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皎月斜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皎月斜

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間里, 心跳的節奏還是有些奇怪。

柳拂嬿雙手交疊放在身後,輕輕貼在了門扉上。

然後就這樣仰起頭,望著白牆的上方,發了一小會兒呆。

其實童年的很多事情, 她都忘記了。心理學上好像有個理論, 是說人會傾向於忘記那些不開心的回憶。

她不知道童年是不是發生過那麼多不開心的事。只知道,自己的腦海里, 幾乎連一點兒關於童年的回憶都沒有剩下。

也正是因為這樣, 直到此時,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蘇城的那棟老房子里, 褪色掉漆的長茶几旁邊,年輕的柳韶笑靨生花,逗弄著她的臉頰,醉聲叫她:「寒露,小寒露。」

那時候她年齡很小。無憂無慮,愛哭愛笑。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 她學會了忍耐所有的情緒,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也不知是不是精心挑選過視頻的場景,她正坐在氣派的木頭沙發上,身後的那面牆掛著一幅喜慶的掛畫,掛畫上方還攀爬著濃翠的綠蘿。

初夏的某一天,孫阿姨打來視頻電話。

那薄韞白呢?

柳拂嬿困惑地蹙起眉。

原來自從柳拂嬿打完電話那天起,柳韶就再也沒有和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來往過。

「嬿嬿?現在忙不忙?」

電梯間很寬闊, 他說話的時候, 周圍便響起曠盪的回聲。

她好像從來沒有聽過, 別人用那種語氣叫她。

她柔聲問候道:「您呢阿姨?最近過得好嗎?」

那種嗓音和語氣, 無疑是和柳韶截然不同的。

孫阿姨笑著擺了擺手:「你放心,我們也幹了這麼多年了,哪有過不去的坎兒?阿姨靠自己就能行。」

孫湘寧在心裡嘆了口氣,語氣不由放得更加輕柔,盈滿了溫和而體貼的母性。

瞥見屏幕上跳出孫阿姨的頭像,她手中墨筆一滯,一大顆突兀的墨跡在宣紙上滲開。

自從見過了陸皎,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柳拂嬿沒有再和薄韞白見面。

稍頓,孫湘寧將一縷鬢髮攬到了耳後,進入了正題。

「哎喲,真是孝順孩子。不用不用,哪用得上麻煩你。」

比起同事和朋友,他的語氣里多了一層東西。

話音剛落,孫湘寧立刻察覺到,柳拂嬿的表情有些發僵,唇角也不自然地緊繃起來。

除了換了一處住所,其他的方面,都和結婚前沒有半點區別。

那個時候,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柳拂嬿最終也沒有得出答案。

「放心,嬿嬿,是好消息。」

打來的時候,柳拂嬿正在陽台上畫畫。

她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覺到, 自從再度有人叫起這個名字,她心裡那個沉睡了很多年很多年的,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好像稍微有了一點點,想要蘇醒過來的跡象。

-

當江闌的樹木從嫩黃轉為蒼綠,夏天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到來了。

如果說柳韶的聲音是親昵柔美的,那薄韞白的聲音就是低啞清沉的。

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好像都有種廣博而堅韌的生命力。

她的生活,好像完全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不忙。」柳拂嬿抿出個淺笑,找了個背景是白牆的地方,坐了下來。

柳韶叫她的時候, 更像在□□一隻可愛的毛絨玩具。

她清麗的面頰微微發白,失去了血色,再被身後的白牆一襯,更顯示出幾分心有餘悸的無奈。

她放下筆,接通了視頻。

遠在蘇城的孫阿姨,正坐在自家客廳里。

可比起那些輕浮討好的男人, 他又顯得那麼克制。

「那個,嬿嬿啊。上次你不是把你媽的事託付給我,讓我幫著留意一下嗎?」

「你現在見你媽媽,可能得嚇一大跳呢。」

所以,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生命永遠有不向外界低頭的能力。

她撕掉了以往購買翡翠原石的所有單據,刪了中間人和高利貸的聯繫方式,為了做得徹底,還扔掉了舊手機。

不再去豪宅深院見他的家人,也不用再去排場極大的世紀婚禮上做戲。

耳邊又響起男人的聲音。

「正好咱們今天都有空,我和你說說你媽媽的近況?」

也許是因為,他們見多了石縫裡生出的雜草,寒霜下不屈的綠意。

聽見這話,柳拂嬿也有些焦心,眉頭微微顰起來:「我也不太懂這方面的事情,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還行吧。」孫阿姨面露愁容,「最近家裡的茶樹有點鬧蟲,用了好幾種葯也不見效果,薇薇她爸正到處找專家問呢。」

「她把長頭髮剪了,剪得跟小男孩一樣,看著特別利落。還跑去紋身店,在胳膊上紋了個『戒』字兒。」

「衣櫃里那些漂亮衣服也再沒穿過。現在穿的都是挺樸素的那種衣服褲子。」

「不過看著反倒更精神了,整個人都大變樣。」

柳拂嬿無言地抱著聽筒,想像著這樣的母親會是什麼模樣。

不知何時起,她垂下眼眸,忍住了眸底的淚意。

透過不太清晰的攝像頭,孫湘寧好像也看出了她情緒不穩,於是體貼地停下了話音。

柳拂嬿這才回過神來,勉力笑了笑,努力使語氣和平常一樣,輕聲道:「怎麼還跑去紋身了?聽起來跟演電影似的。」

「哈哈哈哈,可能人一旦下定了決心,就都是這個樣子吧。」

孫湘寧爽朗地回答。

稍頓,她語氣才嚴肅了些,一字一句地道:「其實我一開始,也擔心她會不會堅持不了兩天,又變回老樣子,就沒敢立刻和你說。」

孫湘寧雖然是個老實人,卻不是不明白人性。

有些事來錢多快啊,享受過幾次,誰還能踏踏實實地回頭賺辛苦錢過日子?

可眼看兩個月過去了,柳韶真的再也沒沾過那些東西。

柳拂嬿靜靜地聽完這些,又道:「那您知不知道,她現在手裡還有沒有錢?要是沒有的話,我打給您一筆,麻煩您分幾次轉給她,就說是借她的……」

「我看是用不上嘍。」孫湘寧卻搖了搖頭,「你不知道吧,你媽媽現在在東街那邊,盤了個鋪子,做服裝生意。」

「人可勤快了,每周坐大巴去批發市場進貨,一回來就賣空。你媽本來就長得漂亮,又見過不少世面,挑衣服那眼光,沒的說。」

說著,孫湘寧把鏡頭往下挪,給柳拂嬿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嬿嬿你看,我穿的這件衣服好不好看?」

這是一件橙色的泡泡袖上衣,遮住了孫湘寧大臂上的肌肉,愈發顯得小臂纖細,身段也苗條了不少。

上了年紀的人,辯色能力下降,都喜歡更鮮亮些的顏色。

柳拂嬿笑著點點頭:「好看。很洋氣的。」

「是吧是吧,朋友都說特襯我的皮膚。」孫湘寧美滋滋地道,「這就是在你媽店裡買的。」

一直到剛才,柳拂嬿都覺得孫阿姨口中的這番話,美好得幾乎不真實。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到底是她從童年起就常做的美夢,還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

直到此刻,看著那抹鮮亮的橙色,她終於有了些實感。

真的嗎?

柳韶再也不會碰那些東西了。

她們再也不會欠債,再也不用被債主恐嚇、威脅。

她們終於,有了一個寧靜的家?

柳拂嬿發怔地看著那件泡泡袖上衣。

良久,才緩慢地點了點頭。

孫湘寧笑眯眯地等她回神,這才又把鏡頭移了回來。

她似乎還想說什麼,有些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開口。

「嬿嬿,你們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阿姨都看在眼裡。」

「因為你媽媽的緣故,你吃了很多苦。」

「不過,既然她真的這麼努力,想要改過自新了。你要不要偶爾也回來,看一看她?」

「你媽媽很想你的。就昨天在街上碰見,我還聽她念叨你呢。」

「她說,現在是薄荷糕的季節,你以前在家的時候,可愛吃這個了。」

視頻通話結束後,柳拂嬿沉默地打開了備忘錄。

在標了五角星的照片里,有一張,是柳韶的微信名片的截圖,上面有她的微信號。

照片下方,還記著她的電話號碼。

儘管號碼早就從通訊錄里刪除了,可柳拂嬿自己心裡知道,這串數字,她隨時都背得出來。

看了一會兒這則備忘錄,柳拂嬿也沒做什麼,就退出了界面。

她回到陽台,拿起毛筆,繼續畫那幅沒有完成的畫。

突兀的墨跡早已風乾,在流動的雲霧間,留下一大塊不和諧的噪點。

柳拂嬿在竹筒里洗凈了毛筆。

又拿出調色板,細細地調出泥金色和胭脂色。

兩種顏色,被點染在墨跡的輪廓處,如同魔法一般。

等她再度停筆,那枚墨跡已然脫胎換骨,變成了一輪,熠熠生輝的懸日。

-

歲月緩慢流逝,一切都風平浪靜。

自從那天孫阿姨打完電話,柳拂嬿的睡眠好了很多。

也沒有再做過那個被柳樹纏住脖頸的噩夢。

氣溫漸漸升高,白天也變得越來越漫長。

柳拂嬿按部就班地去學校授課、工作。她畫完了那幅《中黃晴雪》,寄到了陸皎給她的一個海外地址。

生活如此平靜,沒有一絲漣漪。

就像她一直以來追尋的那樣。

這天下午,柳拂嬿坐在講台前,掃了一眼台下的學生。

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學生來了三分之一。

見沒人上來問問題。她準備好花名冊跟課件後,便隨手拿起了手機。

然後,點開了微信朋友圈。

她微信里加的人不多,基本上就是同事,邀過畫的客人,以前接設計類工作的合作方,還有從小到大的老同學。

她一條條地滑下去。

大家的朋友圈都很熱鬧,有出門旅遊的九宮格照片,有寶寶和寵物的視頻,還有大段有感而發的長文字。

她動作很快,沒有在任何人的界面上多停留一秒。

少頃,柳拂嬿忽然手指一頓。

新刷到的這一條,頭像是一片雪地般的白色沙灘。

是薄韞白。

這條朋友圈只發了一張孤零零的照片,沒有配字。發表時間是兩天之前的晚上十點多。

柳拂嬿點開圖片。

是一幅書法作品。

應當是現寫的,宣紙一旁隨意擺著硯台,墨跡未乾的毛筆就懸在上面。

作為國畫行業的從業者,對書法的品鑒和掌握,是她從小的必修課。

此時放大照片細節,一眼便能看出,這幅字背後,有著至少十年以上的練字功底。

字跡行雲流水,龍飛鳳舞,偶爾間雜著「飛白渴筆」的筆法,濃淡枯潤皆相宜。

通篇筆畫凝練,氣度散逸。

看到這幅字,就彷彿能看到男人身形清落,揮毫而書的模樣。

正應了那句字如其人,連無聲的墨跡在他的書寫下,都染上了淡淡的矜貴與桀驁。

然而比起技法,更令柳拂嬿在意的,卻是這幅字的內容。

「鞦韆巷陌,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

望著這句眼熟的詞,柳拂嬿稍稍有些出神。

她退出照片界面,正在猶豫,要不要點一個贊。

教室後門忽然被人推開。

門扉吱呀作響,打斷了柳拂嬿的思緒。

她不自覺微顰起眉,順勢抬眸,朝後門處掃了一眼。

就這麼一眼,她視線忽而定住。

再也沒有移開。

某個並沒有被寫在花名冊上的人,正推門而入,步伐隨意,修長手指間握著一隻畫具盒子。

他今天的穿著換了風格,不復商務風的從容矜貴,很有幾分清朗的夏日氣息。

內里一件純白色T恤,版型很好,設計簡約。僅在肩膀處潑墨般濺開幾滴深藍彩跡,是某家潮牌的經典標誌。

穿在他身上,愈發顯得身材比例絕佳,輪廓清潤明朗。

而T恤之外,又套了件本白色的短袖襯衫。

貝母紐扣沒系,很隨意地敞著前襟。

盛夏的陽光斜射入戶,玻璃般透明。籠罩在他乾淨的輪廓上,渲染出一片璀璨光影。

乍一看,除了長相跟氣質格外惹眼,好像和其他來上課的學生,幾乎沒什麼區別。

柳拂嬿眼睫一顫。

手裡的手機屏幕早就黑了下去,她也沒有覺察到這一點。

就這樣略顯茫然地,眼睜睜看著薄韞白走入了教室,在最後一排的某張畫架前,雲淡風輕地坐了下來。

他怎麼會在這兒?

柳拂嬿懷疑自己是被太陽曬暈了。

但她眨了好幾下眼睛,面前的情景還是毫無變化。

看來被曬暈的不是她。

柳拂嬿抓起手機,打開薄韞白的微信對話框,接連輸入三個問號。

然而,就在按下發送鍵的前一秒,上課鈴響了起來。

-

這節課是大一的「國畫臨摹與創作」,上課的地點是公共畫室。

因為畫室空間有限,所以分小班上課,一個小班二十來個人。

為了應對不時之需,畫架一般都會多出來幾架。

眼下,這位「不時之需」,就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上課鈴響完後的幾秒,柳拂嬿沒動,只是站在講台上,略有幾分發怔地,看著坐在畫架前的薄韞白。

那人倒好,垂眸端詳著手中的毛筆,烏黑的長睫低垂著,神情認真專註。

自打進門以來,不曾分給她一縷目光。

儼然一個專心上課的好學生模樣。

見老師一直望著畫室後方出神,學生們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不由地也往後看了過去。

柳拂嬿這才回神。

趁轉頭的人不多,她趕緊拿起花名冊點名,把眾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今天要講的畫作,是清代髡殘繪製的《雨洗山根圖》。

就像這幅畫的名字一樣,它描繪的是雨後的山水景色。

天際雲霧繚繞,霧氣下是挺拔遒勁的岩崖古木。叢林蔥鬱,枝葉低垂。整幅畫作清新明快。

柳拂嬿將畫作投影在幕布上,用教鞭指出重點需要賞析的部分,讓學生們參照手中的畫集學習。

雖說一開始心裡有些雜念,但隨著講課的深入,柳拂嬿的心思也完全融入了國畫的世界。

沒再重點關注後排那位特殊的「學生」。

轉眼間,一節課便過去了半個小時,在這期間,她講述的知識點又細又密,各種技法與難點信手拈來。

直講得喉嚨都快冒煙了,柳拂嬿這才停下講述,從講桌上拿起水杯,隨口道:「講了這麼久,考察大家一個問題,看看你們有沒有認真聽課。」

少頃又補充:「主動舉手,並且回答正確的,期末成績加三分。」

可別小看這三分,有時候,這就意味著從不及格到及格,或者績點從B 到A-的距離。

大家頓時打起了精神,一個個躍躍欲試。

「好,那我開始提問。髡殘筆法雄健,蒼潤深邃,他的披麻皴技法,以及筆下的山石結構,深受哪兩位前輩的影響?」

她覺得,這個問題剛才已經反覆強調過兩三遍了,應該有一半的人都知道才對。

沒想到問題問完,只有寥寥幾個人舉手。

「你先來。」

柳拂嬿隨手點了一個看起來很認真的學生。

學生放下手裡的圓珠筆,捧著個筆記本站起來,不確定地道:「董源、董其昌?」

「還湊齊了兩個姓董的?玩消消樂?」柳拂嬿曼聲點評。

台下一片笑聲。

「很遺憾,都不正確。」

柳拂嬿搖了搖頭。

「這兩位大師確實也對他有影響,但並不是在披麻皴技法和山石結構這兩個具體的方面。」

學生訕訕地坐了回去。

再問別人,見敢舉手的又少了一大半。

「那你來吧。」

她又點了一個坐在前排的學生。

結果這人是個小機靈鬼,站起來的時候雙手背在身後,挺胸抬頭地問:「老師,我只知道一個,能不能加一點五分?」

教室里又是一片笑聲。

「你先說來聽聽。」柳拂嬿也彎了彎唇。她隨手拿起講桌上一顆枇杷味的潤喉糖,「要是說對了,可能可以給你一個安慰獎。」

「謝謝老師!」

小機靈鬼自信一笑,大聲道:「是同為畫僧的巨然!」

柳拂嬿眉間有些失望,抬手示意他坐下:「你的安慰獎飛走了。」

小機靈鬼在笑聲里垂頭喪氣地坐下了。

接連兩人折戟,學生們徹底沒了自信。等到第三次提問的時候,一個舉手的也沒有了。

柳拂嬿擰開水杯,小口地喝著水。目光掃過台下,見學生們都默默低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好像生怕動一下就會被叫起來丟人似的。

她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

其實她也很明白,現在的課程安排不比以往,一味追求大而全,涵蓋範圍又多又雜。學生們顧此失彼也正常,畢竟人的精力都有限。

但一想到自己不厭其煩地重複了那麼多遍的知識點,卻一個人也沒有學進去,心頭就不可避免地湧上一些沮喪。

「既然沒有人知道答案,那這個問題就當做家庭作業,大家回去再認真複習一遍今天的知識點……」

柳拂嬿低聲作結。

結果卻沒想到,話才說了一半,畫室的最後一排,忽然慢悠悠地舉起一隻手來。

柳拂嬿本來都快把這人忘記了,直到這時,才微微怔了怔。

薄韞白坐在靠窗的地方,坐姿散漫隨意,兩條長腿微微敞著,整個人疏落而清朗。

木質的畫架立在他身前,遮住了他一小半身影,愈發為男人清雋的身形,染上一種典雅又清沉的藝術氣息。

「……咳,這位同學。」

柳拂嬿儘力裝出不認識他的模樣,語調也維持得非常平穩:「你要回答剛才的問題嗎?」

「嗯。」

薄韞白輕輕頷首。

他抬起手,將畫架往後推了少許,站起身來。

伴隨著姿態的改變,窗外夏日的陽光宛如透明的玻璃瀑布,傾灑在他的發梢和眼睫上,將烏墨般的沉色鍍上淺金的輪廓。

同學們紛紛望過來,好奇的視線落在那副萬里無一的皮囊上,立刻轉變成了驚訝和狂熱。

教室里響起一片強壓激動的氣聲。

「好帥!」

「天哪,他不是咱們院的吧?我不可能對這種等級的帥哥沒印象!」

「又帥又沉穩,絕了。是研究生嗎?」

平日里很乖的學生們,此刻一個二個變得興奮不已,那副拚命往後扭頭的架勢,簡直是連脖子扭斷都在所不惜。

柳拂嬿用教鞭敲了敲講桌,卻也沒什麼效果。

眼看著喧嘩聲越來越大,恨不得涌到走廊里去了,柳拂嬿不得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

說完這句話,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還有幾分鐘就下課了,希望大家再忍耐一下。」

這話很有效果。

大家想到下了課就能跑過去近距離觀賞,也不用急於這一時。

騷動總算平息下去。

柳拂嬿這才平靜地看向薄韞白,做了個請的手勢。

「說吧。」

同學們有些茫然,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想起這個帥哥是要回答老師的問題。

可能整個教室里,還惦記著這件事的人,也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聞言,薄韞白喉結微動,懶聲作答。

「王蒙、黃公望。」

他嗓音倦然,吐字間有種遊刃有餘的餘裕,彷彿能給言辭里提到的人和事,都鍍上一層矜貴清沉的氛圍感。

嗓音映入在場所有人耳中,大家只覺得,就連教科書上這兩個渾身都是枯燥考點的老頭子,也驟然間變得有了吸引力。

「……正確。」

不知怎麼去形容心頭擴散開的那股淡淡的情緒,柳拂嬿表面上仍舊是無波無瀾的,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這下,畫室內的騷動更勝一籌,幾乎到了連門都關不住,能影響到隔壁那間空教室的地步。

這種等級的帥哥,竟然還是班裡唯一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學神,試問誰會不激動。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柳拂嬿垂眸看了一眼表,還有半分鐘下課。

她也就沒再維持紀律,而是走到薄韞白身旁,用附近學生都能聽到的聲音道:「下課把學號抄給我。」

雖說薄韞白當然沒有學號這種東西,但她一貫是個賞罰分明、遵守諾言的老師,這個人設得在學生面前立住。

柳拂嬿應付差事般說完這句話,便要轉身回講台。

卻忽然被他叫住了。

聽見他嗓音響起的一瞬,柳拂嬿心臟陡然懸起。

都裝到這一步了,他可千萬別在眾目睽睽之下,忽然冒出一句「老婆」之類的話來。

後果會是什麼樣,她簡直不敢想。

彷彿察覺到女人霎時繃緊的雙肩,薄韞白唇畔稍扯,微不可見地笑了一下。

他懶懶垂下眼睫,原本窄而深的重瞼也愈發明顯,漫聲道:「我不用加分,不過,想要一個安慰獎。」

「可以嗎,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