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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皇宮一如往常地安靜。

季枝遙直奔長門宮, 方轉過彎,便見到很多大臣已經跪地不起。

她先是一頓,隨後緩步上前, 見整個長門宮院子里已經全都是人。他們是跪不下才跪到了外面宮廊。

那些人看到季枝遙後神色各異, 視線默默追隨著她。

走到院中,還沒跨步上台階, 門前突然砸碎一個杯盞。季枝遙被嚇退一步, 很快緩和過來, 繼續鎮定地往前走了兩步。

沒有人敢靠近裴煦所在的房間,剛才走來的一路, 陳栢已經將大致情況告訴了她。

朝臣一致反對他本次關於男子妻妾數量限制的改動,認為他這樣違背祖宗, 會影響王朝日後的興衰。而且, 他們順便將一直以來埋在心裡的問題說出來, 道陛下後宮空虛, 還未立後。如今太子冊封禮在即, 中宮仍然空置,實乃對過往列祖列宗之大不敬。

許是見裴煦太久沒有重罰官員,對待百官諫言尚算開明, 他們變得過於大膽, 忽略了他曾經是個什麼樣的人。

聽陳栢說,已經有兩個大臣被斬首, 屍體被暫時搬到周圍空置宮殿中去了。

裡面傳出書卷筆墨砸落的混亂聲響,腳步匆匆,裴煦立刻走了出來,見到了她。

外面朝臣見陛下出現,全部開始一起高呼,希望他廢除新令。他們隔得遠,又或許是知道季枝遙在這裡才敢如此放肆。可她站在裴煦跟前,非常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濃濃的殺意。

兩人沉默少許,他先說:「剛才差點傷了你,為何要過來呢。」

「你不疼嗎?」裴煦伸手碰了一下,季枝遙立刻往後縮了縮,眉頭緊皺,瞪著他。

季枝遙很怕這個局面變得不可控, 可是她卻覺得這種時候她必須在裴煦這一邊。

她轉身,想收回手。視線掃過時,卻看到他手上的刀口。不知是不小心劃開的,還是有意為之。

「我覺得我沒做錯。」裴煦從旁邊拿來傷葯時,沉聲開口,「他們願鬧就鬧吧,總需要有人來開這個頭。」

若非他這一拽,季枝遙恐怕會直接被他的匕首正中眉心而死。

季枝遙想都沒想,直接轉身讓陳觀陳栢把那些人趕出去,之後拽著他衣袖往裡走。

她的視線原本看著自己腫起來的腳踝,過了會兒,順著他的手向上,停在了他臉側。他的眉眼凌厲,尤其剛才在門口時,她覺得他像一把極其銳利的長劍,隨意揮動,就能草菅人命。可到現在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又平和地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這是比他以往雲淡風輕地要人命更可怕的存在。

「我今日過來前已經上過葯了。」

將他帶走比想像中容易許多,他沒有一絲反抗,就這麼任由她拉著。繞過屏風後,季枝遙見到一地狼藉。到處是書和筆墨,玉器碎片,還有零星的血點,像冬日雪地中的落梅。

「不過來難道讓你一人面對嗎?」季枝遙很快反問。

「但你方才過來肯定又加重了傷勢。」他坐下,將季枝遙的腿搭在自己腿上,動作極其自然地褪了她鞋襪,輕柔地將藥油抹上去。

季枝遙準備走進去時,陳觀忽然在後面猛地拉了她一把。她直接往後摔去,卻在眨眼間看到有一把極銳利的刀從內往外擲出。

裴煦的這個做法本身並沒有錯,只是因為觸動了那些人的利益,他們才一致站出來反駁,道他大錯特錯。

陳觀:「殿下當心!」

說完,他將葯打開,卻不是給自己上藥。他俯下`身,輕手撩開了她裙擺膝下的位置,露出了昨日扭傷的足踝部。上面青紫一片,腫得很厲害。

早在千年前的古王朝, 先皇立下的規矩便是一夫配一妻, 只是後來改朝換代,天下逐漸富裕, 才漸漸演化出新的規矩。

裴煦垂眼沒說話,反手抓住她的手,把人帶到旁邊稍整潔些的軟塌上,扶她坐下。

「以後若非急事,你讓陳觀過來便是。公主府到長門宮,路程不近。」

「今日之事還不算急事嗎?」

「你是不是擔心我會將他們都殺了。」

季枝遙看著他的眼睛,點頭。

裴煦理解,但還是低笑著說;「我不會。」

「我不信你剛才差點把我殺了。」

「擅闖者不同,若是他們有人膽敢進來一步,那便莫怪孤刀劍無眼。」

「我呢?」季枝遙抓著剛才的事不放。

裴煦眉眼瞬間浮上認錯的態度,「我不知道是你,對不起,以後我定看清楚人再——」

「你以後再敢飛刀試試!」季枝遙伸手用力拍了他一下,之後把人推開了些,「還以後看清人再扔.」

他頓時啞聲,垂下頭揉自己的袖口。上面沾染了些血跡,他想等季枝遙走了之後再處理。但是耳邊傳來走動的聲音,過了會兒,季枝遙過來,直接朝他伸出掌心。

裴煦先是一愣,之後才在她嘖一聲要收回時,反應過來立刻將手搭上去。

她指尖磨了磨他手背,「手怎麼這麼涼。」

眼前的人認真觀察他的傷口,裡面還有些玉石碎片,應該是剛才砸東西時不慎弄傷的。

「你以前沒砸過東西么?」季枝遙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抬頭看他,「聽陳觀說,你從前打仗時戰袍上滴血不沾,怎麼如今摔個東西都能把手摔傷?」

「.」裴煦一陣沉默,不知如何解釋。他確實很少砸東西,因為以往但凡有些情緒,他會直接殺人泄憤,而不是用這樣無能無用的方式。

她並不知裴煦心底里在想什麼,低頭動作利落又輕柔地幫他把傷口沖洗乾淨,包紮過後,直接把他的手放下,好似如果不是因為受傷,她不會跟他有任何觸碰一樣。

裴煦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輕輕蜷了一下,之後他默默注視著季枝遙有些忙碌的背影。過了會兒,外頭有啞奴進來送東西。

季枝遙看過去,發現是三套新制的宮裝。兩套大些的,一套尺碼小的。她看後,便只知道這是什麼。

「我差點忘了這事兒。」季枝遙這樣說著,卻沒有自己去接那些衣服,而是指了張桌子讓啞奴放過去,之後讓她將地上清理乾淨。

「明日便是冊封禮,裴知安眼下正在月漣居學禮儀。」季枝遙點點頭,沒有很緊張。她只是公主,雖然是皇子的生母,卻沒有什麼資格參加這個儀式,只是能站在旁邊好生看著小知安冊封這一大事。

她原以為真的可以置身事外,直到裴煦過了會兒說,她明日也需上台,稍後會有人也來告訴她當怎麼做。

季枝遙愣在原地,屬實沒想到他有這樣的安排,當即便開口問:「旁的事情不合規也算了,這是皇太子冊封儀式,也能這樣破格嗎?」

「為何是破格?」裴煦並不認同她的觀點,出發點和她不一樣,「前朝有庶皇子冊封皇太子的先例,他們的母妃也非中宮之位,卻也需要出席,只是需站在中宮之後罷了。如今孤沒有皇后,你理應站在我身旁的位置。」

「可是.」季枝遙還是覺得不妥,但裴煦已經決定好。

「就算不想同我站在一起,也為知安想想。今日聽月漣居宮人說,裴知安知道你要參加他的冊封大典後十分高興。明日他在高台上看不見你,他興許又要哭鬧了。」

她抿了抿唇,仍舊沒有說話。似是還在堅持。

「枝枝,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冊封禮,你不想親眼見證么?」

「真的可以嗎?」她聲音忽然低了些。

「真的。」他不厭其煩地寬慰,心裡卻覺得有些難過。

好像不管他怎麼做,季枝遙都不肯相信他,也不肯相信自己。這都同從前她的家人和後來自己做的事情有關,無法改變的東西往往讓人懊悔無奈至極。

這天夜裡,季枝遙沒有離宮,裴煦去了月漣居陪兒子睡覺,而當她再一次想用受傷拒絕和他倆一起睡時,裴知安又雙手抱臂不高興地撅起嘴。

他有些委屈又質疑地問:「娘親,你是不是故意躲著兒臣和父皇?不然為何總是不和我們一起,你是不是有旁的心悅之人了?」

這話可不是隨便能說的,季枝遙下意識看向裴煦,他眼中笑意不達眼底,只平靜地轉著手裡的沉香木珠。

「.」

「床太小了,根本擠不下三個人。娘親怎麼會故意躲你呢?等明日儀式過了,明晚,我和你一起睡。」

裴知安眼睛轉了轉,正想說這樣也可以時,後面那人用力咳了兩聲。偏偏這小子聽不懂,轉頭立刻撲到裴煦跟前,用小手捂著他胸口處:「父皇!父皇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不是。」他淡聲回,視線總往季枝遙那邊瞟,「嗓子有些不舒服罷了。」

「那兒臣給你倒茶喝。」說完,他哼哧哼哧下床,跑到桌邊接過季枝遙倒的茶,端著遞給裴煦。

裴煦沒察覺到什麼異樣,接過便喝了口,之後直接被燙得皺了下眉,立刻將杯子拿遠了些。

季枝遙留意到後似乎笑了聲,之後假裝無事發生地朝小知安擺了擺手,「乖乖睡覺,我也過去睡了。」

裴知安:「好!」

裴煦:.

她走到門口時,在窗處停留片刻。

裡面的燈熄了,傳來揚開被褥的輕微聲響。裴知安小聲和裴煦在說什麼,裴煦同樣溫柔耐心地一句句回答著,有問必答,同朝臣甩臉子那股勁兒沒有用在自己兒子身上。

正準備回房,她不知為何,耳邊的對話陡然變得格外清晰。

小知安安靜了很久,裴煦以為他準備睡了,忽然小小聲問:「父皇,母親是不是明日之後就要走了?」

她微微偏頭,隔著窗戶望向他們床榻的方向。她等了一會兒,才聽到裴煦的回答。

以為會是「是」或者「不是」的回答,又可能會說旁的挑撥關係的話。

可他都沒有,他溫聲回的是——

「不管你娘親什麼時候走,你只需記住她是去做拯救蒼生大事了,她心裡永遠有我們,永遠最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