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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站在時光之外

周六在我的各種掰手指算日子,各種期待中終於來了,我翻箱倒櫃地想要找一件壓箱底的衣服,讓自己看起來好看一點去和紀蘇庭見面,結果發現我冬天的衣服只有黑白灰三色,而且種類少到令人髮指,想學著徐夢兒穿條連衣裙套件風衣都做不到,最後還是衛衣、運動外套加牛仔褲的組合跑了出去。

我下樓時,他已經在樹下等著,用在五樓窗戶口觀察戰況的史殊夏的話來說,我像是餓虎撲食般奔向紀蘇庭,那模樣恨不得想把他生吞活剝了,紀蘇庭沒被我嚇走說明他膽子真的很大。

聽她說這話時,我正僵硬地坐在鏡子前,讓徐夢兒給我化一個清純怡人的妝,頭被死死按住,根本沒辦法衝起來跟史殊夏理論。在這件事上我是那麼地矜持。

「不冷嗎?」走出校門,紀蘇庭皺眉看著我今天的打扮,「是為了穿著好看才穿這麼薄的外套嗎?」

「不冷呀,我早就習慣了冬天這樣穿了。」以前總是覺得冬天穿得少一些冷一點會讓頭腦清醒些,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絲毫不覺得自己穿得有什麼不對。

「這麼薄,怎麼可能不冷?」紀蘇庭邊走邊數落我,像是認識多年的老友。

我低著頭不知道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總不能說打工工資還沒發,我沒錢買衣服吧?那個男人的錢在交學費和沒拿到工資之前我用了一部分,發了工資之後立刻把用於生活的那部分還了進去。

兼職畢竟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工資也差了一大截。為了兼顧學校我又不能像高中畢業時那樣同時打幾份工,日子過得著實拮据。

這些話是沒辦法跟紀蘇庭說出口的,我總不能跟他說,我窮得買不起衣服,只能這麼穿,你看不過去我也沒錢,這是沒辦法的事兒。

從我的沉默中他也許讀懂了什麼,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了下來圍到我的脖子上。長長的圍巾在胸前交叉又繞回到背後,然後打一個簡單的結。我看著他熟練地做著這一切,打結時的姿勢像極了擁抱,我伸出手懸空著擺在他後背的位置,像是我們真的擁抱過。

「好了。」他說完這兩個字,也察覺到這個姿勢有多麼曖昧,臉紅蔓延到耳根,像極了平安夜的蘋果,「剛是怕你冷,沒注意,我……我……」

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他,可愛得不像話,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把他的臉,滑滑的、軟軟的,比我的皮膚都要好。

不過,我的動作好像嚇到他了,他瞪大眼睛看著我,僵硬著不知道怎麼反應。

我試圖緩解氣氛,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學長……你皮膚真好……比我好……」

「是嗎?」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們快走吧!」

原來他說謊的時候是這麼可愛,距離我們跟「奇美」約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坐車過去最多也就一個小時。

我起了逗弄他的心,小跑著追到他身邊,像玩十萬個為什麼似的追問著一個個讓他臉更加紅的問題。

「學長,你有什麼養膚妙招嗎?不然為什麼皮膚那麼滑?」

「學長,你這麼白用的什麼牌子的防晒霜?」

「學長,你看起來這麼瘦,捏起來肉肉的,可是臉又不大,是怎麼做到的?」

「學長……」

問題一直追問到我們上了公交坐下,他哭笑不得地對我說了一句:「原來你是這樣的寸知微。」

我沖他眨了眨眼,俏皮地回一句:「是呀!」

在心裡我默默補了一句,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這樣的寸知微。

他沒有接我的話茬,低頭看起了手機,兩個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有幾次我都想找個話題打破這種沉默,看著他沉靜的側臉又不知道該怎麼張口。

他給我圍上圍巾之後,我確實有些僭越了。寸知微啊,你這個大傻瓜,真的是給你點陽光就燦爛,給你點顏色你就想開染坊啊。你們才認識了多久啊,你就敢這麼不管不顧地跟他說話,萬一被討厭了怎麼辦?

我抓耳撓腮地想著解決方案,臨下車之前,紀蘇庭像是終於忍不住了問了我一句:「這個季節還有蚊子嗎?」

我開始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以為我抓耳撓腮是因為被蚊子咬了。

天哪!好可愛!

愉悅的心情在見到奇美負責人之後才徹底消失殆盡,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刻薄的人。

舅媽雖然說話做事兒兇巴巴的,但是並沒有在生活上虧待過我,我對刻薄這兩個字的認識是來自小說,一個戴著眼鏡,穿著職業套裝的尖下巴中年女人,她說話之前喜歡推一下眼鏡,說出來的話每一個字都讓你想掐死她好幾次。

我和紀蘇庭灰頭土臉地走出了奇美,我查的那些資料也沒有派上用場,原以為像他這種天之驕子遇到這種事情會有些挫敗感,低落是難免的,畢竟我這個一直沒插上話的人都被氣得夠嗆,更別說他這個一直跟對方談,試圖打開一個突破口的人了。

失敗而歸的路上他並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氣餒,反而一直柔和地跟我說話,和往常一樣。

走了一段路,我終於忍不住:「學長難道不生氣嗎?」

「嗯?」他似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被那個人那麼羞辱了一頓,你都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輪到他意外了。

「為什麼不生氣?那個人說話那麼難聽,口口聲聲說我們為了錢一點兒尊嚴都不要了,臉皮厚成那樣之類的話,任誰被這樣說都生氣吧?」生氣不才是正常反應嗎?

他笑道:「她說的不都是實話嗎?我們確實是為了錢去的,也確實為了錢臉皮很厚,既然是實話為什麼要生氣?」

他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我又一時又想不出反駁的話。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他的手放在我的頭上,揉了一下我剛及肩的頭髮,然後輕輕拍了兩下,「這還只是個開始,以後更過分的你都會看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理解了也就覺得無所謂了。」

事實上,人與人之間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的互相理解,如果真的有了,什麼犯罪率啊、糾紛率啊都會大大地降低。

為了偶爾在他面前塑造一下好女孩兒的形象,我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就當自己是一個虛心接受學長教導的小學妹就好。

他摸我頭髮的時候,我還是愣了一下,隨即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不是一個好的開始嗎?

以後所有空閑的日子都被我分成兩份,一份給了咖啡店,一份是當紀蘇庭的跟班小妹。最初是跟著他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跑,哪怕是一千塊的贊助也笑著臉感恩戴德般地接受,一段時間下來錢還是有些不太夠。

眼看距離晚會日子越來越近,在一次上門又碰了一鼻子灰之後,紀蘇庭像第一次那樣自己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身上帶著一份合同,上面的金額剛好是我們這次缺的所有錢。學生會的人都拍著他的肩膀讚賞他,只有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不甘……還有悲傷。

我沒去問他的錢是怎麼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秘密,保留一定空間才是人與人之間最佳的相處模式,哪怕最親近的人也不能毫無秘密。

時間一分一秒地從我們身邊溜走,經歷了找投資、節目初選、預選、決選等一系列之後,時間也終於到了元旦晚會。

一個多月的相處,我和紀蘇庭的關係變得愈發微妙起來,我對他更加熱烈,他對我似乎也不是沒有情意的。

就像是史殊夏說的那樣,喜歡一個人是可以從眼神中看出來的。紀蘇庭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裡跳躍著的是最美的星星。

我並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在感受到對方對自己也有意思之後,實在沒有辦法繼續在原地等待對方主動表白,也害怕著,萬一半途殺出個程咬金搶先我一步該怎麼辦?

在元旦晚會開始的前一天,我和史殊夏開了一個表白作戰會議,一向和我們不太是一路人的徐夢兒也參與了討論。

徐夢兒:「我覺得表白就是要乾脆,直接約出來說一句,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要是喜歡就拉個小手、親個小嘴,不喜歡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以後想當朋友就是朋友,不想當朋友就江湖不見,太簡單了。」

史殊夏:「我也贊成直截了當地說明白。」

我:「那如果被拒絕了怎麼辦?」

徐夢兒彈了彈指甲:「能怎麼辦?各回各家唄,你還怕宿舍沒有讓你哭的地方嗎?」

「不會的,其實我都看到過幾次紀蘇庭對著你欲言又止了,要不是周圍的人突然出現打斷,說不定他早就對你表白了,你可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啊!」史殊夏拍拍我的肩膀,嘆了口氣說,「知微啊,和紀蘇庭談戀愛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這條革命路上荊棘不斷,你可要好好地活到畢業啊!」

她這玩笑開得一點都不好笑,反而有一種董存瑞捨身炸碉堡的悲壯感。

「那就……約出來試試?」我不確定的問題得到了兩人空前一致地點頭,然後史殊夏一系列的心理輔導,讓我的心安定了不少。

「綵排之後發現有一些細節還要重新敲定,我在禮堂等你。」紀蘇庭的微信嚇了我一跳,看到內容之後,史殊夏就慫恿著我借這個機會把他一把拿下,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千萬不要錯過。

「既然要表白還是化個妝吧!」徐夢兒提議,見我眼裡有猶豫,她補了一句,「我化妝很快,五分鐘,保證讓你變得美美的。」

十五分鐘後,我給紀蘇庭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剛沒看到微信,我馬上過去。」匆匆套了外套,七上八下地出門了。

去往禮堂的路上,我心裡還是有些不安定,掏出手機給外婆打了個電話。

蒼老、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時,給了我安定的力量。

外婆也不問我打電話給她是什麼事情,只是叫了一句我的名字。

「外婆,我喜歡上一個男孩,我要去跟他表白了。」我猶豫了一下,小聲問她,「外婆,我也有資格幸福,有資格被愛對嗎?」

「外婆最愛微微了。」

「微微也最愛外婆了。」她的話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答案。

掛掉電話,我甩開胳膊大步朝著禮堂方向走去,等待我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邁出這一步,就永遠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