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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陰影里的小王子

新的學期在新年之後很快就開始了。

開學第一天的班會上,老師公布了學校各類獎學金的申請標準,並交代了如果誰想要申請就找他拿報名表,不過名額有限,具體的還要學校來評定。

我也是因為這次獎學金評定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原本知道我申請獎學金的人並不多,在一個早上,教室的黑板上如小學生般幼稚地寫著——寸知微,你仗著學習好搶佔貧困生名額,你不覺得臉紅嗎?

我和史殊夏走進教室時被眾人行了注目禮,我想要解釋,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跟這些人怎麼說,說我家多麼窮?說我是怎樣的寄人籬下?說我是多麼拚命地打工?

賣慘誰都會,賣慘的前提是周圍的人肯相信,願意多看你一眼。

「這是誰做的?」史殊夏衝著下面的人喊,喊完之後她跑到黑板前擦掉了上面的字。

字能擦掉,留在大家心裡的話能擦掉嗎?

這句話成了導火索,班級里關於我的傳聞層出不窮,大家也開始深挖關於我的過往,也有寸亟遠的那些事兒。

「你看到寸知微那雙鞋了嗎?商場里上千一雙呢!」

那是春節後,寸亟遠送給我的,外婆說還是收下吧,我就收了。

「你們上次看到寸知微爸爸的車了嗎?嘖嘖,超級貴。」

「聽說寸知微爸爸住在江邊別墅哎,那裡可是咱們市最貴的樓盤了吧,聽說有錢都買不到呢。」

關於寸知微爸爸是如何有錢,如何開著豪車住著這個城市最貴的樓盤,半真半假的更有說服力,傳到最後,寸亟遠已經成了一家公司的CFO、開著卡宴、住著江邊別墅、情婦遍地,是這個城市響噹噹的人物了。

他們不會去想這件事的真實性,他們只在乎怎樣才能把一個人踩在腳底。

傳言越來越誇張,周圍人對我的不滿情緒也越來越高漲,鬧到最後,老師不得不叫我去辦公室談話。

我到辦公室的時候,紀蘇庭也在那裡正和老師談論著什麼,言辭有些激動。我敲門進去,他們停止了交談,老師讓紀蘇庭先離開。我走過去時,擦肩而過之際,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有短暫的停留,卻只能假裝什麼都看不到。

老師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寸知微,我想你對近期班裡的事情給我一個解釋。」

「我承認我爸爸很有錢,有豪車有價格不菲的房子。」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一臉狐疑的老師,說完接下來的話,「我的父母在幾年前就離婚了,我跟我媽媽過。我媽媽在我高中的時候去世了,我成了被親戚踢來踢去的孩子,最後是我外婆以死相逼,舅舅和舅媽才肯收留我,供我讀完高中。這段時間,我的親生父親從來沒有出現過。高中畢業後我考上了A大,暑假的幾個月里,我拚命打工,還是沒有賺夠學費和生活費,最後我沒有辦法找我爸幫我墊付了。而這些錢,我是需要一點點還回去的。」

「其實剛才紀蘇庭也跟我說過一些你的情況,上個學期你除了上課的日子都在打工,你看看班裡那些家裡條件不錯、吃喝不愁的,有幾個真的受得了那份累?」老師嘆了口氣,「老師是相信你的,貧困獎學金的申請我先幫你交上去,你的情況我也會跟學校反映,具體的還是要看學校那邊的處理,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嗯,我知道了,謝謝老師。」跟老師又客套了幾句,我便告別出門。

走出辦公室,史殊夏已經在那裡等著,見我出來,她迎了上來,有些擔心地問:「你申請獎學金的事兒……老師沒說什麼吧?」

「沒什麼,就是讓我回去等消息,說一切要看校方決定。」為了不讓她擔心,我把老師的話簡單地跟她說了一遍。

「那就是說申請交上去啰?」她抓著我的胳膊開心地說,然後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對我好一陣地擠眉弄眼,「說,是不是紀蘇庭給你說的好話?剛才我可是看到他從辦公室出來了。」

「你想多了,他只是來找老師談事情的,剛好我們撞到了而已。」有些事情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是不能提的。

有時候總覺得人是一種很虛偽的生物,表面上說著我們是最好的,我們是最親密的,實際上總有一些事情要深埋在心底。

下午我還要去咖啡店打工,和史殊夏在指指點點中吃完午飯後,她回了宿舍,我一個人去了咖啡店。

我到時,嚴文博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薄紗窗帘被風吹起輕拂過他的臉,然後……被他的毛糙寸頭掛住,一直在那兒飄蕩著。可能是掃到鼻子了,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有些不開心地扯開窗帘。

明亮的光線里,他半眯著眼抬頭看著吧台的方向,光線勾勒出他線條分明的側臉,長而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

「微姐,你來了。」小陳興奮地喊我的名字,我來了,她就可以下班了。

我微笑著沖她點點頭,假裝沒有看到嚴文博,直接去儲物室換了工作服出來和小陳交接班。

直到交接班結束,小陳走了,嚴文博才邁著步子走到吧台前坐下,身子趴在檯子上,挑眉問:「你是打算一直裝看不到我嗎?」

「呀,嚴文博,你什麼時候來的?」既然假裝看不到,戲還是要做足的,「你要喝點什麼嗎?我們店裡的咖啡很不錯,遠近聞名。」

「你請嗎?」他問。

「我沒錢。」我斬釘截鐵地拒絕。

「寸知微,你真摳門,你忘記了你還要對我負責嗎?」他開始像個老太太一樣數落起我的不是,「寒假的時候你說你忙,不回我消息不主動找我也就算了,開學這都幾天了,我給你發十條消息你能回一條就不錯了,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你還記得是誰在下雨天冒著把自己凍感冒的危險,把外套和傘都給你嗎?你知道我媽回去罵了我多久嗎?你知道我媽這人碎碎念起來有多可怕嗎?」

我猛點頭:「我知道,知道,看你就知道了。」

「寸知微!你欠揍是不是?」他明白過來我在笑他,伸手在我腦門上就是一下,「我不管,你要對我負責,不然以後我就天天跟著你,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嚴文博,你還是小孩子嗎?」我無奈道。

「對啊,我才三歲,所以姐姐,你不要看我年紀小就騙我喲,我可是會記仇的。」他裝出娃娃音,賣著萌。

我愣住了,剛從廚房走出來的蘇姐也愣了。

蘇姐抖了抖自己的雞皮疙瘩問我:「知微,這是你男朋友?」

「蘇姐,我怎麼可能喜歡三歲的小屁孩,我是個成年人了。」我們兩個交換了個眼神,同時哈哈大笑,氣得嚴文博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翻了好幾個白眼。

我感謝嚴文博的出現,就像是那個下雨的傍晚一樣,因為他的一番耍寶逗趣才讓我漸漸淡忘了學校里因為獎學金而帶來的種種不快。

壓抑了太久,這樣大笑一番後覺得格外輕鬆。

我和嚴文博聊天的時候,任曉琪推門而入。

史殊夏的事情之後我們見過幾次,每次都是不歡而散,慢慢地,我老遠看到她就開始躲,躲著躲著她也就出現得少了。

這麼久以來,還是她第一次這麼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她把頭髮染回了黑色,還做了離子燙,頭髮已經及肩。她穿著剪裁講究的白色連衣裙,踩著鑲著水鑽的高跟鞋走進店裡,外套放在椅背上,輕輕坐了下去,動作優雅至極。

嚴文博循著我的視線回頭,在看到她時,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您好,點單。」

我剛要上前,被嚴文博攔住,他衝著蘇姐拋了個媚眼:「美女老闆,要是這單我點得好,你能不能可以雇我到你店裡工作?不要錢的那種。」

「免費帥哥,當然要。」蘇姐答應後又回到廚房。

我沒好氣地衝著嚴文博翻了個白眼,不知道他又想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我更多的心思還是在任曉琪身上,習慣了她的張揚,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還是有些不習慣,也開始猜測她的身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還是說她終於想通要改變了。

任曉琪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坐在那兒,一直支著頭看我,也不說話,手裡的勺子攪拌著眼前的咖啡,也不見她喝。

結賬時,她走到吧台問我:「寸知微,你是不是可以對所有人笑,唯獨不能對我笑?」

「曉琪,你不要再執著了。」我說道。

「我知道了。」她把咖啡的錢放到桌子上,轉身走了幾步又迴轉過頭對我詭異笑了一下,「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她的笑容讓我打心底害怕,害怕她會做出傷人又傷己的事情來。

嚴文博戳了一下我,嘲笑說:「怎麼,真被嚇到了?嘖,你怎麼膽兒這麼小啊,以後看來還是要我罩著你啊!」

「誰用你罩了。」我翻了個白眼。

說著不用他罩,最後還是他送我回了學校。

嚴文博用事實證明給我看,「美色」不僅對男人有用,對女人也是相當有用。

一下午他都在店裡幫忙,把那些來店裡喝咖啡的小資女青年迷得七葷八素,連蘇姐都忍不住給他豎大拇指。所以在他說要留在店裡打工的時候,蘇姐很痛快地同意了。

我們在黑夜裡走著,對任曉琪離開時那個笑,我還心有餘悸。嚴文博在我身邊像是說單口相聲似的,滔滔不絕地說著一個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那個世界有燈紅酒綠,有紙醉金迷。

我認真地傾聽著,在他問我話的時候會回兩句,他笑笑,然後繼續說下去。

我喜歡這樣的狀態,兩個人並肩走著,心不會被無盡黑暗淹沒,也不會越走越冷,反而會覺得有些暖。

我扭頭去看嚴文博的時候,他正在看著我,見我也在看他,他極其自戀地問:「是不是愛上我了?」

「你想太多了。」我毫不留情地回答道。

他撇撇嘴,繼續講剛才沒講完的故事。講到哪裡了?十歲時他爬樹掏鳥窩掉下來,住了一周院,還是十五歲的他故作成熟想要抽煙,結果父母突然進門,他被嗆得眼淚鼻涕直流,手裡的煙頭不小心扔到了媽媽剛洗的床單上面,差點釀成火災?他被他爸扔在沙發上對著屁股打了不知道多少下,好長時間坐下都會疼得齜牙咧嘴。

輕鬆、毫無負擔的相處讓我有一種活著真好的感覺。

雖然漫漫長路看不到盡頭,但我想只要樂觀活著,總有一天能看到破曉的陽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