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燒毀

正文卷

第169章 燒毀

黑暗深沉得像是弧月落幕之時的幽森林地,濃郁得像是陽光也滲透不進去的深海,連旅館大廳的燈光似乎都要被這至暗的陰影吸收吞噬。

可顱內之蛾在不停地扇動著鱗翅,拋卻下積攢已久的鱗屑,奇想直覺的色彩浸染雙目。

樓梯的郁暗開始緩緩淡化,如逐漸隨風吹散的濃黑煙霧,隱藏在其中的異型軀殼也終於露出真容,那是連沃森望見都感到異常醜陋和怪異的可怕模樣!

只見一支似是完全沒有皮膚覆蓋直接敞露出墨青色肌肉纖維的怪異臂膀從黑霧中探出,那如同蒼老樹根扭曲交纏的虯結肌理表面,更是生長有密密麻麻的古銅色疙瘩,像是一粒粒的膿皰,又像是某種瘮人的鱗片。

而在這可怖的手臂前端更是延伸出如鳥趾般離奇的五指,三根在前彎曲,兩根在後蜷縮,握持著一根似是由人類大腿骨雕刻而成的已經盤得發黃髮亮的拐杖。

隨著骨杖又一下敲擊在樓梯木板上,來者的異型軀殼也進一步地展現出來,隨著那讓密集恐懼症患者一眼癲狂的膿皰疙瘩向上,是一張貌似正常的布滿滄桑皺紋的老者面容——如果忽略對方光禿禿的腦袋上也長滿猙獰尖銳的骨刺,凹陷如盆地卻生有三道圓孔的鼻子,如同T字般分裂至下顎的奇型口器,分叉的肉舌正在微微合攏的下顎裂縫中如蛇狂舞,舔舐著如鋸齒般的獠牙。

而真正讓沃森感到奇特的是,對方的異型軀殼居然居然生具有三副面孔和六道臂膀!

然而這三頭六臂卻並非是如古老神話中的哪吒那般,肩頂三枚腦袋肋生六隻臂膀的模樣,而是分別在腦袋、胸膛和腰腹生長有老者、男性與女性的面容,其中又以老者的面容最為清晰明顯,一眼望去便能分辨出五官的輪廓。

而男性與女性的面容則是猙獰如畸形生長的肉瘤,顯得模糊而不清晰,但卻都是猙獰可怖的神情,緊咬著發黃生裂的牙齒,嘀咕著含糊不清的言語。

怨恨與仇怒的情緒表現得是如此直接——他們瘋狂地揮舞著在自己眼角位置的那對畸型瘦弱如雞爪的乾枯小手,似乎是要朝著軀殼的其他部位撓去,想要撕爛他們所被迫寄生的地方。

這三張面孔的三雙眼眸皆是如同純凈無暇的五十八刻面鑽石,也沒有眼瞼與睫毛遮掩,只是腦袋的那雙眼眸閃耀著熾烈而無情的明黃色光芒,胸膛男性面孔的雙眼內部似是在醞釀著噼啦啪啦的雷光,而腰腹女性面孔的眼中則流轉著如血般鮮紅的液體。

沃森望著這副詭異的三頭六臂怪物撫著骨杖篤篤篤地緩緩朝著餐桌走來,他依舊是不動聲色,只是在心中想道:「生具有多副面孔的異型姿態……難道這位高威爾旅館的主人也如同克羅薇特那樣是一副軀殼裡容納著多個靈魂?」

「可克羅薇特與艾瑪雖然也是一體雙渾,卻是會在蛾之視野中呈現出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而面前的老者,卻是呈現出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三張面孔,而且就連五官也沒有相似之處?」

他仔細而又隱蔽地觀察著對方的三張面孔,試圖從這三張面孔中找出一絲聯繫,但由於男性與女性面孔的肉瘤實在是過於畸型,他一時之間也只能發現男性面孔似乎與老者面孔有著微弱的一絲相似。

在沃森沉浸在蛾之視野時,正在收拾著柴火的塞巴斯蒂安聽聞到木杖拄地的聲響,驚訝地扭過頭來,說道:「祖父!您怎麼下樓來了?」

少年連忙丟棄火鉗,跑到三頭六臂的怪物身邊,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對方的左臂,「您是肚子餓了嗎?您稍等片刻,法瑞斯已經烹飪好蛤蜊雜燴湯,我立馬給您端過來。」

「咳咳——我在樓上看到有客人前來,作為高威爾旅館的老闆,我怎麼能夠不親自下來迎接?!」

鬚髮完全花白且稀疏的老者劇烈地咳嗽著,他似乎不想讓自己的病痛隨著噴沫飛濺,抬起左拳捂在口前。

可對方的這副尊榮落在沃森眼中,卻是見到怪物綻開T型的奇特口器,三道蜿蜒如蛇的肉舌伸出舔舐著左臂的墨黑利爪,但若要說是動物的自我清潔,給人的感覺則更像是野獸在打磨銳利自己的爪牙。

就連剛剛端著食物從廚房走出來的法瑞斯也是詫異地叫道:「米卡利斯老爺!您怎麼親自下樓啦?!」

但實則這位老管家心裡卻是在想,老爺也發現了這四個小傢伙的異常了嗎,這是打算親自下來試探一下他們的來意?

「老爺您的感冒還沒好,怎麼能夠隨便下床呢!」他焦急地喊道:「少爺,還不趕緊扶老爺坐下。」

等這位高威爾旅館的主人落座於餐桌的首席時,沃森的蛾之視野也暫且關閉了一半,他的右瞳是平凡的現實世界,但左瞳卻又能看到似胡思亂想的幻覺。

因旅館老闆米卡利斯在場等候,管家法瑞斯很快就將各式各樣的菜肴搬到桌面上,來款待這四位久違的住客。

假若此時有一位精神狀態屬於正常範疇的小鎮居民前來拜訪,他透過窗戶的玻璃便能夠望見高威爾旅館今夜的晚餐是多麼的豐盛。

浪漫古典的銀制燭台上亮起微弱的火苗,暖和溫馨的燭光映照著白布鋪就的長方餐桌,上面擺滿熱氣蒸騰的美味食物——噴香誘人的蛤蜊雜燴湯、煎至兩面金黃的海魚,油炸香脆的土豆條、薄如蟬翼的火腿肉片、大塊的烤豬裡脊肉、還有那珍貴的拉加維林麥芽酒——看來法瑞斯先生十分看重這一批住客啊!

然而那四個陌生面孔的外鄉人卻是顯得格外地拘謹,全都沉默著不語只顧著低頭往口裡塞著食物,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感恩——這個時候就應該起身舉杯感謝法瑞斯先生的辛苦啊!

但實際上在沃森的蛾之視野看來,這種長方餐桌四周分明是坐著三頭六臂的怪物老闆,乾瘦如枯槁老樹的旅館管家,以及三位胸膛生有肉瘤的密教徒,僅有少年塞巴斯蒂安和他兩個正常人……不對,應該是只有塞巴斯蒂安這一個正常人。

而且那盛載著奶香濃郁的蛤蜊雜燴湯的大鐵鍋,鍋中的蛤蜊分明尚未死去,它們的帶刺貝殼張開又合攏,發出噠噠噠的怪異聲響,間隙張開的貝殼內伸出一根根絲線般纖細的觸手,溫柔地撫摸著同樣浸泡在灰白湯汁中的翻滾培根、舞動洋蔥和顫慄土豆塊。

原本興奮不已的蔬菜在蛤蜊的撫摸逐漸平靜下來,如同獲得母親哼唱搖籃曲的嬰兒,似乎也緩緩睡去,變成普普通通的配菜,任由新來的外鄉人將它們放入口中……它們的屍體乖巧地沉入他們的腸胃,只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再度蘇醒再度掙扎再度胡鬧!

而三位飢餓的十字路教團密教徒完全看不到這些菜肴的異狀,只是悶頭大快朵頤著。

卡爾薩勺起一個欣喜扭動觸鬚的蛤蜊放入口中,一口氣將鮮甜的蛤蜊肉和濃郁奶香的湯汁吸入,然後伸手嘴角抹去或是湯汁或是斷裂觸鬚的殘留物,由衷地讚歎道:「唔——沒想到這麼偏僻的鄉下小鎮,也能夠吃到如此美味的菜肴,法瑞斯先生你的手藝真是厲害,簡直比城裡一些徒有其名的名餐廳廚師還要高超!」

「感謝您的讚美,只要四位不嫌棄我們這鄉下地方的食材簡陋就好。」旅館管家法瑞斯微笑著頷首,「如果您真的喜歡的話,就請多吃一點,如果不夠的話我還可以再回廚房烹飪一些。」

「那我可就不客氣啦!你這道蛤蜊雜燴湯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味,我今天要是不多吃一點,怕是以後回想起來都會後悔!」卡爾薩高興地拿起一塊似疏鬆脆弱骨骼般的麵包,沾著那粘稠的奶白湯汁,伴著一片脂肪肥黃肌肉暗紅的火腿肉片,放到嘴裡仔細地咀嚼著。

他感受著在舌尖上回蕩的美味,只覺得杯相的饑渴都得到滿足,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細細地品味著。

法瑞斯望著這位客人的陶醉神情,也是感到十分滿足,只可惜其他三人並不像這個杯相的小子這麼痴迷口舌之欲,似乎都懷抱著一絲警惕,進食的份量都相當稀少,讓他格外添加的作料很難起到效果。尤其是那個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的虛偽小子,從入席到現在也只不過吃了一小片火腿,全程都是在默默地飲著麥芽酒,但看他每次舉杯都只是淺淺地抿上一口,怕是等到晚餐結束都喝不完一杯酒。

他扭頭望向正如同年邁老人般慢條斯理地撕扯著麵包的老爺,就知道老爺的意思是讓自己先來開口,試探試探這些外鄉人的底細。

於是法瑞斯舉起酒杯,朝著四位來訪者吆喝道:「客人們,歡迎你們的到來,沒想到我們這處殘破的小旅館居然還能夠吸引到外地的遊客前來,不知道各位是從哪個地方趕過來的?」

而其中唯一的女性外鄉人則是淡笑著回答道:「我們都是從倫敦過來的,聽說高威爾旅館的主人是一位學識豐富的史學家,還擁有一處藏書豐富堪比小型圖書館的書房,不知道我們能否有幸參觀一下呢?」

法瑞斯內心冷笑著,果然是為了老爺的藏書而來……但他臉上卻是露出遺憾的神色,緩緩搖頭道:「唉——可惜您來晚了十幾年,當年旅館因為幾位住客的疏忽,燃燒起一場劇烈的大火,老爺的藏書室也在大火中焚燒殆盡,其中的藏書都燒毀成了灰燼,就連我們的旅館也都是後來重新在原址上重新建立起來的。」

「噢!十幾年前就已經燒毀了嗎?」

玫蘭妮微微皺起眉頭來,心想這和教主提到的情報不一致啊,情報中分明提到高威爾旅館內藏有一本記載著五階心之密傳的秘密文獻,甚至還隱藏著古老正統的召喚海之孿生子的儀式。

是情報確實過於古老,還是眼前的管家有所隱瞞呢?

她內心雖然略有疑問,但還是表現出無關緊要的表情,說道:「那也沒關係,我們這一行的主要目的還是想要參觀一下海邊的景觀。」

「哈哈哈那就好,對了,客人你們打算居住多少天?」

法瑞斯這表面看來只是委婉地提醒四人應該支付房費和伙食費用,但實則卻是想要知道對方的逗留時日,還讓自己調整特別佐料的添加量,確保絕不會提前爆發,讓少爺發現這四個外鄉人的慘狀。

玫蘭妮先是沉吟片刻,實則藏在長靴內的足尖已然在輕點地面,發出隱蔽的律動,傳遞出詢問的訊息。

「這個管家說是藏書室已經焚毀,書籍也都化為灰燼,但我覺得這可能並非是事實,我們最好還是多逗留幾天,仔細觀察一下情況,假若真的沒有任何的密傳文獻,那我們起碼也盡心儘力地搜索過,這樣也不會辜負教主的信任——各位覺得如何?」

利多咀嚼著裡脊肉:「我同意。」

卡爾薩繼續勺起濃稠的奶白湯汁,大口大口地飲下:「我也同意!唔——這蛤蜊雜燴湯的味道真是不錯,簡直就是越喝越好喝,你們怎麼都吃那麼少?多吃一點嘛,我們平常待在地下可沒多少機會可以出來品嘗如此的美味!」

沃森又是淺淺地抿了一口酒,但實則清澈的酒液只是微微地將他的嘴唇打濕:「我同意,但我認為這個情況還是得先告知一下教團,最起碼也讓他們見到我們的努力。」

玫蘭妮:「嗯,待會我就會聯繫教團。」

她發送完這道訊息以後,便開始停下足尖的輕點,抬起頭來像是剛剛考慮得出結果,「我們就先支付五天的房費和伙食費吧,假如當時候我們提前離開的話,這筆費用也無需返還。」

玫蘭妮這麼說著,從懷中掏出十來枚大面額的英鎊硬幣,「您看這個數目,足夠支付我們四人五天的房費了嗎?」

原本塞巴斯蒂安正在替牙口不好的祖父切割著裡脊肉的,他聽到女客人的這番話以後,連忙喊道:「這怎麼行?!該付多少錢就是多少錢,等客人你們離開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將多餘的房費全部奉還!」

而法瑞斯則是偽裝出一副市儈貪婪的表情,立即收下錢財,頻頻點頭感謝。

在高威爾旅館的第一頓晚餐便這樣的各懷鬼胎中結束了,飯後塞巴斯蒂安領著四人前往各自的房間。

而玫蘭妮則再次通過行步的言辭指示道:「深夜三點以後,在旅館後面集合,我覺得這座懸崖似乎十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