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尾聲 我終於還是失去了你

我還是要離開了。

設計稿交上去三個月後,學校通知了我獲得金獎的消息,同時被通知到的還有我將去英國當交換生的事情。

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餡餅,砸到了我,我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這個城市有著我太多的回憶,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值得珍惜的,能夠激勵我成長的。

捨不得的事、捨不得的人太多太多,甚至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告別會比較好。

知道這個消息,任曉琪拉著我去高中時常去的餐館喝了半夜的酒,喝到最後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了紀蘇庭出現在我面前,我拉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紀蘇庭,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每次看到你都想要撲上去抱著你,跟你說我不要跟你分開了,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笑:「我也是。」

「你肯定不是,你每天都為了畢業的事情忙碌,還要應付一堆為你著迷的小學妹,你天天對她們笑,煩死了。」我撇嘴,我從他身上可看不出一點懷念的痕迹。

「不是所有想念都要寫在臉上的,你這個傻瓜。」他颳了一下我的鼻子,笑起來的樣子和對那些學妹笑時似乎有些不一樣,「不鬧了,我送你回去。」

酒醉之後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紀蘇庭來到了我的身邊,縱容了我酒後的任性,背著我一直走啊走啊,身邊有任曉琪跟著,她的眼裡閃爍著淚光,不知道在難過些什麼。

夢裡紀蘇庭背著我的時候我好一頓鬧騰,不僅把他當馬騎,還大喊大叫地罵他,周圍的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光看向我們。他也不嫌棄我,就在那兒一直一臉幸福地笑,比我還傻。

醒來時,我躺在了任曉琪家的床上,望著陌生的天花板,任眼淚落進枕頭裡,腦子裡重複了一萬遍「我要走了」,身子不聽使喚地不肯起來。

任曉琪端著香噴噴的早餐進來,她瞧了還在床上賴著的我一眼:「宿醉頭疼了吧,我熬了粥,來喝點吧!」

「讓我再賴一會兒啊!」我抱著被子在床上來回滾了兩下,我知道這樣的日子以後可能再也不會有了。

去英國不過一年的時間,我不敢確定這一年到底會發生些什麼,我和任曉琪、紀蘇庭到底又會走向哪裡。

「別賴床了,快點快點,粥還是熱一點好吃。」任曉琪把我拖下床,拖到餐桌旁。

這是我第一次來她住的地方,簡單的一室一廳,除了床之外只有一張沙發和一張餐桌,廚房的東西倒是齊全,鍋碗瓢盆都有。認識多年,我對她的了解還浮在表面,連她會做飯這一點都不曾知道。

粥滑入胃裡,暖暖的,緩解了宿醉帶來的不舒服感。

任曉琪問我:「昨晚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醒來之後我就知道昨晚的一切不是夢,紀蘇庭是真的出現過。

我紅著眼睛不回答她話,她又說:「算了,我也知道你自己心裡苦,只是知微,遇到一個這樣的人不容易。」

我埋著頭喝粥,岔開話題:「你熬得粥真好喝。」

「我可熬了很久,你一直不知道我會做飯吧,我還做得很好呢!」她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的烹飪史,我們都很有默契地不再去提感情的話題,不去提紀蘇庭這個人。

我感謝任曉琪給我留下了這樣一段回憶,紀蘇庭背著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告別,也是十分別緻的。

辦理出國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學校讓我休假處理一切,我以為自己足夠厲害能夠輕鬆應對,真正開始處理時很多事情都無法下手。

外婆年紀大了幫不上忙,舅舅和舅媽對這方面的事情完全不懂也指望不上,最後還是寸亟遠出面幫我處理好這一切,從準備離開到簽證下來到離開,前後幾個月的時間都是寸亟遠在忙碌著,除了必須要本人出面的場合,其他事情全部由他全權處理。

我也曾拒絕過,是外婆拉住了我,外婆說:「你攔著只會讓你們都不好過,他想做就讓他去做吧,當作是補償。」

我撲在外婆懷裡大哭,一年的時間對我們來說都太過於漫長,我不知道她的身體到底還能熬多久。

她拍拍我的頭說:「外婆一定等你回來,到時候和你爸一起去機場接你。」

「好。」我哽咽著回答道。

年末的時候我接到了學校的通知,年都來不及過就要去英國。

走之前寸亟遠給我辦了一場歡送會,也就只是家裡人,我喝了點酒,微醺。紀蘇庭背我的那個晚上之後,我就決定再也不讓自己喝醉,我要清醒地去面對以後的生活。

那天晚上他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什麼時候走?」

我回答說:「明天。」

「幾點的飛機?」他又問。

「上午十一點。」我害怕他來送我,害怕看到他時更加捨不得這個城市,故意把航班時間說晚了一個小時。在說這個的時候我從電腦上查過時間,確實是有這麼一班航班的才放下心來。

紀蘇庭那麼敏銳,如果隨便胡謅,他會看穿的。

「明天要去面試,我就不送你了,你保重。」

「好。」不送也好,可為什麼聽到他這麼說時,我流淚了呢?

我們又說了幾句話,簡短的,和愛情無關。就像是兩個無聊的人談著無聊的話題,毫無營養可言。

可即便是這樣的交談,對我來說都彌足珍貴。

我要離開了,在這個告別的季節里,輪到我了。

走去機場的路上,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離開這個城市,去往一個陌生的地方。寸亟遠開著車,他偶爾會從後視鏡看一下坐在後座的我,見我沒有抬頭,張了張嘴把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些日子真的辛苦他了,我知道。

曾經那麼篤定地認為我一定會恨這個男人一輩子,其實和恨同時存在的是對他的愛。他是我從小崇拜、愛著的父親,他錯過,可是人這一輩子有誰沒有犯過錯,只是他的錯間接造成了媽媽的死。

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了,他們的分開、媽媽的死也不能完全怪罪到他身上,只是人在沒有依靠的時候,總需要一點執念來支撐自己繼續活下去的,恨他成了我的執念和活下去的支撐。

恨是執念,愛亦是。

他幫我拎著行李走進候機大廳,幫我辦理登機手續,幫我處理因為行李超重而帶來的費用問題。

站在安檢門外,他把登機牌遞到我的手裡,眼圈微紅,聲音也有一絲哽咽:「去到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錢不夠用就和我說,千萬別委屈著。那邊畢竟是陌生地方,遇到什麼事情記得往家裡打電話,不要怕麻煩我們,我們是一家人。還有……如果你還是不想跟我說話,就給我……」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視頻也行。」我上前輕輕抱住了他,「爸,謝謝你。」

這一聲爸,他等了太久。

我感受到他身體一震,僵硬著回抱著我,有溫熱的液體在我的脖頸間滑落。

待分開時,他已經擦乾了眼淚,換上笑容。

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去吧,我們等你回來。」

「好。」我回答道。

到達英國後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任曉琪發來的信息。

她說:「你故意告訴我們一個錯誤的時間,為的就是不想讓我們去送你,可你知道嗎?那天我提前到了,我也看到了站在角落裡的紀蘇庭。

「你轉身後,寸伯伯望著你的背影老淚縱橫。一個在商場打拚的男人,他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是堅強應對的,這樣的眼淚,連我都忍不住哭了。

「離開時,我和紀蘇庭碰到,我問他為什麼不出現,讓你知道他來了。他對我說,既然她不想讓我送,就不需要讓她知道我來了。

「知微,我是那麼羨慕你,羨慕你有這樣的父親和這樣深愛你的人,還有羨慕你有一個我這樣的好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後來她還跟我說了很多,細碎的、雜亂的,她又回到原來的學校繼續上課了,同學們都驚訝於她的變化,還是有些不太敢上前招惹她,而班裡有個小男孩兒像極了王子甲,每每看到他,她都覺得無比愧疚。

還有史殊夏,她做盡一切還是沒有站到紀蘇庭身邊,因為陷害和紀蘇庭進入同一家公司的一個學姐被拆穿,現在在學校里舉步維艱。

還有外婆的身體很好,我不需要擔心。

還有……

突然覺得一年的時間也不是那麼漫長,因為有了期待,時間過得也快了很多。

我不知道我再回去的時候周遭的一切會變成什麼模樣,可我知道,那些愛我的人,他們依舊深愛著,這就足夠了。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里說,正值青春年華的我們,總會一次次不自覺望向遠方,對遠方的道路充滿憧憬,儘管忽隱忽現,充滿迷茫。有時候身邊就像被濃霧緊緊包圍,那種迷茫和無助只有我們能懂。儘管有點孤獨,儘管帶著迷茫和無奈,但我依然勇敢面對,因為這就是我的青春,不是別人的,只屬於我的。

在走向未來的路上,我也曾遇到過濃霧包圍,也曾迷茫無助,也曾孤獨無奈,因為有了那些愛我的人,我才能勇敢面對。

這是我的青春,不是別人的,只屬於和我愛的人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