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碎裂的翡翠樹
心之偉大者欣喜離去時遺留的這一道雷霆轟鳴，其中也蘊含著令人敬仰的共鳴情緒，但這特地的言辭僅有蒙其恩惠者方能覺察。
沉浸在摧毀寶貴女兒頭顱悲痛中渾渾噩噩的溫弗雷斯感應到這道特地為他留下的雷鳴，魂軀內部的心相猛地搏動數下，收縮擴張的幅度無與倫比，簡直就像是嬰兒的心臟在這一瞬間急速成長至巨人般大小！
一瞬巨化的心相彷彿幻化為一面巨大的鼓面，原本鬆弛的鼓面如遭吹氣般飽脹而起，無形之手劇烈拍打著名為溫弗雷斯·摩根的巨鼓。
異樣澎湃的搏動煥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
形體都在這一瞬間隨著驟然暴鳴的心相搏動而戰慄，略顯清瘦的身軀都彷彿因此而膨脹健壯，新生的肌肉自鬆弛皮膚下暴起，凸起道道猙獰靜脈血管如狂舞的青蛇。
心相劇震的律動效果遠遠不止如此，就連陰鬱沉悶的心靈都為這一瞬響徹如雷霆轟鳴的震震心律喚醒。
顱內之燈如得巨量添油，抑或是如得添入爆燃的火藥，燈中燭苗焰火猛地高竄膨脹！
然而那理應冰冷無仁的色彩卻是渲染上一抹濃重得化不開的忿怒與怨恨，原本熾白色的燈焰也因此而變得渾濁污垢。
澄清明亮的理性輝光沾染上不理性的狂怒與嗔恨，也就因此而變得厚重粘稠，如焰火狀的污泥或濃霧。
這驟然劇增巨大的燭火焰苗直接將原本堅固難摧的燈相都要撐破，晶瑩剔透的燈盞壁壘都爆開一道道清脆的裂紋。
盈滿的混濁輝光自燈盞的細細裂紋間流泄而出，卻不是漫無目的地在透光顱骨外泄，而是統統集中在顱骨前的兩扇狹窄窗扉。
溫弗雷斯的瞳中光芒也愈發地稠密，稀薄虛幻的輝光甚至都因此愈發厚實，似是氤氳潮濕的雨霧，最終更是直接凝實液化為兩滴溶金色的液體，沿著臉頰滴落，恰似是兩抹怒極悲戚的淚滴。
假若有哪位已經邁過牡鹿之門的通曉者在場，或許會覺得這淚滴似乎與當初格里比開啟門關時那或喜或悲的淚滴有幾分相似。
然而兩者的本質卻是截然不同，格里比之淚不僅僅蘊含著醒時世界難得一見的恐怖力量，淚滴中更是蘊藏著過往歷史的不可言說秘密，那是連守護門關之神都不願去追憶的逝去往事。
而溫弗雷斯之淚不過只是無形之術學徒的悲憤與輝光糾結的產物，只是蘊含有微薄的力量與懦弱污垢的紛雜情緒，就連用作儀式的獻祭物恐怕都沒有哪位願意接受。
除非這悲痛的情緒中摻雜有背德寢取越軌等噁心淫穢的追憶，或許還能藉此取悅某位喜化烏鴉的司辰及其眷屬。
但溫弗雷斯顯然並不是打著以此向窺淫之神獻祭的旗號，只見他將這兩枚飽含痛苦情緒的淚滴緊緊握持在掌中，入手的觸感既不冰冷也不熾熱，只能感應到難以承受的悲痛。
他悍然抬起頭顱來望向頭頂的破洞，方才天空無端降下另一道暴怒雷霆，直接落在他頭頂的天花板上，徑直將防護儀式加固的牆體都轟出空洞，殘垣斷壁間清晰可見熾熱通紅的斷裂鋼筋。
這無故降下的雷霆聲勢威能均在自己之上，且雷鳴震響中蘊含著熟悉的意味……如自己的接引者、自己引路人的氣息極為相近。
「偉大者已為我降下啟示……」溫弗雷斯如是呢喃道。
他抬頭望向牆體破洞外正在急速逃竄的怪異瘦鳥，他瞳中的光芒也隨之變得異常地銳利。
如陰狠的毒蛇在吞吐蛇信感應獵物，凝實如箭刃的瞳中光芒也在時近時遠地放射，光芒在吞吐的過程中更是逐漸凝實，竟真的是將無實質的瞳中光芒壓縮成兩柄並不鋒利卻極蘊殺傷力的箭刃！
溫弗雷斯毅然昂首，望向正在天邊盤旋的怪異瘦鳥，咬牙切齒道：「該死的蛾人，你們竟然敢將安娜從我的身邊奪走——」
「那你們就給安娜陪葬吧！！！」
凝化如琥珀之劍的瞳中光芒猛然暴漲，猶如兩道蓄勢已久的箭矢迫不及待地疾射而出，兩枚污金淚滴適時浮起摻雜進遠射的光之箭刃中，那悲痛莫名的情緒也順勢沉入其中。
這兩柄箭刃已然附著上令人痛心疾首的情緒，相比起當初老米卡利斯只是粗淺地將輝光凝聚集中迸發近乎可與鑄相比擬的熾熱高溫，溫弗雷斯對燈相力量的運用顯然更加高明更加精湛，已經可以將纏繞在心頭的負面情緒逐出自我，轉化為直擊敵人魂靈的精神武器！
哪怕是皮實肉硬如披可抵槍彈之利的堅硬重甲的鑄相者，也無法憑藉百鍛精鋼似的肉體抵禦這類直擊心靈直撼魂靈的攻擊！
更何況是你們這群孱弱的蛾人！更何況是那枯瘦鳥形的化身！！！
這兩道輝光箭刃的速度異常迅捷，幾乎可以與奔雷媲美，澄亮的白熾輝光間卻是隱隱流動著一絲暗沉的色彩，如漆黑的血，如血紅的淚。
面對這突兀襲來的一擊，自顧自呱叫飛行的怪異瘦鳥卻再也不像先前那樣如得神明相助般未卜先知。
當它感應到後方疾射而來的耀眼箭刃時，當即奮力地扭轉身軀。
削瘦鳥形在空中急速翻轉三百六十度，同時皮膜肉翼以極其低頻率的幅度振動，偏轉方位的同時更是調動起拋卻的力量。
試圖強制命令悲痛的光之箭刃遺忘來襲的念頭，拋卻燈相的力量，甚至是遺忘自身的存在，連存在性也都拋棄。
悲痛的光之箭刃進入到怪異瘦鳥振翅捲起的漆黑旋風，當即如融入熾熱墨漿的纖細冰棱般，箭刃尖端開始迅速地消融，那足以泯滅成批凡人心智，使其思維退化若無智痴呆兒的強烈燈相輝光也在逐漸地消減。
但是，怪異瘦鳥那無往而不利的蛾相力量卻是難得的第一次遭受了挫折。
或許這具鳥形軀殼內並未寄宿全部的力量，或許是本次對抗的敵人是已經覺醒第三印記的通曉者，抑或是中年喪女的悲痛情緒確實蘊含著難以理解的強大力量……總之，它奮盡其力也無法使得追蹤而來的悲痛光箭完全消散，尤其是隱藏在光之箭刃內部似在震怒咆哮的那一抹悲痛憤慨的復仇心。
兩道光之箭刃徑直刺入怪異瘦鳥的胸膛，輕而易舉地便穿透那單薄的軀幹，直接自其脊背透體而出。
穿胸而過的光之箭刃沾染著烏黑的血跡，且這點點血液也正在強烈光芒的照耀下煙消雲散。
而光箭中隱隱流動的悲痛色彩已然消失不見，顯然已經化作直刺心靈的攻勢，直接在怪異瘦鳥體內爆發！
怪異瘦鳥的形體驟然僵硬不動，直挺挺地墜落下來，下一秒那枯瘦黝黑的軀幹內驟然刺出無數道輝光凝聚而成的細密尖針，將這團罪惡的血肉插成閃光的刺蝟。
崇蛾密傳組織的爪牙顯然已經再無生機，但堵郁在溫弗雷斯心頭的怨怒卻並沒有因為如此而完全消散，顱內之燈的色彩依舊斑駁渾濁，永無休止的悲戚傷痛似濃煙般自燈盞裂縫緩緩流泄而出。
他死死盯著天邊直墜而下的殘鳥，瞳孔深處迸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芒，重新組成新的光之箭刃，此次凝若琥珀狀的箭刃中摻雜著更加海量的痛苦，諒必這一擊勢必能夠將那理應受千刀萬剮的鳥形化身直接轟殺成渣！
強烈無情的輝光定能徹底泯滅其魂體，令其魂靈殘缺破碎不堪，於俗世的渾濁之風污染中引來失智畸變的悲慘結局！！！
瞳中光吞吐，箭刃的輪廓也是愈發清晰，比鮮血還漆黑、比濃墨還猩紅的怒與痛已然完全染透這兩枚光晶，猶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溫弗雷斯雙眼微微眯起，瞄準那直墜而下的蛾相鳥形，就要直接迸射出去！！！
啊啊啊啊——
然而此時桌面盆景卻是突地傳來極其凄厲的痛苦哀嚎。
而溫弗雷斯更是感應到腳下的大地都傳來劇烈的震動，大地都似在發出不堪的重負的呻吟，然而這依舊無法阻止其瞳中光箭的射出，兩道蘊含著恐怖威力的箭刃咆哮著在夜空中狂舞疾飛，猶如是扭曲的血黑閃電，直接在那奄奄一息的怪異瘦鳥身上爆開！
那罪惡的污穢血肉都在強盛乃至於暴烈的光芒轟擊下迸濺開來，漆黑無光的碎肉殘肢都漸漸地流失掉混沌的色澤，幾乎褪至完全的純白。
這一擊里摻雜了大量的悲痛情緒，溫弗雷斯的心智也暫且地冷靜下來……顱內之燈也似乎恢複了純凈的熾白輝光，他的頭腦再度為純凈的光注滿，如盛滿清泉的容器，那盈滿的輝光都自玻璃狀的顱骨溢出。
然而心中的忿恨與怒意尚未完全地消散，那些足以連他自己也一同毀滅的可怕情緒依舊在逐漸自心底泄露蔓延，直至澄清的燈光再次遭復仇的污濁染透……彼時的他將會再無法抑制心中的狂怒……這怒火唯有蛾人的血液才能暫時澆滅。
面容冷酷的溫弗雷斯回身捂住盆景古松的主幹，意識沿著內里的翡翠根系傳遞而下……然而這一次意識感應的速程卻是格外地滯澀，彷彿是疾沖的駿馬踏上殘破不堪的泥濘道路，縱使有日行千里的速度也不得不因路況慘烈而拖延了行進速度。
直至一點六秒以後，十字路教團領袖的意識才終於得以潛入至層層禁錮儀式護佑封鎖的地下總部，然後便感應到廳堂中央的粗壯翡翠根莖都已經布滿觸目驚心的猙獰裂痕，傷疤間流淌出鮮紅的血液，血中摻雜著點點金黃。
更是有一塊塊碎裂的翡翠晶體簌簌落下，恰如自己的肌膚血肉也在逐漸剝落，難以形容的共鳴痛楚沿著心相的律動蔓延至肉體的神經線，朝著他的大腦發起進攻。
溫弗雷斯的形體禁不住也感同受身地泛起痙攣，他的額心更是暴起凶戾的青筋。
他的瞳中光芒悄然熄滅，恢複正常樣貌的雙目卻是獃滯無神似神遊天外。
而此時此刻醫院地下十字路教團總部，如天柱般支撐洞穴的翡翠根莖內部卻是隱隱閃耀起刺目的猩紅光芒，那些血跡斑斑的猙獰傷痕間赫然閃爍著異色的光芒，僅剩尚未斷裂的道道根系瘋狂地吸吮著飼養肉豬的生命力量。
屠宰養殖場內，根根翡翠根須猛地離地而起在空中張牙舞爪，宛如是傳說中馬達加斯加島的食人樹觸鬚在狂扭狂舞，如狂舞細蛇般的藤蔓卷鬚猛地綳直刺向監牢中任人宰割的肉豬，肉豬們欣然張開雙臂擁向襲來的翡翠藤蔓，任由藤蔓頂端尖銳刺針的口器深深扎入自己的心臟……哈哈哈，終於可以結束這段慘無天日的生命了，各位獄友我先走一步啦！！！
大笑著嘶吼出遺言的前流浪漢眼角滲出渾濁的淚滴，他的歡笑聲在狹窄的監禁室內震震迴響……哪怕他的臉頰都在迅速地萎縮憔悴，他的形體都在快速地乾癟至皮包骨頭。
直至死亡潮汐淹沒而來的那一刻，他的笑容也沒有停止……翡翠藤蔓內蘊的麻醉毒素讓他在悲苦生命的最後一刻，度過了最最美好的一瞬幻夢。
纖細如孩童臂膀的藤蔓內涌動著一團又一團的血肉精華，就像是吞噬下大型獵物的蟒蛇，鼓脹的血肉團飛快地流動向本體樹榦，大團的血肉精華搬運至廳堂根莖主幹底下，由捲曲根須盤踞而成的巨大翡翠磨盤。
無數道細密小蛇般的翡翠根須迅速地遊動著，推動血肉的磨盤飛快旋轉，將那些凡人的污垢血肉凈化為精純的生命力量，而後填補入主體根莖上的傷痕處，破碎的裂痕兩側增生出一粒粒小疙瘩似的翡翠粒塊，逐漸將傷勢修補合縫。
然而此時地下總部的大門終於是再也承受不住門外那根粗壯物的連續衝擊，在發出一聲不堪受辱的呻吟以後嘭地倒飛出去，厚實的門板直接壓倒了眉心一點殷紅的可憐守門人。
溫弗雷斯的目光隨著望去，就見到門外正蜂蛹而入一群身披堅甲的士兵！
那閃耀著純白光彩的鎧甲，蘊含著凈化一切邪惡的所謂神聖力量……這是島上最為罕有的特產午之鋼，能夠奢侈到以此奇鋼來鍛造鎧甲兵器的勢力只有，也只可以能會是來自於那個地方！
他緊緊握住古松樹榦，狂顫的心之言辭彷彿也在撕心裂肺地咆哮道：
「防剿局！伱們這群該死的雜碎！居然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
閃耀著幽綠翡翠光芒的樹狀晶體上突兀冒出的詭異獰惡人臉如是嘶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