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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陰影里的小王子

我被流言困擾的事情本以為在那場班會之後就會畫上句號,但另一個潛伏的流言在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悄然出現在我身邊,雖然不及上次洶湧,卻也是暗流重重。

寸知微獎學金的事情是史殊夏透露的,她爸開豪車的消息也是她說的。

起初我是不信的,那麼維護我、那麼溫柔的史殊夏怎麼可能是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班裡關於史殊夏兩面三刀的議論越來越多地傳到我的耳朵里,他們繪聲繪色地說著整個故事,一如當初炮製我的悲傷那般。

我很想去相信她,可細細推敲下來,很多細節只有放在她的身上才能補全整個故事。

在信與不信之間,我的心裡蒙了塵,為懷疑,也為我不相信自己的朋友這一點。

嚴文博知道這件事情安慰了我很久,我始終沉浸在自己的狀態里無法走出,也是狠狠傷到了他。

我不願意,卻沒能控制自己。

在他的面前,我似乎總是不由得展現最真實最可惡的自己。

我像是一頭受傷的小獅子,安靜地躲在角落舔舐傷口,離我最近的人,總因為習慣性的自我防禦被一次次地誤傷。

嚴文博感覺到了挫敗和失落,這天,他垂著眼睛,像個無辜的小孩,輕聲地問了一句,「微微,如果是紀蘇庭在,你也會這樣嗎?」說完他知道自己說錯了,又是一頓自責,「不,不,我不該提他,我就是笨,就是腦子抽了!」

見他那樣我又心疼,又自責。

我把手放在他的頭上撫摸著說:「好啦,好啦,我沒事了。」

他雙手放在胸前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如果給他安上耳朵和尾巴,真的就和一條哈士奇無異了。如果有一天我會寫小說,我寫的第一本書一定是《我的哈士奇男友》。

我努力讓自己不去介意史殊夏的事情,努力像以前那樣和她平和相處著,艱難地維持著表面的平和。

我怕我一旦問了,有一天知道真相不是那樣,就等同於在她的心裡埋了一根刺,就再也無法挽回。

貧困獎學金申請遞上去一個月後,老師再一次把我叫進了辦公室。這次不像上次氣氛那麼沉重,也就是簡單地說一下初審過了,申請下來基本就是時間問題了。

不過學校有個制度,申請貧困獎學金的學生需要在校內各個地方當一段時間的義工,可能是餐廳,也可能是體育場、圖書館。

很幸運,我被分到了圖書館。

我笑著跟嚴文博說道:「每天和圖書為伴,太符合我的藝術家氣質了。」

「那是自然,我的微微這麼漂亮、可愛、美麗、大方,只有圖書館這種有藝術氣質的地方才能勉強襯得上她。」他恭維著我,「不過……總覺得圖書館這個詞有些耳熟,最近好像一直在哪兒聽到。」

「你還是不是A大的學生啊,圖書館不耳熟難道咖啡店耳熟啊。」我推了他腦袋一把打趣說。

「當然是咖啡店耳熟了,那可是我的微微打工的地方,微微……」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要不要像那天親額頭那樣……親一口這兒?」

「滾蛋!」我罵。

「我最喜歡我家微微罵我了,你再罵兩句。」他賤兮兮地說。

作為學校的風雲人物,嚴文博每天跟在我身後像個受虐狂一樣,讓我打罵他的事情自然也會在學校論壇上被討論一番,有些人開始倒戈,他們覺得或許我們是可以長久一點,更長久一點的,比如——超過一年。

然而沒過多久,我知道了嚴文博為什麼會聽到圖書館這個詞覺得耳熟。

有些人有著天生吸引人注意的能力,紀蘇庭站在那裡,不需要動,目光也自然被他牽引。

已經是初春,天還有些冷,他穿著白色的薄棉外套站在書架之間整理著書,偶爾他會拿著一本書沉思一會兒,再放下。一個細小的動作,一個不經意的沉思,都足以讓女生們討論上很久。

自從那次在辦公室遇到之後,我們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見過,不知是刻意躲避還是沒見面的緣分。

管理老師說,紀蘇庭每年都會來圖書館幫忙一段時間,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這可是很多女生搶破頭都搶不到的好機會。

我笑笑說,我有男朋友了,紀蘇庭迷惑不了我。

老師安排了一下我要做的事情之後就離開了,交代我一定要注意維持圖書館安靜。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我剛喜歡上他的那段日子,我總是站在角落裡,看著光芒萬丈的他,憧憬著有一天我可以站在他身邊,足以與他相配。

時過境遷,此時與彼時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我有了珍惜我的人,他也有了值得自己珍惜的那個,我們終究只能在兩條不同的路上越走越遠。

「你來了。」不是疑問,是肯定。

「你知道我要來?」我問。

他點點頭:「聽說了。」

「我去忙了。」我說。

紀蘇庭有些怔忡,看到我離開後,愣愣地補了一句:「好。」

曾經隱秘的暗戀像是久旱後的花苞,還沒盛開就已凋落。

花絲語和幾個女生進圖書館的時候,我正在整理放錯位置的歐美文學史,她站在我身邊,眼神冰涼地看著我,像冬日裡垂於屋頂的冰凌,掉下來就是一場慘烈。

我靜靜地望了回去,不逃避、不懦弱。

或許我曾經在這個女孩兒面前卑微過,現在我想昂首挺胸地站直,我是嚴文博的女朋友,也只是嚴文博的女朋友。

「你什麼時候來的?」花絲語冷聲問我。

她和我一樣,是個不善於掩飾自己的人。

「今天。」我小聲回答道,怕她誤會又補充了一句,「學校安排的義工任務,為期半個月。」

「你是想告訴我,這半個月你都會和蘇庭朝夕相處,讓我好好防備一下嗎?」一絲怨恨劃過她的臉龐,在有人經過時,她又會換上甜美乖巧的模樣,讓我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我想告訴你,我並不是故意出現在他面前,也不想和他有過多的交集。再說,我想學姐也知道,我已經和嚴文博在一起了,我不可能再跟紀蘇庭有更多的牽扯,我不想讓我的男朋友不開心。」深陷愛情的女孩兒總是可悲的,她們小心翼翼地防備著每一個外來者,生怕一不小心就丟了身邊的那個人。

花絲語半信半疑地離開,她走到紀蘇庭身邊,親密地挽住他的胳膊對他笑意盈盈。

我抬頭望去時,剛好和紀蘇庭的眼神在空中碰觸,我迅速收回,繼續收拾眼前的凌亂。

圖書館每天的工作時間是一個半小時,我走出來的時候,嚴文博已經在門口來回踱步等著我,時不時抬頭看看,生怕錯過了。

我跳到他身邊拍了一下他右邊肩膀,本以為他會從右邊轉頭,結果他一下子就抓到了在左邊的我。

我撇撇嘴有些不開心。

「好啦好啦,別不開心,下次我笨點好不好?」他像哄小孩兒一樣哄著我,我格外受用。

「公共場合秀恩愛,這是虐狗呢!」花絲語在一群女孩兒的簇擁下走出來,她旁邊的女孩兒看到我和嚴文博,皮笑肉不笑地說。

「我們至少可以秀,總比一些人只能酸溜溜地看別人恩愛好。」嚴文博毫不客氣地懟了過去。

「你覺得是恩愛,你的女朋友愛不愛你還說不準呢!」女孩兒又說了一句。

「你什麼意思?」嚴文博冷下臉。

女孩兒還想再說什麼,被花絲語拉住,硬拽著離開。

在經過嚴文博身邊時,花絲語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嚴文博有些猶豫地看著我,話還沒問出口就看到紀蘇庭從圖書館大樓走了出來,他也看到了我們,似乎想上前打個招呼,嚴文博冷著臉拉著我就走,根本不給他打招呼的機會。

他拉著我走出去好遠,我氣喘吁吁地甩開他的胳膊,有些生氣:「你到底在生哪門子氣?因為紀蘇庭嗎?我也是到了才知道他也在那裡的啊!」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氣鼓鼓地問。

「我想著結束後再告訴你也不遲,誰知道你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拉著我就走,累死了。」徐夢兒說,女孩兒就是要學會適當的撒嬌才有糖吃。我學著她電話里對某個男朋友撒嬌的樣子,眼睛一直盯著嚴文博,他的表情果然柔和下來。

「微微,對不起,你知道,你和紀蘇庭……」他走到我面前緊緊抱著我,像是怕我隨時會溜走。

我拍拍他的後背安慰說:「我和他都是過去時了,我的未來里有且只有你。」

太陽漸漸西沉,路燈一盞盞亮起。

我把臉埋在他的肩頭,無聲嘆息。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更不想讓他知道我心裡的擔憂,就這麼靜靜地抱著他,在他要離開時輕聲說一句:「讓我再抱一會兒。」

嚴文博這麼真實地在我身邊,在我眼前。我知道,我們之間始終橫亘著一個紀蘇庭,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消失。

至少在消失之前,我們都不會真正的快樂吧!

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