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奔跑的少年

正文卷

第185章 奔跑的少年

塞巴斯蒂安忽而覺得腦袋有些眩暈,呼吸都有些乏力,可他卻又不敢大口地呼吸——他害怕再聞到那股多胺物質氧化以後的栗子花氣味——這還是昨天約翰先生與他閑聊時提到的說法,雖然少年並不理解到底什麼是多胺類物質。

他此時緊屏住呼吸,在內心勸導著自己冷靜冷靜,塞巴斯蒂安你一定要冷靜啊!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先是輕輕地敲響門板,指關節三叩五叩七叩過後,屋內依舊是沒有傳出任何的回應。

少年這一刻再也剋制不住奪門而進的衝動,他猛地一把推開門板,就直接朝著屋內闖了進去。

他一開門便見到,在裝滿鮮花的潔白乾凈大廳中央,在那一排鬆軟舒適的布質沙發上面,是兩朵憔悴破敗的殘花。

殘花如同遭受過狂風驟雨拍打般體無完膚,花蕊衰敗蔫壞,花瓣枯萎無血色,而枝條則是遍布如肥料澆灑後乾涸的灰白痕迹,一灘又一灘是如此繁多,彷彿是澆花人因庫存即將過期而不得已肆意揮灑。

今日鎮上天氣難得地晴朗,初升太陽那略帶著燦爛金色的朝暉透過白紗窗帘的縫隙照射進來,映照在這兩朵殘破的花兒上面,可如此聖潔的曙光卻沖刷不凈那渾濁的痕迹。

花瓣如面,那一脈相承的碧藍眼眸此刻都是翻成白眼,因暴汗而失水過多的嘴唇顯得乾枯發裂,卻又殘留著一抹難以用言語具體形容的詭異笑容。

塞巴斯蒂安望著這兩朵殘破的花朵,他的臉色刷地一下慘白失去血色,眼眶忽地就完全濕潤,淚水不住地打轉著就要盈滿流泄而出。

他的小腿也因為目睹到這極具震撼性的一幕而瑟瑟發抖,再無力支撐身軀站立,踉踉蹌蹌就要跪倒在地。

他的嘴唇也開始劇烈地哆嗦起來,他強忍著內心的不適與嘔吐慾望,用顫抖不已的聲線喊道:「卡…卡洛琳……」

沙發上如癱死無神的兩朵殘破花朵似乎是因為聽聞到自己的名字,她們的身軀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就像是癲癇患者犯病時候的痙攣抽搐。

她們的魂靈也好似在這一瞬間重新返回到煩悶無聊且渾濁不堪的俗世,似乎就要清醒過來。

然而這終究只是一瞬的錯覺,這一對精疲力盡的母女已經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她們的精神似乎已經脫離肉體遠去那至高無上的地方,她們的臉上再度流露出嘿嘿嘿的痴痴笑容。

「嗚嗚嗚——」

這樣的畫面,對於少年天真稚嫩的心靈無疑是一記慘烈的攻擊,那蒼白嫣紅烏黑的顏色,那怪異瘮人痛心的笑聲,簡直就如同是一道道密集如雨的箭矢疾射而來,將他的內心穿刺得千瘡百孔!

塞巴斯蒂安因為內心的劇烈震蕩,再也無力支撐住身軀,他難受地捂住心臟,撲通一聲跪倒在自己的摯愛面前,面目猙獰地搖晃著摯愛的雙肩,撕心裂肺地痛苦吶喊道:

「卡洛琳!」

「你醒醒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誰將你們傷害成這個樣子啊?!!!」

「嗚嗚嗚——到底是為什麼啊!嗚嗚嗚——」

慘綠少年無語地哽咽著,完全剋制不住豆粒大的淚珠噼里啪啦地流淌而下,這些蘊含著悲痛的淚水滴落在未婚妻體表的瘀痕上面。

可這尚且溫熱的淚珠也無法將如同遭遇死神用鐮刀拘走魂靈的失神少女喚醒,她只是在痴痴地笑著,無神的眼白似乎是在望著天花板,又像是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

塞巴斯蒂安這一埋頭痛哭,便不可避免地嗅探到那股如同峽谷深林間流出的腐臭死泉水般的噁心反胃味道,尤其是經過他那天生敏銳的嗅覺將氣味因子的信息進一步地擴大詳細化——他彷彿都能夠在腦海中推斷出彼時的劇烈戰況局面啊!

哇——慘綠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腸胃內的翻騰感,早晨的牛奶煎魚和培根統統噴涌而出,統統澆灌在殘敗花朵的蔫壞花蕊,驚得殘花又痙攣抽搐,邪惡的笑聲再度迴響在潔白的廳堂內。

嘔吐的汁液總算是將那醜惡的痕迹完全遮掩,但塞巴斯蒂安已經用力地閉上雙眼——他實在是不忍再直視眼前的場景,哪怕他曾經是那麼地迷戀於卡洛琳!

可此刻他望著這兩朵殘破污濁的花朵,內心只感覺到噁心、醜陋和厭惡!

可這明明是我最愛的卡洛琳啊!這些遭遇又不是她的本意,她肯定是遭到某人的強行逼迫,不得已才……可為什麼她臉上現在還殘留著那令人痛心疾首的笑容啊!!!

少年只感覺自己的心好痛苦好難受,像是遭到千萬支箭矢穿心而過,又像是有無數道腐爛死鰻魚順著血管鑽進心臟狂舞扭動,還像是有一窩蜂的螞蟻在啃食他的心臟!

嗚嗚嗚,好痛好難受,卡洛琳——

都怪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憤怒、怨恨、悲痛、愧疚……種種複雜的情緒充斥著慘綠少年的內心,如同各顏各色的顏料旋轉混合,但如此紛雜斑駁的色彩最終只會凝結出深沉抑鬱的黑暗!

在心碎的劇痛中,捂臉痛哭的塞巴斯蒂安在恍惚間似乎聽聞到耳邊傳來一種怪異的撲棱撲棱的聲音,似乎是某種鳥類在扑打著翅膀,可如果仔細聆聽的話,便會發覺那更像是鱗翅目的昆蟲在振翅。

可慘綠少年根本無暇去聆聽這怪響,他甚至都沒能發現這奇怪的振翅聲並非是來自於外界,而是來源於自己的腦袋內部!

塞巴斯蒂安只感覺自己此刻難受得渾身瘙癢,當初與約翰先生相見時的那種詭異癢感又再度萌生,可這一次來得是如此地熾烈,如此地狂野!

某種難以理解的事物在他的皮膚與血肉之間肆意地遊動,搭乘著血液的流動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的心臟開始萌生撕裂般的刺癢痛感,彷彿那異樣瘙癢感化作的蟻蟲在不斷向內挖掘的過程中,一不小心挖掘到了沉睡已久的冬蟬,這頭沉睡將近十八年之久的狂野之蟲,也因為這些小蟲子的騷擾,而得以從沉睡中蘇醒!

狂野的蟬蟲掙破了既是保護也是束縛的心臟繭蛹,吶喊出尖銳刺耳的咆哮聲,這奇特的叫聲如同是一把剪刀在咔嚓咔嚓地虛剪,但的確有某些多餘的不必要的事物被裁剪下來。

蟬蟲掙扎著從粘稠如血的牢籠中脫身,它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拍打著翅膀,而不用再憋屈在那微小的空間,撲棱撲棱的振翅聲在少年體內震震迴響,恰好與腦袋中的不明異響互相呼應,在血肉的深處,也有某些東西聽聞到這振翅聲的呼喚,而蠕動著從沉睡的血肉土壤中鑽出!

這無疑使得塞巴斯蒂安感受到了更加強烈更加洶湧的瘙癢感,簡直就像是洶湧的浪濤一波又一波地朝著他的大腦拍打而來,讓他禁不住就想要用慘叫來緩解內心的不適。

可任憑他怎麼用力地嘶吼,聲帶卻也像是背叛了他似的,全然不聽命令,他竟是連咆哮宣洩也無法做到,只能默默地承受著這愈發強烈的煎熬!

除卻心臟的撕裂痛楚以外,異樣感最為強烈的還得是少年的雙眼,他現在只覺得眼球裡面彷彿正有千百萬隻螞蟻正在鑽孔挖掘巢穴,然後就如同心臟的情況一樣,又有某種隱藏極深的事物在瘙癢蟻蟲的挖掘下露出真容!

在緊閉雙眼的黑暗視野中,慘綠的少年似乎也能夠望見到一灘灘蒼白的痕迹,既似是少女與婦人的傷疤和濁痕,又像是魂靈的斑痕在蛻下!

嘣——彷彿是玻璃破碎的聲響,那被喚醒的事物從眼球深處噌地蹦了出來!

塞巴斯蒂安睜開雙眼,他似乎望見到某種透白的薄片從眼中脫落,掉在鬆軟的地毯上,迅速如冰雪般消融,卻完全沒有融解的水跡。

他猛地昂首,視野所見的世界已然是一片灰暗和蒼白,世間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鮮艷的色彩,但同時也呈現出原本的真實面貌。

慘綠少年好似望見有一隻只細小的猩紅而又粉紅的蛾蟲,在卡洛琳與蘇珊體表上的那些斑駁痕迹中鑽出,緩緩振翅飛到空中,嘰嘰喳喳地胡亂狂舞著在屋內盤旋,最後則是匯聚成群朝著門外飛去,飛向遠方。

塞巴斯蒂安難以自控地流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伸出分叉的舌頭舔舐著銳利的獠牙,在顱內不斷迴響的低聲竊語中奔跑,追逐著逐漸往鎮外飛去的艷色蛾群。

「嘿嘿嘿,卡洛琳和蘇珊阿姨,請你們放心,我這就去給你們報仇!」

如獲新生的少年如是笑道,然而他卻沒有注意到當這句話語從喉嚨湧出的時候,落到空氣中卻是化作了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喀嚓喀喀嚓喀嚓嚓的怪異聲響,既像是剪刀在咔嚓又像是蟲在五鳴。

他猛地雙足踏地,用勁之深連腳下的木板都發出不堪重負的慘叫,而他已經如同敏捷的獵豹般飛竄出門外,以極其詭異而又不協調的四肢著地姿勢飛奔著追向那一隻只粉艷的小蛾蟲。

如若此刻有其他人在場,就會望見這位往日笑容如陽光般晴朗親和的少年,此刻正緊緊地貼俯在地,臉上洋溢著詭異瘮人的怪笑,雙臂前伸而兩腿後攤,脊樑隨著前行而不斷地扭動,與其說是獵豹倒不如說是一頭怪異的蜥蜴或蜘蛛。

嘿嘿嘿,我好快樂啊,我好開心啊!!!

異型少年貼在凍硬的土地上飛速爬行著,他此刻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與心靈都是前所未有地輕鬆和歡快,就好像拋棄掉那些多餘的沉甸甸的負重,精神和肉體都迎來釋放,迎接真正的自由!

他的四肢充滿著膨脹爆炸的力量,就像是灌飽牧草的壯牛般強韌有力,自己以這樣的四足姿態在地上爬行居然比用雙足奔跑還要快上許多,為什麼我一直都沒有想到這個方法呢?明明牛羊和馬也都是四肢奔跑,它們都比我們人類跑得要快多了!

他的思維充斥著難以宣洩的靈感,就像是咀嚼下智慧之果的亞當夏娃,視野中的天空呈現出另類的灰與暗,那是遠較於以往陰沉天色還要深沉的色彩,可任由那一朵朵灰濛濛的雲朵再怎麼樣召集同伴匯聚,也無法遮掩住黑暗無光的宇宙天穹……我好像能夠從那璀璨的星光中解析出宇宙的奧秘,那一顆顆間隔較遠的星辰不正是某種扭動著狂舞的象形符合嗎?

少年一邊飛速地趴在地上爬行著,一邊高高地昂起頭顱仰望天空,他的後腦勺都要緊緊地貼合後背,脖頸彎曲到如此詭異非人的角度,以至於他的喉結軟骨都明顯地向前突起如同槍刃的三角尖……使任何人看見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一個暴虐的念頭:好想一拳把這小子的喉結錘碎打凹陷下去啊!

但塞巴斯蒂安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現在的姿勢是多麼地詭異多麼地反人類,他只是歡樂地追逐指引方向的蛾群奔跑。

然而當他本能地沿著無人問津的街巷離開小鎮以後,用全新的更富有層次感的視覺嗅覺味覺感應著野外草地的芬芳,用兩觸舌尖舔過濕漉漉的小草,用灰暗的視覺觀賞蚯蚓的舞蹈,用畫面感的嗅覺欣賞海腥味與土腥味的碰撞……少年難以自控地偏離了方向和追逐,短暫地沉浸在這些新鮮有趣的體驗,如同因為新玩具而分心的孩童

「嘻嘻嘻,真有意思,真好玩!!!」

直到指引方向的粉嫩艷紅蛾群不耐煩地催促著,少年這才恍然大悟似地回想起自己初醒時的執著和遺念,他呸呸呸地吐出含在口裡的高歌蚯蚓和狂舞螞蟻,想了一下又還是伸出分叉的舌頭靈活地捆綁起蚯蚓和螞蟻,一邊用味覺欣賞著表演一邊繼續朝著蛾群的方向飛快跑去。

「嘻嘻,差點就忘了我還要給卡洛琳和蘇珊報仇呢——真是不好意思,都怪蚯蚓和螞蟻的歌舞劇太美妙了,讓我都不禁分神。」

「不過現在即可以欣賞歌舞劇,又可以追逐復仇……嘿嘿我真是個天才呢!」

蛾群飛舞的速度很快,塞巴斯蒂安的動作也很快,它們很快便尋找到了此行的目標——正在小樹林中埋頭似搜索寶藏的杯人!

咦?我為什麼要稱呼他為杯人,我應該叫他作卡爾薩先生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