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正文卷

霍言下意識想跳開, 但不怎麼致命的要害尾巴毛還在人家手裡,只能可憐兮兮仰著頭捂著脖子不敢吱聲。

江策心血來潮咬了他一口,也沒用多少力氣, 但霍言可憐兮兮捂著並不存在的「傷口」縮成一團, 彷彿遭受了多少慘無人道的蹂躪。

江策有一瞬間懷疑了一下自己——他剛剛真的沒有用力, 對吧?

「這裡的軍火庫里也有方舟之核的產品,他們甚至能繞開指揮官的命令自行行動,那就證明,我們之前的猜測都是真的。」江策抬起眼, 「嚴亦誠確實能夠在某種程度上操縱方舟之核出品的機械。」

霍言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還捂著江策剛剛咬過的地方,不明白他怎麼就突然說起正事了。

他頂著一張跟不上節奏的臉茫然地點了點頭。

江策繼續說:「他特地把我們引到這裡,應該有自己的目的——反正應該不是特地把邱長正送到我們手裡。」

「但他既然對這裡有一定的掌控, 很有可能也知道邱長正就在這裡,但他沒對對方做出什麼反應, 說明很有可能在他眼裡,擁有精神治療能力的邱長正也根本算不上他的剋星。」

他頓了頓, 「不過我們也並不指望要帶他去單挑嚴亦誠, 只是想解決游淼淼的異常。」

霍言覺得自己這些話大概是聽了, 但好像也沒有聽進去, 他只能捧場一般茫然跟著點頭。

江策忽然提問:「你覺得他的目的是什麼?」

霍言就像上課濫竽充數結果點名回答問題的笨蛋學生一樣, 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眼神亂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要說目的……那應該就是讓他殺死法涅斯,獲得「異種之母」的對異種的操控力。

但霍言沒有配合, 嚴格來說,應該也算是破壞了對方的計畫吧?

「霍言。」江策沒看他, 只是盯著眼前禱告室里古怪的痕迹,「我們遇到了很多災禍了……或者叫異變者——之前在威斯特面前說順嘴了,差點改不過來。」

霍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矇混過去了,他輕輕點了點頭。

「第二階段的異變者精神狀態似乎會更差一點。」江策安靜地分析,「雖然樣本不足,但桑妮當初分不清一般人和自己的孩子,威斯特有強烈的自毀傾向,只有邱長正看起來一切正常。」

「也有可能只是看起來,畢竟他的異能特殊,能幫忙做些隱瞞……」

江策靠著身後祭壇的殘骸,「也不知道,二階段的異能者會不會有同樣的癥狀。」

「這個樣本應該更少,畢竟根據你的理論,徒有人類外表的異能者是失敗的進化側,能夠避免失控進入第二段的數量,顯然會比異變者更少。」

霍言慢慢冷靜下來,他脖子後面還隱約殘留江策的觸感,但他開始慢慢順著對方的話思考了。

「應該……也有例外吧。」他小聲回答,「根據人類的科技外力輔助,說不定能提高成功率。」

就像他上次給江策扣上的奇怪噴霧。

江策喃喃低語:「我的腦子大概也有點不正常了。」

「嗯?」霍言警覺地抬起頭,「啊,哪裡不舒服?是物理的還是精神的?內科找邱醫生外科找桑妮媽咪——走走走!」

他刷地站起來,一把拖著江策就要往外跑。

但江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有點好笑地看他:「霍言。」

霍言這才反應過來。

這應該只是某種誇張手法,就像人們哀嚎「不想活了」、「要瘋了」也只是說說而已。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大概是被他氣得。

霍言慢吞吞在他面前蹲下,老實道歉:「對不起哦。」

「我一直知道你藏了很多秘密。」江策緊緊攥著他的手,「在學院城我就發現,你會有意識掩藏自己的存在感,變得合群,幾乎不和任何人起衝突。」

「幾乎任何人都會被討厭,哪怕他完美無缺,也會有人討厭他的完美無缺。」

「但沒有人討厭你,霍言。我們調查了你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人討厭你。」

霍言的睫毛顫了顫,他沒敢看江策的眼睛。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有意識在做這一切,還是出於掩藏、保護自己的本能。」江策盯著他,「我曾經認為,你出身福利院,學會察言觀色,懂得怎麼讓別人喜歡自己,是不得已學會的技能。」

「這只是有點可疑,算不上非常大的異常。」

「還有就是,你對於人群中,對你過於關注的視線異常敏銳。」

「不論是最初的我,還是謝戰勛,以及其他隊員……甚至高空無人機都拍到過你看向鏡頭的畫面。」

霍言心虛看著地面:「說不定……我只是鏡頭感特別好。」

江策笑了一聲。

他說:「你從一開始就很可疑。」

「但你沒幹過壞事,我不想殺了你。」

「我本來想把你藏起來,養在福林苑7號樓2603室,用鐵板燒養著。」

霍言小聲反駁:「除了鐵板燒我也要吃別的,要營養均衡……」

他慢慢曲起膝蓋,有些懷念地說,「如果你做飯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不是不能當被養在家裡的小寵物。

他神色忽然動了動,抬眼看向窗外,他感覺到被情緒填滿的大腦像是被一隻手慢慢撫過,不安、愧疚、害怕變得淺淡,然後順著眼眶,「啪嗒」砸在地面上。

「你哭什麼。」江策呼出一口氣,他湊近一點,抹掉他的眼淚,「我又沒在凶你。」

霍言吸了吸鼻子,有點委屈:「你這時候不凶才更嚇人。」

他越想越覺得委屈,把自己的尾羽從他手裡抽回來,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剛剛還啃我脖子呢,怎麼突然就開始翻舊賬啊。」

「電視劇里一般演到這段,不是吵架就是要說分手……」

江策哭笑不得:「誰要跟你說這個。」

他想起邱長正說過的話——精神治療並不會讓人馬上變得輕鬆愉快,每個人宣洩情緒的方式都是不同的。

這樣看來,霍言宣洩情緒的方式,似乎是哭鼻子耍賴。

「那你什麼意思……」霍言扭過頭背對他,「我上次偷偷去看過了,學院城4號樓寢室已經塌了,2603變成了大榕樹洞,哪裡都回不去了。」

「我還去找了鐵板燒老闆,他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說不定已經死掉了,我們也沒辦法再一起去吃他家的鐵板燒了……」

「霍言。」江策注視著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無奈,他低聲說,「其實根本沒有禍言對不對。」

霍言的聲音停下了,彷彿連呼吸都凝滯了一瞬。

「你答應我不會覺醒,答應會維持這幅無害的模樣,所以……你不能讓我知道,你已經擁有了這樣的力量。」

江策往前邁出一步,慢慢在他身後蹲下,「這是你學會的,不想讓人傷心的謊言,對不對?」

霍言安靜了片刻。

他聽見自己的心臟用力跳了跳。

他或許應該使用能力,他現在背對著江策,能夠偷看一眼,現在做什麼樣的舉動,能讓他輕易原諒自己的謊話,能像之前那樣,輕輕鬆鬆地含糊過去。

但他不敢說謊了。

他像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謊言支離破碎,縫縫補補都貼不好的孩子,只能低著頭一聲不吭。

他想起軍師。

當時他拍板決定實施這個不太高明的騙局的時候,周尋擔心地問過六水,要是失敗了怎麼辦。

軍師曾經給了八字錦囊妙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總有聰明人覺得,騙一輩子的謊話就是真的,但大多數時候,只是有人願意裝傻而已。

現在江策不配合了,到了該坦白的時間了。

「如果。」

霍言張了張嘴,發現聲音啞得厲害,甚至有點不像他。

「如果反了呢。」

他一瞬間腦海中閃過房間里江策的槍口,想起薇妮笑他是個想要披上人皮的傻子,想起到死都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是怪物的威斯特……

他鼓起勇氣,把自己的底牌,攤到他面前。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霍言……」

他沒敢回過頭,「如果我一開始就是怪物呢?」

江策就在他身後:「……江姝正在領導生物院做一項實驗,證明一開始聯盟下達的——『災禍不再是人類』,是錯誤的。」

「是你一直告訴我,災禍不是怪物。」

霍言捏緊了手心,這時候反悔的話,可以裝作剛想起來一樣,一拍腦袋說,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看大家都很正常!所以我也不是怪物!

但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這時候泄氣也太丟臉了。

而且……明明是在騙人,說謊的人卻也會覺得難過。

他不想再試一次了。

霍言低聲說:「大家都是人類,但我是怪物,江策。」

江策沒有回答。

霍言聽見什麼細微的聲響,他說:「你們一直對我有所隱瞞,但我也隱約察覺到了,薇妮、異種之母,那幾個特殊的S級災禍,和一般的有些不同。」

「如果我有殺死異種之母的機會,我不會手軟。」

「按照規則,我應該殺了你。」

霍言聽見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他微微側目——江策把一直隨身攜帶的槍扔到了一邊。

他低嘆了一聲,從身後把他按進了自己懷裡:「霍言,事不過三,最後答應我一件事。」

霍言掙扎著露出一雙眼睛,小聲說:「『最後』好不吉利哦。」

「之前兩次我都沒做到,這次答應了,你還會相信我嗎?」

「你答應,我就相信。」江策低頭看他,「霍言,不要死。」

可所有人都會死的,哪怕不是人。

霍言聽見自己腦袋裡有個聲音這麼說,但愛情大概確實會讓人頭腦發昏,他下意識答應下來:「我不會死。」

「我永遠不死。」

他現在知道,那些談戀愛時候,凈說些不可能的海誓山盟的人,或許不是生性浮誇。

他現在仰起頭,看著江策的眼睛,確實盲目自信地覺得自己能活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爛。

他大概又答應了個註定會被打破的約定。

但他們好像都不在意。

江策笑了一聲,伸手蒙住他的眼睛,用一個彆扭的姿勢親了他一下。

他說:「畢業了就不住4號樓了。」

「福林苑不住還有別的地方。」

「鐵板燒也有很多家,我可以給你做。」

「我們會回去的。」

霍言吸了吸鼻子:「江策。」

「這個是不是就叫畫大餅啊。」

江策低下頭看他。

霍言咂巴下嘴:「好甜的餅。」

江策:「……你別把鼻涕吃進去,抬頭,給你紙。」

霍言氣哼哼的:「你是不是浪漫過敏啊!」

江策好笑地按住他的鼻子:「你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