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正文卷

第四十章

夜色清幽, 落雪紛紛。

黃澄澄的柿子林中覆滿霜雪,赫連雪穿著一身紅裙坐在柿子樹下,橫著受傷的腿, 擺爛。

戚南行倉促間趕來, 也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 剛要開口詢問, 忽然看到旁邊還有一個小姑娘。

「拜見宗主!」

葉紫宸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連忙上前行禮:「弟子一時失手,不小心傷了您的高徒,還請宗主責罰!」

戚南行掃了赫連雪一眼,淡淡道:「無妨。」

他注意到葉紫宸額頭上那個腫起的大包, 微微皺眉:「你這是怎麼回事?」

「是我用柿子砸的。」赫連雪靠在柿子樹上, 替自己辯解,「我又不知道她在那裡,我就隨手一丟。」

葉紫宸鼓了鼓腮幫子, 似乎並不滿意她的說辭,只是當著宗主的面, 她也不好出口反駁。

戚南行抬起手,虛浮在葉紫宸額前, 運起內功給她療傷。

「宗主過獎了,都是掌教師父教得好。」葉紫宸嘴上謙虛著,眼底的驕矜卻藏不住。

戚南行看看赫連雪,又看向她,沉吟道:「她……和你差不多。」

她瞥了一眼坐在柿子樹下擺爛的赫連雪,又忍不住有點酸:「司徒師妹能得宗主親自指教,想必劍術十分高超,可惜司徒師妹不屑與弟子出手,反倒被弟子所傷。弟子自知才疏學淺,不堪與宗主的高徒相比,但還是想問一下,不知弟子的劍術與您的高徒相差幾何?」

依照仙門歷來的規矩,每個門派的宗師只要名下有弟子,都要派遣至少一名弟子參加試劍大會。戚南行只收了赫連雪這一個徒弟,那自然要她去參加。

宗主發話了,葉紫宸也不敢再啰嗦,連忙行禮告退。

「我不參加。」赫連雪拍拍自己的傷腿,「沒看見我受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還要養傷。」

「我怕你?」赫連雪覺得好笑,她這輩子還沒怕過誰。她堂堂的幽冥魔域的魔君,怎麼可能怕一個黃毛小丫頭?

狹長的眸子里盛著幾分讚賞,戚南行溫和道:「難怪你師父總是誇你,天資聰穎、勤勉進取,堪為弟子表率。」

戚南行頷首, 又問她:「深更半夜,你不睡覺, 在這裡幹什麼?」

她轉身離開,剛走沒幾步,忽然又想到她把宗主徒弟的腿打斷了,是不是應該把人家扶回去?那畢竟是她的責任。

戚南行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們,沉聲道:「好了,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不多會兒,她的額頭便恢複光潔如初。

葉紫宸一臉無語地看著她,就她那條傷腿,宗主的治療術用不幾天就能給她治好,根本不耽誤。

葉紫宸大概是覺得他在替徒弟自謙,嘴角微微下撇,有些不服氣道:「司徒師妹也會參加今年的試劍大會吧?到時候我們擂台上見。」

葉紫宸連忙回身,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仙人之姿的宗主大人親自將他的徒弟橫抱起來,抱著她往回走。

撐著樹榦站起身,赫連雪向她下戰書:「去就去!你若輸了,就把你這大師姐的位子讓給我,以後叫我……」

話剛說到一半,忽然又覺得不對,她搶這大師姐的位子做什麼?那豈不是比戚南行矮了一輩?

葉紫宸卻是咬緊牙,一臉痛下決心道:「行!但凡你能贏了我,我這大師姐的位子就讓給你,以後我叫你師姐!」

「你不是宗主的徒弟嗎,怎麼能不參加試劍大會?」

葉紫宸揚起眉梢,頗有些挑釁地看著赫連雪:「你該不會是怕我吧?」

「弟子在這邊練劍。」葉紫宸眼睛亮亮的,頗為認真道, 「還有兩個月就要參加試劍大會了,弟子怕給天劍宗丟臉, 還需多加練習,精進劍道。」

葉紫宸連忙道謝:「多謝宗主。」

那白衣紅裙在覆滿霜雪的柿子林中漸漸遠去,還……還挺好看。

葉紫宸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皺著眉毛,感覺怪怪的。

一會兒覺得很合理,腿斷了沒法走路,所以需要抱著。

一會兒又覺得,宗主是不是對徒弟太嬌慣了,需要這麼體貼的嗎?

赫連雪靠在戚南行懷裡,倒是十分心安理得。

她被天劍宗弟子打折了腿,他這個當宗主的把她送回去,一點毛病都沒有。

不過看著戚南行在雪地里走動自如、健步如飛,不太像腿疼的樣子,赫連雪忍不住問他:「你腿疼嗎?」

戚南行應了一聲:「疼。」

「那你怎麼走這麼快?」

「走得慢也一樣。」

好像是這麼回事,赫連雪客套著:「要不我下來自己走?」

戚南行垂眸看著她:「謝謝,不用了。」

她下地走,反正疼的不是她,還不如讓她老實待著。

回到風止斷崖,戚南行將赫連雪放到坐榻上,二話不說就掏出一把刀,切斷她那條傷腿。

然後他又憑空變出一節細藕,接到她的膝蓋下方,抬手施法。

一炷香之後,赫連雪的左腿恢複如初,彷彿從未受過傷一樣。

赫連雪看得一愣一愣的,一臉的難以置信:「你……我這具身體,是你用藕做出來的?」

戚南行點頭:「還有白蘿蔔。」

赫連雪:「……」

莫名就覺得自己脆脆的,還有點拉絲。

夜色清幽,落雪無聲。

不大的方室中燃著一豆燭火,照出一室靜謐。

赫連雪的腿傷已經治好,今天該喝的血也早已經喝過了,見戚南行還站在那裡,她問:「你怎麼還不走?」

戚南行沉吟道:「有件事想麻煩你。」

「什麼事?」

「我用問魂術勘問厲鬼,不知是何緣故,始終不起作用。想請你用讀心術試一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

纖細的指尖輕輕敲擊著坐榻邊沿,赫連雪暗暗琢磨了一會兒,開口道:「我可以幫你這個忙,但是作為報酬,你要多給我喝一點血,我想快點靈體進階。」

她抬起眼帘:「仙尊大人,沒問題吧?」

「每天一滴血,足夠了。」戚南行垂眸看著她,「不是我不願意多給你,只是你現在靈體薄弱,喝血喝多了會爆體而亡。」

赫連雪滿心狐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害怕說多了會被他識破目的,她便聳了聳肩,裝作不在意道:「那好吧,讓你先欠著。」

夜半三更,正是看鬼魂的好時候。

赫連雪跟著戚南行去了後山禁林,在密室里見到了被囚困在陣法之中不得動彈的那隻厲鬼。

施展讀心術沒有危險,不過是探看人或鬼魂的記憶罷了。

赫連雪走到陣法中央,盤膝坐在厲鬼前方,抬手點住那黑黢黢十分駭人的鬼頭。

那厲鬼被陣法壓制,沒有任何抵抗力,赫連雪輕鬆便探入它的記憶。

可是……它的記憶空蕩蕩的,彷彿被洗劫過一般,只餘一些斑駁的碎片。

赫連雪仔細翻看那些殘存的碎片,大概拼湊出一個黑色人影——一襲黑色斗篷,頭帶兜帽,臉上罩著一隻銀色狼頭面具,眼窩處露出一雙陰森森的慘綠眼睛。

似乎就是那個煉化操縱厲鬼之人。

他的身量不高,體型比較薄瘦,說話的聲音低沉沙啞,渾身透著濃濃的陰森氣。

從他施法的痕迹來看,的確是個魔族無疑。

其他沒什麼可看的,赫連雪便從厲鬼的記憶中退了出來。

「你都看到了吧?」

戚南行點頭。

她是他的靈體,自然能看到她所看到的。

「你妹妹生前還有死後的記憶,已經全都沒有了。」她看著他的眼睛,低聲道,「那人將她變成一個殺人利器,只會執行他的命令。」

所以戚南行的問魂術才會不起作用。

因為那個厲鬼已經沒有任何記憶,什麼都回答不出來。

它只會聽從命令,去殘忍地殺人害命。

漆黑狹長的眸子幽深得彷彿一口古井,戚南行沉默地站在那裡,許久之後,低聲道:「就這樣吧,我會超度她。」

厲鬼作惡多端,不可入輪迴,超度之後便是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來世了。

「那人的確是個魔族。」赫連雪兩手暗暗握緊,抿唇道,「等我抓到他,可以把他交由你處置。」

戚南行看著她,點了下頭:「你看他的身影,是否熟悉?」

赫連雪回想那道黑影,似乎確實有幾分眼熟,只是想來想去,並不能確切地說出他像誰。

唯一可以排除的是魔族那幾名身材高大魁梧的魔將,因為那個黑影身量中等,體型也比較瘦削。

「單看他的影子,現在無法確定。」赫連雪想不清那一絲眼熟是從何而來,皺起眉,「得想辦法親眼見見他才行。」

「他一直躲在暗處,恐怕不會輕易現身。」戚南行看著她,提醒道,「現在他失去厲鬼,沒人替他行兇,只怕他還會有別的手段,你需多加小心,不可輕舉妄動。」

赫連雪應了一聲:「我知道。」

從後山密林出來,赫連雪心情鬱郁的,看什麼都不順眼。

到了晚上,窮極無聊,她決定再去探望一下雲無疚,消解一下心中的鬱氣。

用夢珠編織了一個足夠「治癒」的夢境,到了夜晚亥時三刻,赫連雪再次入夢雲無疚。

好幾天不見,他應該恢複了幾分元氣,不至於再一見到她就下跪求饒了吧?

赫連雪推開雲無疚的寢房門,奇怪的是,裡面竟然漆黑一片。

怎麼她織夢的時候,忘了點燈?

正詫異間,忽然有什麼冰冷涼滑的東西從她手邊滑過,然後左手虎口驟然一疼。

一種發酸發麻的感覺迅速擴展到四肢百骸全身,赫連雪眼前天旋地轉,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她好像被蛇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