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此喜歡你

正文卷

怨不得她記不住,實在是和顧銘琛傳過緋聞的女明星太多了,而她們的臉無一例外都能與紀顏有幾分相似。

難怪覺得眼熟,像紀顏,她怎麼就一時沒反應過來?

吳迪依舊是冷淡地抱著胳膊,她的模樣其實非常標緻,比起顧銘琛之前找的很多女人強了不少。溫晚還記得自己收到過的那條彩信,神色淡了下來,挺直脊背望著她:「我和他離婚了,不知道你找我做什麼?」

小三逼宮也有些晚了,她不覺得自己現在對吳迪還有什麼威脅,離婚前沒有,離婚後就更沒有了。

吳迪粉嘟嘟的嘴唇微微抿著,好像在生氣。

溫晚越發糊塗了,只聽對方沒好氣地說:「你真是一點兒也不在意銘琛。」

溫晚絕對不會無聊到和她討論這樣沒營養的話題,只看了眼樓層數字:「你到底想說什麼?」

吳迪靜了靜,在溫晚耐心快要告罄的時候才張嘴:「我是真的喜歡銘琛。」

「這話你該對他說。」

吳迪一張小臉白白凈凈地,溫晚這時候才發現,如果不是化妝她的氣色非常差,臉上有難掩的倦容,眼底也拉滿赤紅的血絲。果然再開口幾乎是氣急敗壞的口氣:「銘琛現在根本不見我,我——」

「你覺得找我,合適嗎?」溫晚不知道這姑娘是真單純還是裝的,這些話找誰說都可以,找她是不是有些太過了?她自然不會聖母到給她什麼好臉色,電梯到了樓層,馬上就抬腳走了出去。

吳迪追了上來,語氣變得急切:「溫小姐,我知道找你很唐突,可是這事我覺得必須要告訴你。我來找你不是示威也不是別的,是因為想幫銘琛。」

溫晚的腳步在家門前頓住,深吸口氣才回過頭:「吳小姐,難道你要告訴我,銘琛和你之間是清白的?或者是銘琛從未出軌過,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如果不是這些,那麼什麼話都別說,因為根本沒有意義。」

面前人的臉色在走廊刺眼的燈光下顯得越發蒼白,嘴唇也微微蠕動著。

溫晚看她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這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更加像紀顏了,忍不住又說:「如果你真喜歡他,多花點心思研究下紀顏,這比使那些下三濫的招數強多了。你該慶幸自己長了張像她的臉蛋,至少這樣,顧銘琛會多看你兩眼。」

她說話絲毫不留餘地,將對面的女人激的無話可講。溫晚準備開門,吳迪上前一步道:「溫小姐,我和銘琛認識,其實是因為他安排我去調查一個人。」

擰動鑰匙的手指生生僵在半空,她隱約猜到了吳迪要說的人會是誰。

吳迪緊張地吞咽一下,這才說:「銘琛心裡只有紀顏,這個我很早就知道。我和她一樣是從模特入行,銘琛培養我,只是想讓我進紀顏曾經的那家經紀公司……紀顏被逼從事桃色交易,幕後老闆是誰,銘琛從沒放棄過追查。」

溫晚的手指攥的更緊,只聽吳迪非常小聲地說:「溫小姐,我只希望你別被壞人騙了。賀沉,比你想的要複雜許多。」

吳迪走後,溫晚一個人想了很久。

賀家名義上是瓷器世家,可是那次葬禮上就知道背景不幹凈。只是她怎麼都沒想到賀沉會是那家經紀公司的幕後老闆,而且還和紀顏的死有關……難怪顧銘琛會這麼恨他!那個醜聞曝光也是要針對賀沉,順便連她一起利用了。

溫晚不信吳迪會有這麼好心,應該還是顧銘琛在背後指使。

她決定這件事還是要親口問一問賀沉,賀淵也好,顧銘琛也好,他們全和賀沉有過節,包括外面那些傳聞,如果不是她親眼所見,一個字也不想去相信。

晚上來接她的卻不是賀沉,阿爵筆直地立在門口,沖她禮貌地點點頭:「三哥臨時有事,讓我先過來接你。」

溫晚尷尬地站在門口,原本雜亂無章的心情越發混亂了。

她本意要拒絕,阿爵很會瞧人臉色,馬上會意道:「請溫醫生搬去一起住,一個是方便照顧小少爺,還有一個是先生想和你多增加了解。他說你們年紀不小了,住一起是了解對方的最佳方式,這樣不會因為別人的隻言片語再有誤會。」

溫晚一愣,阿爵是幫賀沉傳話的,可怎麼這話就好像直戳她心口那塊大石似的。

心裡再有疑問,對著面前的男人終究不好發作,賀沉每次都能輕易拿準她的心思,就連讓人傳話也算準她要害,連個當面拒絕的時間都不給她。

「溫醫生有自己獨立的房間,先生不會勉強溫醫生,並且溫醫生有足夠的私人時間,請放心。」阿爵趁她走神又補充一句。

溫晚最後還是收拾了東西和阿爵上車,阿爵一路都不多話,車子平穩滑行,偶爾從後視鏡瞧一眼心事重重的女人。

等到了賀沉的別墅,家裡自然只有賀霆衍在。一段日子不見,這孩子似乎又長高了許多,他穿著黑色高領毛衣,一張小臉看著氣色倒是好了不少,安安靜靜的樣子。

他坐在沙發里專心致志地看《動物世界》,溫晚進去的時候,連眼角都沒抬一下。阿爵安排管家搬行李,又對溫晚說:「三哥會回來陪你用晚餐,溫醫生先稍作休息。」

阿爵說完就離開了,溫晚想了想還是朝賀霆衍走過去,可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孩子今天格外彆扭,說什麼都不理人。

「是不是我這段時間沒來看你,生氣了?」溫晚仔細琢磨他心思,可始終得不到回應。

她乾脆作勢要起身,賀霆衍忽然又開口了,低低沉沉卻格外清晰:「聽說,你和賀沉在一起了?」

「聽誰說的?」

賀霆衍又不答她問題了。

溫晚嘆了口氣,有點語重心長的樣子,坐回原位認真道:「我以後是你的私人醫生,希望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相處。和賀沉的事,我已經是成年人,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賀霆衍居然冷冰冰地笑了一聲。

溫晚耐心地瞧著他:「你在笑我。」

賀霆衍很坦然地承認了:「要賀沉喜歡一個人,比要他命還難。」

溫晚一愣,賀霆衍這人很少會說這麼多話,此刻臉上還有幾分隱秘的關心,他性子彆扭,連關懷似乎也和常人不一樣。可此刻聽著這話,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麼了解我?」門口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

賀沉已經脫了外套,慢慢從玄關走進來,還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樣子,走過來伸手摸了摸溫晚的臉頰,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這自然而親昵的動作讓溫晚有些不適應,尤其是此刻,心情十分微妙。

賀霆衍竟然摔了遙控器就走,趿拉著拖鞋直接上樓。

溫晚有些尷尬。賀沉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將人抱進懷裡,低頭仔細瞧著:「餓嗎?開了一天會,臨時出點小狀況才沒去接你。」

此刻的賀沉像極了溫柔體貼的情人,溫晚很難將他和那個商場上手段毒辣、四面玲瓏的男人聯繫在一起,即使知道他背景不幹凈,還是會被他這副樣子給蠱惑。深吸口氣,搖了搖頭:「沒關係,你有事忙不用管我,我可以自己打發時間。」

賀沉沒再接話,反而把冰涼的手心放進她毛衣里。

溫晚冷得一陣哆嗦,又怕被旁人瞧見笑話,臉上紅撲撲地低罵道:「流氓,鬆手。」

賀沉剛從外面回來,手有多涼可想而知,溫晚感覺到他已經沿著她腰線一路爬到了脊背上,接著再往前……感覺到胸前一陣發涼,那裡溫度最高,她不由被凍得狠狠瞪著他:「把我當取暖器了?」

賀沉卻輕輕貼上她耳朵,低沉地笑了一聲:「傻丫頭,這是警告。以後有話不問我,再敢隨便相信別人,猜猜我會怎麼收拾你?」

溫晚疑惑地看了眼賀沉,他臉上自然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只是垂眸與她對視著。須臾,她總算鼓起勇氣認真瞧他:「如果我問你,你說的都是實話?」

男人的眼眸深沉黝黑,含笑著,緩緩點了點頭:「保證比你聽說的要真實。」

溫晚輕咬嘴唇,轉身正視他,斟酌著開口問了吳迪口中那件事。她還是想聽聽賀沉的解釋,不管真相如何。

賀沉卻很坦白地承認了,沒有絲毫猶豫:「不是我經手,但那家經紀公司的確在我名下,不管真相是什麼,確實脫不開干係。」

這話說得巧妙,字裡行間都透露著一股無奈,可言下之意也非常清楚了——這事不是他主使,但他又十分誠懇地認下了自己的責任,將溫晚所有後話都給生生掐住。

每次和賀沉說話,溫晚都覺得自己腦袋不夠用。

「之後我已經將那些人全都開除,也配合警方做了全面調查,但這事牽扯太多,這才被有意瞞下來。那個女明星的家人,我已經做出相應賠償。」賀沉說得真誠,然後安靜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反應。

溫晚反而沒話講了,站在顧銘琛的角度恨賀沉是一定的,但如果賀沉真的只是「被」牽連,那麼她就不該揪著這件事不放。

賀沉牽著她上樓,準備帶她去參觀自己的房間,又說:「聽說今天見賀淵了?」

又是「聽說」,溫晚沒有問賀沉他們賀家的男人怎麼會「聽說」這麼多事情,只是如實回道:「他受了點傷,我送他去醫院。」

「他沒和你說什麼?」賀沉說這話時已經推開了一扇門,穿堂風迎面吹過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又充斥著她的鼻腔。

溫晚看著他挺拔的背影,被他握住的手慢慢抽了回來:「說了,說你大哥和大嫂的故事。」

賀沉沒什麼表情地回過頭,五官依舊沉靜淡然,像是在聽無關緊要的事情,極其冷靜地「哦」了一聲算是回應。

溫晚捏緊手指,順勢就脫口而出:「聽說你大哥大嫂的故事很感人。」

「和世間所有的愛情沒分別。」賀沉隨口答了一句,溫晚沒發現他的表情有任何不對勁。

賀沉已經不打算多說,拖著她進了隔壁間:「看看書房。」

他當真給她安排了獨立的書房和卧室,顯然是重新布置過的,床單和窗紗全都選了她中意的色調和花樣,就連書架上的書也全都和她專業有關。

溫晚心情複雜地回頭瞧他一眼:「謝謝。」

賀沉但笑不語,又帶著她去了衣帽間。

溫晚之前和顧銘琛結婚兩年,可一直沒住在一起,自己租住的公寓也面積不大,她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衣帽間。看著滿滿當當的冬季最新款,還有那些漂亮的首飾皮包,巨大的視覺衝擊力讓她心臟狂跳,但是腦子也越發清醒。

兩人在一起不過才一天,可是賀沉就好像心急按了快進鍵,一路拉著她往前跑。

住一起是為了增進了解,可眼下看他花了這麼多心思,溫晚卻有點奇怪。以賀沉的閱歷和地位,絕對不會對每個女伴都這麼用心,要說賀沉愛她難以自拔,那就更加扯淡了。

賀沉只當她是看到眼前的一切有些震驚,走上前從身後摟著她,低聲問了句:「喜歡嗎?」

溫晚心事重重地點頭:「其實不用這樣,這些東西我用到的機會很少,而且喜歡的話,會自己買。」

賀沉將她轉過臉,微微蹙著眉:「我做錯了?」

溫晚看他一副認真求教的樣子就想笑:「不是,只是——」

「那就是做對了,對了就該有獎勵。」他說著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晚飯時間,賀霆衍沒下樓,賀沉似乎也已經習慣他這樣。兩人才剛剛落座,樓上便傳來沉悶的鈍器落地聲,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聲音,坐在主位的男人卻好像沒聽到,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吩咐管家:「誰也不準給他送飯,餓兩次就聽話了。」

管家為難極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餓壞了。」

賀沉抬眼看他,管家馬上低頭:「這就吩咐下去。」

溫晚沒想到賀沉這麼嚴厲,而且今晚賀霆衍的情緒確實很奇怪,他似乎只有在賀沉的事情上才容易失控,就像當初在醫院第一次見面那樣。再者,賀沉就這麼將他軟禁下來,只會讓那孩子越來越暴躁易怒,溫晚有點擔心。

她想起身,誰知道這點兒心思馬上就被賀沉給瞧了出來,連帶對她說話也冷下臉:「你也一樣,偷偷給他送東西,明天就一起挨餓。」

「他還只是個孩子,我上去看看。」

對於她的說辭,賀沉只冷淡回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沒人寵了。」

溫晚一愣,忽然想起蕭瀟之前說的,賀沉是私生子……

「霆衍小時候很開朗,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才變成這樣,他其實非常清醒,只是想通過這些方式引起別人關注罷了。」他沉吟片刻,「今天是他母親的生日。」

溫晚起身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想起自己剛進屋時那孩子在看《動物世界》,當時電視上播的就是一隻麋鹿在給孩子哺乳的畫面……

賀沉指了指她的座位:「你現在上去,他會鬧得更厲害。」

賀沉並沒有吃多少就上樓了,溫晚發現其實這男人心裡分明是在乎賀霆衍的,進餐的時候眉頭幾乎就沒鬆開過,樓上的動靜越大,他的臉色也越難看。溫晚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餐廳,樓上的動靜就被無限放大格外清晰起來,賀沉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她聽不到,斷斷續續還有器皿被摔打在地板上。

她有些不放心,想到兩人水火不容的局面,還是放下筷子跟了上去。才剛走到房間門口,就聽到賀霆衍毫無波瀾地說了一句:「我不信你,我媽也不會原諒你。」

溫晚一怔,腳步瞬間便頓住了。她心跳有些快,不知道是該繼續往前還是索性回頭,腳僵在那裡一時動彈不了。

透過未合攏的門縫,能看到賀沉挺拔的背影安靜立於門口。他背對著溫晚,溫晚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聽到他低啞的嗓音:「不需要原諒,我沒做錯事。在你母親回來之前,你只能待在這裡。」

溫晚給賀霆衍做了簡單包紮,整個過程這孩子沒再多說一句話。溫晚試著問他問題,他連看都不看她了,垂著頭緊抿唇角。

其實之前這孩子已經非常信任溫晚,對她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現在大概礙於她和賀沉的關係,連帶著一句話都不說了。

溫晚看著被收拾的不剩任何裝飾物的房間,心裡有些難過:「既然你現在沒能力反抗,就該善待自己,我想你母親並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你。」

賀霆衍聞言,眉峰動了動。

溫晚什麼都沒再說,收拾了醫藥箱離開,臨走前將包里的牛奶放在門口的柜子上。

出門卻沒見賀沉,管家憂心忡忡地對她指了指閣樓位置,又不放心地叮囑她:「先生不喜歡人隨意進去,溫小姐要切記。」

溫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閣樓的位置,輕輕點頭。

她不是好奇心重的女人,雖然隱約已經猜到了一些。

來宅子的第一晚就如此波瀾壯闊,溫晚直到入睡也沒見賀沉出來。她躺在床上看著屋頂發獃,一會兒想賀沉,一會兒又想賀霆衍,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半夜感覺到有人在吻自己,然後睜眼,在模糊的月光下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狹長眼眸,賀沉撐著胳膊瞧她。

他們在黑夜中感受彼此的溫度和存在,賀沉很安靜,這次什麼流氓話都沒說。

溫晚忍不住問他:「心情不好?」

賀沉沒說話,只是埋在她頸間,將她抱得很緊。

不知道賀沉究竟是怎麼同賀霆衍談的,那孩子之後老實多了,鮮少出房間,大多時候對著他養的那隻水母發獃。

溫晚有時和他聊天,他高興會答應一句,不高興就一直沉默。只是睡眠越來越糟糕,十六歲的孩子,幾乎完全依賴藥物才能入睡。

偶爾幾次夜裡會失聲尖叫,但宅子里的人好像都習慣了,第二天依舊一切如初,溫晚終於忍不住問他:「想你媽媽了?」

一個孩子,小小年紀遭遇這些,不失控才怪。

賀霆衍只是淡淡瞧她一眼,答案卻讓溫晚意外:「我不想她回來。」

同居生活就這麼混亂地開始了,除了第一天因為賀霆衍的事兒氣氛怪異之外,溫晚和賀沉接下來的相處其實還不錯。

自從住在一起,溫晚對賀沉的了解的確是多面性的。

首先這人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在家的時間很少,有時候溫晚睡了迷迷糊糊中還能聽到隔壁房門響動——賀沉總是加班到半夜才回。這大概也是他單獨給她安排房間的初衷,怕晚歸會打擾她。

這麼說起來,賀沉是個內心細膩的男人。

他們都過了你儂我儂追求轟轟烈烈的年紀,彼此會給出空間時間,也不會因為對方太忙而生氣彆扭。當然,賀沉再忙也會抽時間陪她吃飯娛樂。

這天賀沉讓阿爵來接人去泡溫泉,溫晚上車之後才發現後座坐了個與賀霆衍年紀相仿的小丫頭,模樣長得倒是挺招人喜歡的,就是不愛笑。

但溫晚還是主動打招呼:「嗨。」

小丫頭不說話,阿爵從後視鏡瞧了她一眼:「叫人。」

阿爵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可小丫頭似乎渾身怔了怔,這才抬眼看了看溫晚,同樣沒什麼情緒波動的樣子,但是語氣里有幾分妥協:「阿姨好。」

溫晚尷尬地點頭,這應該就是傳說中阿爵的那位乖女兒了。

一路上小丫頭只顧著玩手機,阿爵就更沒有什麼話,溫晚無聊透了,就開始和身旁的孩子搭腔:「你多大了?」

小丫頭密密實實的睫毛像兩把小蒲扇,嘴唇都懶得動的樣子:「十七。」

果然和賀霆衍差不多大,溫晚再想說點什麼,那孩子就面無表情地抬起頭:「阿姨,我心情不太好,也不想和人說話。你要一直問我,我會非常為難,因為我不禮貌,爸爸會生氣。」

溫晚抬眼瞧阿爵,阿爵的臉色已經近乎鐵青,板著臉,冷冰冰地叫了聲小姑娘的名字:「沛沛。」

沛沛歪了歪頭,竟然還甜甜地笑了:「對不起啊,學習壓力大,脾氣不好,多諒解。」

溫晚也瞧出來了,沛沛不喜歡自己,看過來的眼神半點都不友善。

一路氣氛怪異地到了會館,阿爵這才對溫晚說:「三哥在頂樓談生意,沛沛會陪你先待會兒,她對這裡很熟。」

沛沛戴著耳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阿爵的話。

等阿爵走開,沛沛才不耐煩地扯下耳機扔進背包里,對溫晚說:「走吧,咱們自己找樂子。」

「……」

沛沛不在阿爵面前反而隨意多了,她只是不愛笑,話卻不像阿爵那麼少,側目瞧溫晚時,意味深長地問:「聽說你和三哥好了?」

溫晚眉心微微一跳:「……你剛才叫我阿姨,現在卻叫賀沉三哥?」

賀沉比她還大了七歲好嗎!

沛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在我記憶里一直很年輕。」

溫晚嘴角抽搐,不想再繼續這個不太愉快的話題:「我們現在去哪?」

沛沛蹙眉想了一下,沖她揚了揚眉梢:「會打撞球嗎?」

沛沛不是第一次來了,直接就帶著溫晚去了撞球室。裡邊已經有不少人,沛沛徑直走到角落那一桌,拿起一根球杆扔給溫晚:「放心吧,我會讓著你的。」

溫晚微微一愣,隨即莞爾:「好。」

「你先。」小丫頭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尊老愛幼,爸爸教我的。」

這孩子說話可真不招人喜歡,溫晚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小丫頭支著下顎不耐地催促:「開始啊。」

溫晚笑了下:「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沛沛並沒有很在意,十七歲的女孩子,看什麼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她也不是沒見過三哥以前那些女朋友,但是沒有一個能記住臉的,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這是他帶回來的第一個女人,而且還在身邊待了這麼久。可今天一瞧,長得也最多算是清秀罷了。

瞧了一路也沒瞧出什麼特別的。

在沛沛眼裡,多少便覺得這女人有點配不上她三哥。

誰知道眼前的女人真是應了那句話,人不可貌相,不過給她個機會先來,居然就一直連桿沒輸過。

沛沛坐在那越來越不淡定:「喂,你技術這麼好乾嗎不早說?」原來還是個有心眼兒的,一點也不像面上看著那般老實。

溫晚把最後一粒球打進之後,這才直起身笑看著她:「我覺得得主動做點什麼,才能讓你開始喜歡我。」

沛沛抿唇瞪了她一眼:「少自戀,我還是不喜歡你。」

溫晚含笑不語,這小丫頭一來便約她打撞球,而且拿起球杆之後眼神格外明亮激動,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喜歡撞球。要贏得這年紀孩子的喜愛,首先就得讓她崇拜。

沛沛不甘心,兩人決定再來一局。

沛沛從小就跟著阿爵在撞球室長大,阿爵愛好不多,撞球算是這麼多年來唯一持久且興趣不減的一項娛樂。所以在同齡人之間、甚至是比起很多女人來說,她的水平都算上上佳的。

可是眼下,卻節節敗退。

沛沛有些不服氣,再一次輸掉之後,她暴躁地把球重新碼好:「再來。」

身後傳來一聲低笑,兩人回頭,賀沉和阿爵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那裡。

溫晚回頭就看到賀沉一臉興味地瞧著自己,臉一下紅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沛沛臉黑下去的時候。」賀沉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也不管有沒有在場,低頭就在溫晚額頭吻了一下,「你居然還會這個?」

溫晚這人看起來著實有些木訥無趣,所以賀沉此刻其實是有些驚訝的。

溫晚也沒多解釋,她學會撞球,其實還是同顧銘琛有關——

阿爵已經將沛沛帶至一邊低聲說著什麼,賀沉牽著溫晚往外走:「他們有自己的安排,不用管他們。」

平時賀沉很少有獨自活動的時候,溫晚知道阿爵是他的貼身保鏢,這裡是公共場所人又複雜,免不了有些擔憂:「他不在,沒關係嗎?」

賀沉捏她下巴:「瞎操心。」

賀沉帶溫晚去泡湯,兩人換了衣服在走廊集合,賀沉一路都在逗她:「急著在沛沛面前表現,為了證明什麼?」

溫晚不理他的揶揄,賀沉卻不罷休,又輕聲在她耳邊低語:「這麼喜歡我?」

輕飄飄的尾音落盡耳底,溫晚卻整顆心都在發顫。她自己也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當初動心了決定在一起,這段時間相處,她對賀沉的感覺也越來越奇妙。這是個複雜卻直接的男人,他在外人面前被傳的那般不堪,可是在她眼裡,她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一面。

溫晚有時候甚至覺得,她和賀沉有些方面是一樣的。所以究竟是喜歡,或者已經升華成了別的什麼感情,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賀沉見她不回答,居然低頭就照著她下唇咬了一口:「小白眼狼。」

溫晚還是有些放不開,眼神閃躲地抬手推他:「有人——」

她看見有服務生端著托盤走過來,倒是訓練有素,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只是人已經快走到他們跟前,溫晚不好意思地推賀沉。

兩人正忸怩逗笑,溫晚忽然瞧見那服務生眸色一深,一手已經迅速地扯開了托盤上的白布,接著飛快地拿起來上面那隻黑色手槍。

溫晚腦子一片空白,她沒接觸過這種事,正常人忽然看到這種情形的時候肯定都會反應不過來。倒是賀沉機警,終究是見慣這場面了,即使和她調笑曖昧著,思維卻高度集中。

他反身一腳踹掉了那熱門手中的槍支,隨即伸手擰住他胳膊將人按在了地板上。

那服務生太容易制服了,反而讓溫晚更加不安。

果然此時不遠處的一扇包間門驀地被打開,從裡面衝出兩個強壯的黑衣人,他們均是侍應打扮,面目猙獰,手裡同樣拿了槍。

溫晚下意識喊了聲賀沉的名字,賀沉已經撿起被自己踢掉的手槍轉過身來。

其中一個人被他擊中倒在地上,鮮血將他身上的白色襯衫染紅了一大片,溫晚哆嗦著,腦子裡什麼都不剩了。

她不是沒見過血,也不是沒經歷過死亡場景,即使是精神科醫生,她也遭遇過各種臨時狀況。

可眼下的場景讓她思維緊張,呼吸都快跟不上了,目光遲鈍地看了眼剩下的那個男人,他的槍也已經對準了賀沉的方向……

溫晚那一刻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甚至是什麼都沒來得及細想就撲了過去。

電影里看到過無數次這種擋槍的戲碼,可是溫晚那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像救人是種本能的認知。她只覺得肩胛骨一痛,那痛像是貫穿了五臟六腑,全身也好像麻痹一樣,耳邊只剩下嗡嗡的響聲。

再然後又聽到了槍聲,有雜亂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頭傳過來,溫晚眼前越來越混亂,畫面顛簸著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努力地抬頭想看賀沉此刻的表情,但是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了問題一樣,什麼都看不清楚,周圍全是白茫茫一片,喉間腥甜,卻又像是缺水。

力氣也在一點點消失,溫晚感覺到身體下沉,像要跌進暗沉的谷底。

她閉上眼的時候,似乎聽到賀沉一直在她耳邊說什麼,那聲音太低了她聽不清,只覺得眼皮沉得厲害。

最後的所有感知都停留在箍住自己的那雙手上,強勁而有力,那是一種類似被需要的感覺。

溫晚再次醒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她盯著屋頂恍惚了一會兒,這才感覺到疼痛爬滿了神經的細緻末梢。她茫然地轉頭,床邊並沒有人,只剩窗紗隨著微風在輕輕搖曳。

喉嚨啞的發不出聲音,溫晚想喝水,但又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如何。

直到幾分鐘後門板被人推開,管家的目光與她相撞之後,幾乎是立時就瞪大眼:「溫小姐你醒了!我去叫先生!」

他的嗓門很高,溫晚被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但她這時候實在發不出聲音,只能虛弱地看著他往外跑。

管家還沒走到門口,已經有人率先趕過來。

賀沉大概是聽到了管家的大呼小叫,眉心微微蹙著,熠黑的眼底似乎涌動著一些難言的情緒。他沉默地站在門口,與她短暫地對視之後才快步走上來。

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低頭在她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姿態近乎虔誠的。

溫晚看著他,默默扯起乾澀的嘴唇笑了笑。

管家站在門口局促地垂著頭,非常識趣地說:「我去吩咐廚房弄點清粥。」

賀沉並沒心思搭理他,一雙眼長久地注視著溫晚。

等管家離開,賀沉便掀開被子上了床,手臂搭在溫晚發頂,卻壓根不敢觸碰她。那樣小心翼翼的樣子,她也是第一次見。

溫晚實在是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就這麼安靜地看著上方的男人,直到他啞聲開口:「你是不是電影看多了?就算中槍,我活下來的幾率也絕對比你高許多。」

他語氣充滿了斥責,可眼神溫柔多了,甚至比以前看她時又多了點什麼。其實溫晚自己都說不好那一刻為什麼會有勇氣去擋,到現在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如果讓她頭腦清醒時來做這個決定,或許反而會猶豫也說不定。

她只是睜著一雙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瞧著他。

賀沉難得無奈,卻又帶了些笑:「委屈?」

溫晚只是用眼神控訴他的專橫霸道,賀沉伸手將她的手指一點點扣緊,表情變得肅穆起來,彷彿允諾一般慎重地說:「小晚,我以後會對你更好。」

溫晚一愣,只見男人狹長的眸子漸漸眯了起來,語氣近乎狠厲地:「你受的苦,我一定雙倍討回來。」

賀沉陪了溫晚一整個下午,直到她再次入睡,這才帶上房門走了出來。

阿爵一直在門口候著,此時迎了上去,把手裡的東西遞到他手中:「都交代了,的確是那邊乾的,估計看他的人都被踢出了董事會,急了。」

賀沉不說話,伸手在身上找煙。

阿爵適時地遞上一支,他也只是叼在嘴裡沒點燃,低頭翻看那些資料和照片時眸色森冷。

阿爵也不打擾他,只是耐心地等他吩咐。

賀沉看完那些東西就隨手丟還了阿爵:「賀淵不像是這麼不小心的人。如果他真想這時候殺我,絕不會選最蠢的方式。」

阿爵不懂。

賀沉拍了拍他肩膀:「賀淵這個人,做事從不給對方留餘地。他要是對我動了殺心,你以為我現在還能活著站在這裡?」

阿爵會意,懊惱地低下頭:「我失誤了,這就去查清楚。」

賀沉卻抬手示意他:「不忙,賀淵那邊肯定會有新動作,要是再樹敵對我們不利。這事我心裡有譜,到底是誰做的,我全都記在這裡。」

他點了點胸口位置,面無表情地說:「將來一筆筆全都討回來。」

阿爵嘆口氣,目光複雜地看了眼不遠處那扇門板,他還以為賀沉著急給溫醫生出氣……

賀沉又怎麼會瞧不懂他那點小心思,開門見山地說:「即使那粒子彈打中的是我,選擇也一樣。小不忍亂大謀,你知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阿爵自然知道他口中「更重要的事」是什麼,他不禁回想起賀沉昨天抱著滿身是血的溫晚時,那副眼眶發紅的模樣。

那時候的賀沉眼底分明是有觸動的!阿爵忍不住就開口問了一句:「你現在對溫醫生,真的沒多出一點別的感情?」

賀沉剛剛在口袋裡摸到打火機,點煙的動作有一秒的遲疑,隨即,「嗒」一聲響,赤紅的火光照亮了他晦暗不明的一雙眼。

他狠狠吸了口煙,這才說:「有關係?反正我都會對她好。」

儘管賀沉那麼說,可阿爵發現他對溫晚還是不一樣了。

溫晚的飲食會刻意交代廚房,連她的口味喜好也會照顧到,卧床靜養時特意買了遊戲機給她解悶。溫晚如果不會,他就耐心地教。更別說下床活動時一定得自己親自陪著了,那些舉動,哪裡像是真的沒什麼?

阿爵在邊上看著也沒刻意點破,感情的事向來都是當局者迷,像賀沉說的,反正他都會對溫晚好,愛上……大概也是遲早的事。

這麼想阿爵便豁達了,剩下的事大都攬了下來,讓賀沉安心陪溫晚。

反倒是溫晚不習慣,賀沉天天陪在身邊,連去個衛生間都要親自將她抱進去。害怕傷口感染不能洗澡,那男人就親自弄了熱水,小心翼翼地給她擦拭身體。

她終究臉皮薄,幾次之後就開始抗議:「你忙,不用特意陪我。」

賀沉彼時正拿著筆記本在一旁忙碌,聞言安靜地瞧過來。正好有微風拂過,她雙頰嫣紅地瞧著他,含羞帶怯的樣子讓人心癢難耐。原本有些鬱結的心情瞬間就好了不少,他上前,俯身印上她柔軟的唇。

溫晚倚靠著床頭,無聲地闔上眼。

賀沉怕弄到她的傷口,雙手撐在她身側,吻的力道也非常輕,等嘗遍了她的滋味,這才慢慢直起身。他微涼的指尖揩了揩她唇角,聲音微微有些啞:「我不在,你睡得著?」

這幾天她總發噩夢,一地鮮血,沒點觸動是不可能的,好幾次賀沉在書房就能聽到她猝醒的驚叫聲,後來就留了心思,每天都和她同床而眠。

其實他真沒有與人同床的習慣,但是每每腦子裡記起她滿身是血地軟在自己懷裡,就什麼不適都消失了。

賀沉瞧溫晚不說話,大概讀懂了她的心思,伸手輕輕撫她腦袋:「我有分寸,不用擔心。」

這話別有深意,溫晚聽明白了。

之前好幾次想問問賀沉事情處理的怎麼樣,已經有警察介入此事照例詢問過,他早就交代她,實話實說就好。

溫晚離賀沉的世界越發近了,就像那次葬禮上踏進賀家,她當時就預感自己似乎與這個黑暗的世界再也無法撇清關係。

她乾脆沉默著沒再多說,剛好管家敲門:「先生,溫小姐的朋友來了。」

來的是蕭瀟,她早兩天就來過,那時候溫晚還不能下床,氣色也非常差。賀沉怕事情鬧大於是婉拒了,蕭瀟為這事在電話里急壞了,一個勁兒追問溫晚到底怎麼回事。

溫晚只好用流氓挑釁滋事來敷衍她,但是蕭瀟明顯不相信。

眼下她跟著管家進了卧室,瞧見賀沉自然是沒什麼好臉色,徑直就往溫晚身邊走,仔細瞧她臉色:「好些了嗎?」

溫晚點點頭,拉著她在床邊坐下:「醫生看過了,不要緊了,看我現在能吃能睡的。」

蕭瀟白了她一眼,又眼神不善地看了看賀沉:「賀先生這麼厲害的人物,居然讓自己的女人出這種事,傳出去還真丟臉。」

賀沉知道這姑娘是在替溫晚出氣,也不和她計較,淡然地回道:「丟臉無所謂,只是害小晚受傷,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他說完低頭握了握溫晚的肩頭,聲音異常溫柔:「你們聊,有事叫我。」

蕭瀟等他離開就受不了地拉著溫晚開始批鬥:「我說你是不是傻了?有什麼事也該讓男人往前沖。你怎麼每次愛上個人就恨不能把一切都掏給他?賀沉可比顧銘琛要城府多了,你——」

蕭瀟機關槍一樣數落一通,最後看著溫晚一臉平靜的樣子,氣都撒不出來,揮揮手有些喪氣地說:「算了,你這種人除了換個腦子真的沒救了。溫晚,你以後得學著有事往男人身後躲,你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溫晚又怎麼會不知道蕭瀟是為自己好,拉著她的手狎昵地往臉上蹭了蹭:「我當時真沒想那麼多,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嗎?其實我也後悔來著。」

蕭瀟挑眉瞧她:「我才不信。」

溫晚笑著點頭保證:「真的,我感覺這事兒之後,賀沉對我比以前還好。其實,我知道他喜歡我還沒到這種地步,現在我們倆相處反而挺彆扭的。」

蕭瀟又氣得伸手戳她:「你差點就沒命了,他對你好是應該的!要是有點良心的,都該感激涕零一輩子。」

「我可不想這樣。」溫晚一直沒變臉色,這會忽然嚴肅起來,「對我來說,愛就是愛,不愛就不愛。銘琛之後,我想找份純粹的感情,這樣,至少一輩子也沒白活。」

自從爸爸死後,輾轉著被接到顧家,她都快不記得被人愛是什麼滋味了,賀沉是唯一一個讓她再次有這種感覺的男人。

蕭瀟看溫晚嘴角又浮起笑,忍不住搖頭:「遇上賀沉,對你來說也不知道幸是不幸。」

溫晚想了想,未來的事誰又能預料的到?好在即使這麼想,她心境也異常平和:「沒關係,如果再跌倒了,爬起來就好。」

蕭瀟心情複雜地看著她,之前顧銘琛的事給她打擊不小,即使這麼些年過去了,她心底肯定還是有塊地方無法釋懷。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賀沉再傷了她,蕭瀟其實很懷疑,溫晚到底能不能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