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天生蛾人
在那無意義的癲狂的嗡鳴中，少年恍惚間似乎望見面前這位面露溫和微笑的先生，那副挺拔有力的軀體忽而開始扭曲變形——那在微笑間流露出來的八顆牙齒，正在一顆一顆地脫落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枚如獸齒般彎曲銳利的獠牙從牙床內猙獰刺出，滿嘴的鮮血橫流。
更是有兩道如彎刀般的鋸齒獠牙從耳下向前突出，就像是鍬甲蟲的巨大上顎正在不斷地剪合著發出喀嚓喀嚓的怪異聲響。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更是膨脹著暴突，就彷彿在對方的腦袋裡頭正有一雙大手在施力，要將眼瞳推擠出眼眶，簡直比沿海飄零而來的死魚凸出的渾白眼珠，看起來還要更加地噁心，更加地怪異，更加地畸形！
而那對黝黑的瞳孔深處也開始閃爍著幽綠色的瑩瑩光輝，那陰森的綠光愈閃愈烈，最後更是在鏘的一聲中爆裂開來，在那兩道幽深黑暗的眼窟窿之中，竟然蹦出來兩枚如同頂級寶石工匠精心雕刻的翡翠石！
同時也有一片片青黑色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細密鱗片和猙獰的灰白骨刺，正在逐漸撕破那位先生的皮囊緩緩刺出，就如同是紮根於礁石表面的貽貝般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就感到格外地瘮人！
塞巴斯蒂安驚慌之餘不自覺倒退兩步，然後那彷彿幻象似的錯覺便已然煙消雲散，他眼前依舊是那位笑容充滿親和力的先生，而且在對方身後的三位同行者。
「這個人……非常的危險！！！」
這個警報似的念頭十分突兀地出現在塞巴斯蒂安的腦海中，雖然只是毫無來由的直覺，可此刻他卻打從心底里相信這個結果，只因此刻自己的身軀正在難以抑制地顫抖，但又不僅僅只是恐懼和戰慄，還摻雜著某種複雜的情緒……是興奮嗎？還是喜悅？還是激動？
可為什麼我又有一種彷彿見到失落已久的家人般的親切感覺？！
塞巴斯蒂安這麼想著，他忽然感覺在自己的皮與肉之間，血與骨的縫隙中，似乎滋生出一種難以描述的瘙癢感？！
那並非是簡單的抓撓就可以緩解的異樣感，而是迫不及待想要拋卻掉一些無用之物的感覺，就像是慘遭藤壺寄生的鯨魚，某種遮掩本質阻礙本心的事物覆蓋在自己的體表和心靈上……他這一刻禁不住就想要伸出十根手指，深深地刺入腦殼當中，將那些阻礙自己思考和感知的無謂的多餘的東西通通剝離下來，還自己本來的面目！！！
而原本喜笑顏開的蘇珊見到這群外鄉人以後，和藹的臉色卻是刷地一下就冷淡下來，她拉著塞巴斯蒂安的手想要將他拽離這群必定是不懷好意的外鄉人，拉到自己的庭院裡頭。
「小塞巴斯蒂安，快點進來，別跟這些外鄉人說話，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一道關切的呼喊還無法徹底喚醒又沉浸在異質情緒中的塞巴斯蒂安，他被蘇珊女士拖著趔趔趄趄地倒退兩步，形體搖晃之下才真正的醒來。
少年望著面前這位聽到蘇珊女士那排外歧視辱罵也沒有絲毫動怒的先生，他只感覺對方必定經歷過許多非凡的事情，才能夠如此地沉穩，如此地輕鬆，如此地……危險！
但他同時也對此人產生濃濃的興趣，在這樣經歷豐富的外鄉人身上，自己肯定可以收穫到很多關於外界的事情——他自有意識以來，就一直生活在這個海邊的破敗小鎮里。
嚴厲的祖父從來都不允許塞巴斯蒂安離開鎮子附近三英里的範圍，哪怕曾經叛逆期的自己嘗試過背著一袋子麵包跋山涉水，打算趁深夜時分沿著海岸線離開，但還沒跑出去多遠，就被不知道為什麼得知他離開意圖而追蹤來到祖父捉回老宅……哪怕他偷偷潛入那些搬家的馬車，也會在離開的半途中遭趕來的祖父拽下馬車。
似乎小鎮內外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是祖父的耳目，哪怕這位老人平日里都是躲在老宅最頂端的房間，可每當自己的孫子想要離開之時，他總是能夠提前得到消息，將叛逆的塞巴斯蒂安捆綁回家。
可少年內心一直對外面的世界懷抱著憧憬和嚮往。老宅里的藏書，偶爾從外界歸來帶著舉家搬遷離開的鎮民，以及極為稀少的不知原因闖進來的遊客——是他僅有的可以了解外界的途徑。
天可憐見，塞巴斯蒂安自幼便是在海邊長大，他每天夜裡都是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洋入睡，他的心胸也如同遼闊的海洋般無邊無際——可他的肉身卻被拘束在這落後的伊爾克斯茅斯鎮，從未能親眼見到過那個廣闊無垠的世界。
而此刻少年與這位陌生的先生面面相窺，他好像又看到了那雙閃耀著熒綠光輝的多刻面翡翠眼眸，他只感覺自己的內心好像也升騰起某種力量，像是有一道聲音在自己的腦海裡頭震震迴響，那是自己渴望自由追尋自由的吶喊！
他的腦海里突然回蕩起《暴風雨》中的收場詩。
「請再不要，把我永遠錮閉在這寂寞的荒島！」
「求你們解脫了我靈魂上的系鎖，」
「賴著你們善意殷勤的鼓掌相助；」
「再煩你們為我吹噓出一口和風，」
「好讓我們的船隻一齊鼓滿帆篷。」
塞巴斯蒂安冥冥之中好像有種預感，這預感正如同他的剛才在恍惚間產生的錯覺一樣沒有緣由，可他就是願意打從心裡相信自己這最純粹最本能的念頭——面前的這位先生，或許可以帶我逃離這座腐朽的小鎮！！！
他猛地一把掙脫蘇珊女士的拉扯，滿懷信心地邁步向前，挽留住那位轉身欲走的先生。
「嘿先生，我知道高威爾旅館在哪裡，那正是我祖父的產業，我可以帶你們前去。」
「噢，那真是太好了。」
回過頭來的先生臉上依舊掛著那道淺淺的微笑，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掌似乎是想要與面前的小夥子進行友好的握手。
塞巴斯蒂安也滿懷期待地握住這位先生的手掌，「我是塞巴斯蒂安，先生您怎麼稱呼？」
「約翰·卡維爾，叫我約翰就可以。」
「您好，約翰先生。」塞巴斯蒂安重重地握住了約翰先生的手掌，還真是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啊。
他指向位於小鎮附近的搖搖欲墜懸崖上方的古老宅院，「請往這邊走，我家就在那處懸崖上面。」
「好的，感謝。」
約翰·沃森微笑著收回手掌，他的顱內之蛾久違地蘇醒，又開始微微振翅著響起腦中的低語。
「呦，醒時世界裡居然還有天生的小蛾子，沒被自己的父母吃掉！」
今天是濃情蜜意的時節，哪怕是教中人，也不得不陪伴愛人前往在月光下呈現異象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