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什麼赫連雪?」新娘握緊手中簪子, 滿眼戒備地盯著戚南行,「你究竟是誰?」

她滿眼的陌生,不似作假。

兩手暗暗握緊, 戚南行仔細打量著她, 發覺她和赫連雪如出一轍的臉龐明顯更加稚嫩也更加消瘦, 彷彿飽經生活的困頓和苦難, 眼神不似赫連雪那般自信和明燦,而是更加沉靜和淡然。

所以她真的不是赫連雪?

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可是生辰八字呢?

不僅長像十分相似,連生辰八字都一模一樣,只是相差了十二歲。

竟巧合至此?

戚南行不相信這種巧合,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他下定決心, 要將她帶回天劍宗, 不能再讓她落入玄素真人手中。

無極宗那邊的喜宴已經結束,戚南行留下的分身與其他賓客一起辭行,然後消失在無人的暗夜中。

不知道墓碑前的玄素真人醒來沒有, 只怕無極宗那邊很快就會發現棺材裡的新娘不見了,此地並非安全之處, 不能久留。

「你叫寧文雪,是吧?」戚南行目光殷切地看著她, 「我是天劍宗戚南行。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對你沒有惡意。現在他們快要追來了, 我要帶你走。多有冒犯,還望姑娘恕罪。」

不過,寧文雪的哥哥叫寧文昌,這個名字莫名有些熟悉。

戚南行為了查清寧文雪的身世,親自去了一趟塍州浮來鎮。

只見他抬手一揮, 寧文雪就無法動也無法說話,被他攔腰抱起, 踏上仙劍疾馳而去。

要不是她喊不出聲音,只怕早就驚恐地大聲尖叫起來。

戚南行摘下一顆紅果子,拿在手上打量著,輕輕咬了一口。

寧文雪害怕極了,她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在天上飛。

想必那果子定然十分酸澀,難以入口。

寧文雪他們祖孫三人,一直就是靠這種果子充饑的嗎?

她從小出生在這裡,父母在她三歲那年進山打獵時被野狼襲擊吞吃而死,只余家中阿婆和比她大三歲的哥哥相依為命。

畢竟一個讓她去死,一個讓她好好活著,即便是傻子也會做選擇。

鼻間聞到一絲清幽的香氣,好像在哪裡聞過似的,依稀有些熟悉。寧文雪靠在他身前,這一夜的驚心動魄漸漸鬆弛下來,慢慢地睡著了。

戚南行覺得,他好像在哪裡聽過似的。

似乎感覺到她的害怕,戚南行將她翻過身來朝向他,讓她靠在他身前。

至於寧文雪的哥哥是否當真被幽冥魔域的魔君擄走當男寵,她也只是從玄素真人給出的幻影中看過,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包括浮來鎮沙.林村這個地方,不論是那條坑坑窪窪的黃土路,還是村口那道石橋,都令他覺得彷彿曾經去過那裡一樣。

後來她的哥哥有出息,中了舉人之後,翌年進京趕考,從此音信全無。家中阿婆日尋夜找,承受不住打擊,最終鬱郁而亡,留下寧文雪一個孤女獨自漂泊。

回到天劍宗,戚南行瞞著素馨長老,將寧文雪安置在後山最邊沿的密林之中。等他為她尋到合適的出路,再將她送走。

寧文雪坐過他的飛劍,跟著他上天飛過一圈,早已把他當成神仙一般的人物。再加上他讓她住進寬敞明亮的大屋,給她充盈的吃穿用度,而且對她溫和有禮,沒有任何低看輕視之處,她便不由自主地信任他,相信他真的是個好人。

甚至憑著直覺,他走到野外的山坡上,看到兩棵野果樹,上面結滿紅紅綠綠的果子,卻無人採摘。

結果如她所說,她的確是當地沙.林村獵戶之女,左鄰右舍都能佐證。

夜風蒼冷,星馳月渡, 兩人腳下是百十多丈的高空,天地遼闊,江河奔流。

哪怕已經熟透的果子,依舊又酸又澀,苦得難以下咽。

寧文雪說,這種果子叫黃粱果,吃了會產生短暫的幻覺。

所以在看到躺在九天玄冰棺中的赫連雪睜開眼睛時,他明明知道那是假的,他的招魂術從未靈驗過,卻還是忍不住緊緊盯著她,一眼都不敢眨。

他怕眨了眼再睜開,眼前的幻覺就消失了。

「是你呀,戚南行。」

她輕柔低喃了一聲,靠在透明的棺材邊上,素白的手撐著腮,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他。

纖細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棺沿,帶動著手鏈上的鴿血石碰撞在一起,發出細碎叮咚的聲響,她帶著些探究地看著他:「是你把我招回來的?」

夜風冷肅,細雪紛揚,戚南行久久地盯著她,低聲道:「我一定會救你回來。」

「那你說話要算數呀。」她撐著腮,散漫不經地笑著,漸漸消失在虛空之中。

戚南行看著那兩棵樹上滿滿登登的黃粱果。如果他將那些果子全都摘回去,是不是就每天都能見到她了?

他很想那麼做,然而最終還是空手離開了。

回到天劍宗,戚南行去後山尋寧文雪。

也許是太無聊,她一個人坐在柿子林外的魚池旁,用拍碎的柿子肉去喂那些痴肥的錦鯉。

那些大大小小的錦鯉體態閑胖,花色繁多,歡快地潛游在清澈的寒潭中,爭先恐後地圍著寧文雪討吃食。

寧文雪逗弄著那些饞嘴的魚兒,一會兒將柿肉丟在這裡,一會兒又丟去那裡,看著那些憨胖的錦鯉忙忙碌碌地跑東跑西,獃頭獃腦地碰撞在一起搶食吃……她就會樂不可支地笑起來,清亮的紫眸張揚而明燦。

看著她那張和赫連雪一模一樣的臉龐,不論身形還是體態,包括一舉一動的表情和神態都如出一轍。

戚南行怔立在那裡,忍不住懷疑,那真的不是她嗎?

「仙尊?」寧文雪看到他回來了,連忙小跑到他面前,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著他,「你有我哥哥的消息了嗎?」

戚南行回過神來,歉然道:「我沒找到你哥哥,但是幽冥魔域的魔君的確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死了。她未必是你的仇人……也許是玄素真人作假,欺騙了你。」

寧文雪眼中難掩失望,她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找不到就算了,我就當他還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

戚南行看著她的臉,有些失神地問:「你有沒有什麼打算?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送你。」

「我無處可去。」寧文雪抬眼看著他,帶著一絲期盼道,「我可不可以留下來?我可以做點雜活,養花鋤草,清掃落葉?」

輕柔的細風吹起她額前的髮絲略略飛舞,她的眼睛彷彿一泓幽紫清透的泉水,越過漫長的時光看著他。

戚南行受不住她的目光,輕輕點頭說了聲「好」,然後便疾匆匆地離去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再沒去看過她。

他忙著宗理門派事務,忙著管教新收的內門弟子,還要閉關修鍊,還要鑽研上古招魂禁術。

宿輿二星再次齊鎮東南,他在風止斷崖傾灑半身鮮血,依舊沒能招回棺中人的魂魄。

每次啟動招魂陣法,都要耗費他的全部靈力和元氣,至少要養傷大半年才能勉強恢複過來。

聽說戚南行在後山密室養傷,寧文雪在掌教柴良面前求了好久,終於得到允許,去見他一面。

她學著做了歸元膏,精心熬制了十多個時辰,送到戚南行面前,請他品嘗。

戚南行礙不住她的好意,只好將那碗歸元膏吃掉。

在掌教柴良看來,寧文雪雖然與那個人長相十分相似,但明顯就不是一個人。她不過是個沒有根骨的普通人,沒有任何威脅力。讓她去照料病中的戚南行,剛剛好。

如果她能憑著那張臉,轉移戚南行的注意力,讓他放棄起死回生的逆天想法,那就再好不過了。

從那之後,寧文雪時不時便會做一些果品或者葯膳之類的,送給戚南行補身。

戚南行謝絕了她的好意,請她不必如此費心。

可是看到寧文雪的眼淚,他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別哭了,是我說了重話,是我不好。」

戚南行知道是柴良叫她來的,其實也怪不得她,要怪就怪他自己道心不堅定。怎麼會因為她長相相似,就千方百計遠離她?

他在害怕什麼?

像是為了錘鍊自己的心境,他主動請寧文雪幫忙為他整理書籍,同時作為謝禮,他教她一些強身健體的護身招數。

「仙尊。」寧文雪對修行很感興趣,滿含期盼地問,「像我這種普通人,可不可以修鍊?」

戚南行看過她的資質,可惜她只是個普通人,沒有根骨,無法修鍊。

怕她失望,他便點頭說可以,然後教給她一些安神靜氣的心法,以及一些簡單的入門劍法。

雖然這樣無法修鍊,她也永遠都不可能築基凝丹,但至少可以磨練心性,也可以用劍護身自保。

寧文雪很勤奮,用戚南行給她的木劍練習劍法,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夜色至深才睡。

她也很聰慧,雖然凝不出內力,但是那些普通基礎的劍法和劍訣很快便能學會,甚至比那些同期的天劍宗內門弟子還要熟練。

見她學得認真,戚南行也教得用心,不論她犯什麼錯誤或是出多少糗,他都會耐心細緻地教導她,糾正她,為她指點迷津,為她以身示範。

看著他臨風仗劍的英姿,一襲白衣如煙嵐雲岫,如琨玉秋霜,彷彿冰山雪域最聖潔的高嶺之花。

可他又是如此溫柔隨和,清靜淡然,彷彿山間林野隨處可見的墨竹般謙遜沉默,觸手可及。

寧文雪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跳越來越快,看他時的臉頰也越來越紅。

到了她的生辰那天,寧文雪說想去山頂看星星。戚南行答應了,許諾晚上帶她去天劍宗的最高峰。

可是那天晚上,他失約了。

她從月落等到日升,他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不知道,戚南行的夢醒了。

十二個時辰已到,柴良強行叫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