響鼻,漫天黃沙便傾盆而下, 眨眼間便將那些人悉數埋起來。

戚南行急忙看向赫連雪,在心裡道:「你別信他!我沒有騙你!」

「雲宗主。」赫連雪朝他微微一笑,「沒想到我還會回來吧。」

有人驚聲道:「那不是司徒雨嗎?」

赫連雪微微蹙眉:「什麼靈寶?」

連烏蘇都會背叛她,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她現在誰都不會相信了。

林含卿站在他旁邊,見他臉色難看極了,不禁擔憂地問:「夫君,怎麼了?」

「林掌門!這蜃怪要怎麼殺?竟然不懼刀劍,怎生如此厲害!」眾人掙扎著爬出沙堆, 連忙奔跑著躲進天羅殿,惶惶不安地詢問著。

「司徒雨,你可別不承認!」有些人急了,上前道,「天樞仙尊說了,是你拿走的靈寶!我們又不是要搶你的,可是大家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為的不就是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靈寶?現在天羅殿唯一的靈寶被你拿走不說,你還裝模作樣不肯承認,連給我們看一眼都不肯,這有些說不過去吧?」

風清門林掌門努力保持鎮定,沉聲道:「這蜃怪最怕雷電,需得用雷系術法才能對付它!」

戚南行還未找到赫連雪,滿心焦慮不已,可是蜃怪突然出沒,他也不能不管,只好急匆匆奔向天羅殿出口,與其他幾個雷系術法的同儕一起同蜃怪一戰。

「司徒姑娘。」風清門林掌門見那蜃怪匍匐在赫連雪腳下一動不動,便大著膽子上前問,「不知你找到的是什麼靈寶,能否拿出來一觀,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雲無疚被她盯得心頭直發毛,兩腿抖得快要站不住了,猛地一下抬起手,指向赫連雪,大聲道:「她根本不是司徒雨!其實她就是死而復生的黑心魔姬,赫連雪!天羅殿里的靈寶只怕早已被她藏起來!大家趕緊動手,殺了她!奪回靈寶!」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雲無疚,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容。如果眼神能殺人,只怕他早已經死了一千次了。

可是赫連雪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任何回應。

也不知道她現在能不能聽到他說話?

「誰修的雷系術法?還不趕緊上!」

「無疚,你先前不是說她不是嗎?」山海閣閣主周棯驚駭道,「為何要騙老夫?」

她問:「真的是你說的?」

他與烏蘇同流合污,竟然連魔族的魔晶都敢偷,簡直罪大惡極,罪無可恕。

站在旁邊不遠處的葉紫宸和白泠泠,以及天劍宗那些弟子們全都傻了眼,愣愣地盯著赫連雪,驚駭莫名。

赫連雪抬眼看向站在人群中的戚南行,目光幽冷得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先把她拿下!讓她把獨吞的靈寶交出來!」

赫連雪壓著蜃怪的頭,慢慢下落到地面,堂而皇之地堵在天羅殿正門口,目光掃向那些人,最終定在面色發白、一臉驚訝的雲無疚身上。

當著眾人的面,雲無疚避無可避,想笑也笑不出來,背後緊貼著高大的石柱,冒出涔涔冷汗。

「難怪到處都尋不到她!她怎麼會同蜃怪在一起?」

周圍眾人嘩然大驚,紛紛質問道:「雲宗主,話可不能亂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凌霄宗少主凌塵也連忙道:「沒錯,我也聽見了!雲宗主先前明明說的是長相相似,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這不過是權宜之計!」雲無疚抬手指著戚南行,咬牙道,「天樞仙尊也知道她就是赫連雪!我與仙尊大人早有籌謀,仙尊大人故意收她為徒,為的就是迷惑住她,以待合適的時機,與眾人合力誅殺邪魔!」

「赫連雪!」戚南行在心裡大聲道,「我真的沒有騙你!」

赫連雪移開視線,不再看他,嘴角浮起一抹嘲諷。

雲無疚默默搖了搖頭,艱難地說了一聲「沒事」。

赫連雪其實聽到了,但她不想理他。她現在迫不及待就想宰了雲無疚,一刻都不想再等。

「天樞仙尊也是雷系!」眾人連忙去找戚南行,「仙尊快救救我們!」

「不對呀!那蜃怪頭頂怎麼還有個人?」

「雲宗主!」戚南行臉色驟然沉下去,可是當著眾人的面,他又無法解釋什麼。雲無疚故意一副瞭然道:「仙尊大人!我明白,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大家千萬小心,別讓那魔頭逃跑了!」

難道她還是聽不到他說的話?

戚南行眼眶通紅,直直地盯著她,彷彿要用眼神告訴她,一定要相信他。

赫連雪冷笑一聲,盯著那個人:「你說誰?誰說我拿走靈寶?」

「……是我。」戚南行心頭一沉,連忙在心裡跟她解釋,當時情形所迫,他也是為了找到她的下落才故意為之。

戚南行看清那蜃怪頭頂的人當真是赫連雪,連忙收回仙劍,攔住準備動手的人:「諸位且慢!先問清楚也不遲!」

「雲宗主,別白費力氣了。」赫連雪盯著雲無疚,以及滿眼畏懼躲在他身後的林含卿,淡淡笑道,「我說過,就算我死,也要你死在我前面。」

她說著,命令蜃怪,用長長的尾巴一下將雲無疚和林含卿提吊起來,高懸在風沙瀰漫的半空。

眾人畏懼殺人不眨眼的黑心魔姬,更害怕那頭陰森恐怖的蜃怪,紛紛握緊手中刀劍,向後退到緊貼在天羅殿的石壁上。

赫連雪懶得搭理他們,用力踢了一腳蜃怪的頭,讓它張開血盆大口,就擺在雲無疚和林含卿腳下。

一旦他們哪個掉落,就會變成蜃怪的美味。

「夫君救我!」林含卿嚇得魂兒都沒了,緊緊抱住雲無疚,連向下看一眼都不敢。

雲無疚也沒比她好多少,只能強撐著不喊出聲來,背心冷汗涔涔,打濕了他那金銀絲線織成的華貴衣袍。

「雲宗主。」赫連雪端著手臂,好整以暇道,「當初那年的試劍大會,你見了我百般殷勤,甚至還在聽說我被那時的戚宗主擄走之後,千里迢迢去天劍宗救我,問我安好。我還以為你對我有多深的情誼呢,沒想到轉身就娶了這樣如花貌美的夫人。」

雲無疚快要崩潰了,不知道她又提這些幹什麼,咬著牙問:「你究竟想怎樣?」

素白的指尖輕輕在手臂上彈了幾下,赫連雪微微一笑:「很簡單,我就是看不得你們兩個恩愛美滿,所以你們兩個人,只能活一個。要麼她死,要麼你死,你選吧。」

林含卿嚇得花容失色,眼淚直流,緊緊抱著雲無疚,哭喊道:「夫君救救我!夫君!」

雲無疚滿臉痛苦地抱著她,恨得快要把牙根咬斷了。

風清門林掌門是林含卿的父親,也是雲無疚的岳父,他又氣又急,死死握住腰間長劍,幾次想拔起來,可是看著那龐然恐怖的蜃怪,始終沒敢發作。

這次若不是雲無疚攛掇他要帶領仙門各宗來沙漠獵奇,也不會發生這種事。要怪就怪他喝多了酒,又舉辦了試劍大會這般盛事,正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時候,本以為吹吹牛去沙漠看看風光就回去了,怎麼能想到竟然真的會遇見那千百年難遇的天羅殿和蜃怪?

周圍眾人也莫敢多言,生怕那魔頭一個不高興,也把他們提溜上去給蜃怪塞牙縫。

白泠泠緊緊拉著葉紫宸的手,手心裡冷汗涔涔,一想到她當初作的那些死,就恨不能倒穿回去,一巴掌劈死腦殘的自己。

「想好了嗎,雲宗主?」赫連雪等得不耐煩了,用下巴指了指張著深淵巨口的蜃怪,催促道,「快點吧,它餓了。你要是再磨蹭下去,那你們兩個就一起死。」

雲無疚緊緊咬著牙,一根根掰開林含卿抱著他的手,含淚道:「阿卿,對不起,我們來世再做夫妻。你先走一步,等我將所有事情做個了結,就去尋你,我們黃泉路上見!」

「不要啊!夫君!」林含卿滿眼驚恐又絕望地望著他,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卻被雲無疚一次又一次拽開,最後被他一腳踹了下去。

林含卿驚聲尖叫著急速下墜,眼看就要落入那蜃怪的血盆大口,戚南行忽然飛身衝過去,一下摟住她的腰,將她救了下去。

重新回到眾人中間,林含卿崩潰大哭,一下撲到林掌門懷中,瑟瑟發抖地泣不成聲。

「乖女兒!沒事了沒事了!多虧仙尊大人救命!」林掌門一臉後怕,緊緊抱著林含卿,涕淚交加,老淚橫流。

似乎沒想到結果會這樣,雲無疚懸在半空中,滿臉的尷尬又難受。

赫連雪好整以暇地看著,目光掃向下面眾人,沉聲道:「你們都看到了吧?雲宗主是怎麼殺妻換命的?」

「雲無疚,你好狠的心!」林含卿通紅著淚眼,惡狠狠地瞪著半空中的雲無疚,痛罵道,「當初你一無所有,喪家之犬般求到我風清門,說會永遠對我好!結果你就是這麼對我的嗎?」

林掌門也跟罵:「真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老夫出錢出力,幫你重建青雲宗,結果你就是這麼報答老夫,報答阿卿的嗎?」

眾人一時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不管怎麼說,雲無疚在生死關頭竟然拋棄自己的妻子,用妻子的命換他自己的生路,著實令人不恥。

「赫連雪,你休要胡說八道!」雲無疚又羞又惱,恨聲道,「不是你讓我選,兩人只能活一個?我之所以求生,還不是為了殺你,替阿卿報仇!」

「原來是這樣啊。」赫連雪故作恍然道,「那看來,當初你父親被我掛在半空,就要摔死的時候,你也是為了留得性命替你爹報仇,所以才會丟下他不管,自己一個人逃走?」

「什麼?雲老宗主死的時候,雲無疚你也在場?」林掌門震驚地看著他這個沒良心的女婿,顫著手指著他,「你不是說,魔族血洗青雲山那一夜,你恰好不在,所以才能保得一條性命?」

周圍幾個青雲宗弟子大驚:「原來竟然是真的?我還以為只是個夢!我在夢裡夢到過魔族血洗青雲山那一夜,宗主他丟下老宗主不管,自己召喚出傳送陣逃走了!」

「什麼?你們也做過同樣的夢?」青雲宗首徒劉巍難掩震驚,「我還以為這是假的,從未敢聲張!宗主他怎能如此寡廉鮮恥,連自己的父親都棄之不顧?」

雲無疚懸在半空,氣紅了臉,怒罵道:「劉巍你個狗雜種!竟敢如此污衊!你在風沙里丟了行囊怕死,就去搶人家姑娘的口糧,結果被教訓得斷手斷腳,要不是本宗主給你治傷,你還能活到現在?」

雲無疚被撕破偽善的臉皮,像瘋狗一般攀咬起來:「你爹是無極宗謝淼,你娘是合歡宗那個老騷.貨陸清湄,你不過是他們叔嫂苟合的狗雜種!要不是我可憐你收留了你,撫養你長大還教你修鍊,你早被一泡狗尿溺死了!竟然還敢在這裡污衊我?你還有沒有良心?!」

四周響起一片低低的吸氣聲,劉巍沒想到竟被當眾揭破身份,臉紅得無地自容,一扭頭瘸著腿,急匆匆擠出人群,不知到哪裡去了。

「雲宗主,你們青雲宗的故事,可真夠精彩的。」赫連雪嘲諷道,「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烏龜王八都在一個池子里。」

雲無疚又氣又恨,卻又不敢怎麼樣,憤聲道:「你已經羞辱我夠了吧?現在可以放了我吧!」

「不著急,還沒完呢。」赫連雪笑眯眯地看著他,抬手輕輕一拋,將一顆黑色丹藥懸浮在雲無疚面前,「這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吃了它,我就放了你。」

雲無疚滿眼露出驚恐,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他們青雲宗研製出來的百蠱噬心之毒,哪怕青雲宗自己都沒有解藥。吃了這枚毒藥,就只能腸穿肚爛,一點點消融,眼睜睜看著自己腐爛成一灘膿水。

當初他給赫連雪的母親赫連瑤青下了此毒,殺了那幽冥魔域的魔君,也因此而使他在仙門中聲名盛極一時。

如今這報應,到底還是還回來了。

「我……能不能不吃?」雲無疚痛苦地落下眼淚,凄慘地哀求赫連雪,「求求你,要怎麼才能放過我?只要能留我一命,讓我給你當牛做馬,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在半空中不住地做著磕頭的動作,抬手自己甩自己耳光:「我該死!我是畜生!我天理不容!都是我和夜魔算計你們魔族!那些壞事都是我乾的,你是被逼到絕路才不得已反抗!那些污名都是我給你潑的髒水,我已經知道錯了!我可以斬斷仙根成為魔族,從今天開始,我雲無疚就是你的一條狗!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他痛哭流涕地哀求著,絲毫不顧下方眾人驚訝到極點的目光,只想最後乞求一絲活路。

赫連雪冷眼看著他,問:「夜魔是誰?」

「夜魔就是……」雲無疚眼淚汪汪的,慌忙道,「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是個魔族,他總是戴著一個銀色狼頭面具,我沒見過他的樣子……但、但是我知道他的很多秘密!是他屢次三番來找我,逼迫我密謀殺你!我可以幫你抓到他!我知道怎麼能找到他!」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抓到他。」赫連雪冷笑道,「你把它吃了吧,或者你現在就跳下去,自己選。」

雲無疚呆立在那裡,看看眼前的藥丸,再看看下方那蜃怪的血盆巨口,絕望的眼淚不停滑落……最終,他伸出手抓住那顆藥丸,含著眼淚塞入口中,閉上眼睛艱難的吞咽了下去。

赫連雪也不廢話,抬手一揮便放了他。

雲無疚摔落到蓬鬆的沙丘上,整個人彷彿傻了一般,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背後眾人指指點點,那些青雲宗弟子早已無地自容,紛紛掩面逃走了。

終於做完想做的事,赫連雪長長出了一口氣,目光掃向下方眾人,沉聲問:「你們要殺我嗎?」

看著她腳下的龐大蜃怪,眾人連忙紛紛搖頭,哪裡敢說一個殺字。

赫連雪又看向戚南行,看著他那幽深如古井般的雙眸,微微一笑:「仙尊大人,現在輪到你了。」

她說著,給蜃怪下令。

只見那巨怪長尾一甩,瞬間捲起戚南行,消失在漫天的風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