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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季枝遙逃的比料想中晚了許多, 裴煦看著空蕩蕩的宮殿,情緒十分隱忍克制。過了一會兒,裴知安那邊的哭鬧聲停止, 陳觀走過時側目看了一眼。只一眼, 便和裴煦視線對上。

猶豫片刻,他掉頭, 走到季枝遙寢殿門前, 隔著一段距離問:「陛下, 今晚還回長門宮嗎?」

裴煦未開口作答,卻已然拂袖起身。

從前他也不想就這樣涉足季枝遙的寢房, 可是裴知安有時實在難纏,軟磨硬泡地也能強行將自己留下。他那張小床榻自然容不下裴煦, 最後才不得已來到季枝遙睡的地方歇下。

他邊走邊想, 快到門前時, 開口說:「明日早晨你來太醫院一趟。孤記得那裡有前朝時遺留下來的上好偏方, 治跌打損傷有奇效。」

「好的。」他略顯懶散地回覆完, 耳邊傳來的聲音引去他的視線。剛走到門邊的裴煦,也很自然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邊。

季枝遙牽著小知安,他已經換上寢衣, 看樣子是要睡了。

「父皇, 你要去哪裡?」

裴煦看了眼裴知安,又抬頭看向不久前才跑走的人, 頓了頓, 道:「想起來還有些公文未批, 孤得回去處理。」

她微嘆了口氣,沒有馬上去安慰他,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涕泗橫流的小孩,想不明白他到底學了誰。季枝遙雖然幼時沒有現在堅強,可也不至於像他一樣遇事就哭。

裴煦看著她的反應,忽而低笑了聲。牽著小知安往房中走,嘴裡卻笑著挑撥離間:「父皇陪你的時間比娘親多,以後若旁人問起來,要說更喜歡父皇,知道嗎?」

季枝遙默默嘆了口氣,抬頭看向裴煦:「是很要緊的事嗎?」

裴煦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站在原地,似是在控制自己的語氣和情緒。

臨睡前,季枝遙拿著梳子打理長發,望著鏡子里的人腦海中有些混亂。回宮以後,她越發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之前離開廣陵時擔心的事情,總覺得會發生。

聽的人也意外。她這話雖未說什麼,卻能聽出裡頭挽留的意味。她是為了孩子,可裴煦仍然覺得心中欣喜。默了默,才道:「明日早些起身再批示也可以。」

裴知安委屈極了,哭得眼睛紅紅的,止了哭聲,語氣卻仍然哽咽,「兒臣只是想和你們多待在一起,這也有錯嗎?」

裴煦:「沒有錯,只是你這樣動不動就哭,實在不妥。孤對你好,不是為了養出你這一身驕縱脾氣的。」

「我受傷了,行動不便,就……不一起了。」她轉身瞪了一眼裴煦,「快帶他進去。」

裴知安這會兒聽話得很,娘親說什麼就是什麼,立刻滿臉誠懇道:「父皇,兒臣之錯了。兒臣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哭鬧,惹您生氣。」

他看著這雙眼睛,一點重話也說不出來。復又抬頭,季枝遙向他指了指屋內的方向,「你陪他睡吧。」

裴知安一聽,立刻轉身,「娘親!你不一起嗎?」

裴知安頓時垂下腦袋,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季枝遙面色一僵:……

這話一出,陳觀在後頭輕抬了下眉,才準備動身,現在好像又有了轉機。

「……」

他故意回頭看了眼季枝遙,果然她眼中滿是威脅。夜裡風涼,她衣衫單薄,剛才又受了傷。裴煦沒再逗她,讓玉檀扶她到偏殿休息。

裴知安頓時小眉頭緊皺, 晃著季枝遙手臂開始邊哭邊告狀,「你看!父皇總是這樣!!他都不陪我睡覺, 我一個人很害怕的,嗚嗚嗚——」

「你不能總這樣哭鬧。」還沒想好如何措辭,季枝遙已經開口,「你父皇有要事處理就必須要走,你已經到了可以一個人休息的年紀,不能再這般任性。」

季枝遙抬手,將兒子往前一推,他控制不住平衡,一下沒站穩,便抱住前面父皇的腿。裴煦下意識伸手護住他,之後聽耳邊聲線溫柔,「同你父皇認錯。」

季枝遙剛剛才把人哄好,這下哭聲又響徹月漣居。

「殿下,夜深了,早點歇下吧。」

「玉檀,你說我們還會回廣陵嗎?」

被她突然這麼一問,玉檀也沒辦法給出準確的回答。沉默許久,只掠過話題,重複道:「殿下,夜深了。」

-

之後幾天,季枝遙很早時便會起床動身去城裡的醫館坐診看病。得知她的身份是公主後,越來越多人來看病。

與其說看病,不如說是看熱鬧。碰到過一兩個想對她動手腳的人後,裴煦直接把陳觀和陳鈞都留在外邊保護她。加上他最近增了幾條新規,凡事有太醫院授章的醫者,在外行醫時必須收三兩及以上的基本診金。

季枝遙同他理論過,這樣會大大限制百姓看病的意願,裴煦卻仍然不願意改,說她這樣的身份在外面行醫很不安全。她理解,有些無奈,最後還是接受了。

一天午後,季枝遙在醫館休息時,見到明澈手裡提著一個箱子走了進來。他之前被沈裊裊關在地牢時,身體變得很差。她想讓他多休息的,但這人總是不聽勸,四處去,看上去精神得很。

「你怎麼來了?」季枝遙忙拉開旁邊的椅子,扶他坐下,「給你泡些補氣的茶飲。」

「我來就好,姐你休息一會兒。」他起身,站在原地觀察了一下,大概是在想季枝遙從前的生活習慣,果然在右手邊的第二個柜子中找到了茶葉。

他走過來,很自然地開始沖泡。這些季枝遙都看在眼裡,面上的驚訝毫不遮掩,「你什麼時候回這些了?以前你很不愛做的。」

明澈面色微凝,語氣也有些認真,「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只是很基本的事情,我會做。」

他曾經是縉朝最受寵的皇子之一,好吃懶做,最愛四處玩。可經過山河震動,他如今也變得沉穩不少。這樣的變化被最親的人看在眼裡,心裡十分不好受。「這幾日我在府中書房看了一些醫書,我想認真學習一下,日後肯定能幫上你。」

「你怎麼想學醫術了?以前讓你讀書都得費很大勁。」她笑著,眼神里緩緩流露出溫柔。關於弟弟的回憶,是她唯一想起過去時會感到開心愉悅的片段。

明澈回身看她,「因為我想有本領傍身,也想……日後能一直待在你身邊。」

她微微怔住,「傻子,你怎麼可能永遠跟著我。你也要娶妻生子,有自己家庭的。」

「這些都不重要。」他說的非常認真,「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你帶來的痛苦。」他語氣停頓後,似是帶上情緒,「若是裴煦敢對你如何,我也不惜以命——」

季枝遙打斷他:「阿澈,這話日後不許再說。」

「姐,你真的這麼在意他?玉檀都跟我說了,他對你不好。」

「在不在意都是其次,我是想讓你知道,他從來不是什麼溫和的存在。」她將熱茶緩緩倒進杯中,激起一陣悅耳的滴答聲,「你沒有見過宮牆沾滿鮮血的樣子,也沒聽到過皇宮深處的嘶吼哀嚎。甚至,皇城腳下,他有一座比沈裊裊家中大數倍,殘忍千萬倍的地牢。」

「我絕非在意他,才警示你。相反,正是因為我在意你,才絕不容許你有任何涉險的可能。」

明澈:「他這樣殘忍恐怖,你還要待在他身邊嗎?」

季枝遙沒有正面回答他,「這世上有許多事情,都不是簡單的正反兩面便能裁決。不論我做什麼選擇,都勢必會失去一些東西。」過了會兒,她輕聲說:「如果他可以一直是師兄就好了。」

明澈不知道她口中的師兄是何意,因沒能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他也顯得有些鬱悶煩躁。屋內兩人安靜下來沒多久,外邊的吵嚷聲卻漸漸大起來。

季枝遙下意識以為什麼人來尋仇,陳觀和陳鈞已經從外面帶了消息回來。

陳觀:「陛下可真行,那日我還以為他隨口說說,這才幾日,便將櫟朝律例改了。」

季枝遙拿過他手上的告示,上面的白紙黑字如此明了,她卻覺得這樣難以看懂。

「這……」明澈也拿了一份,看完後神色和季枝遙是一樣的,「這直接顛覆了歷朝歷代的規矩,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

陳觀:「普通人家收入不多,養外室小妾的不多,便興許沒什麼意見。可那些達官貴人,只怕是要鬧起來了。」

「不出意料的話,已經有很多老臣從家中往皇城趕了。」陳觀語氣懶散,「哎呀,我家陛下真是,日日舌戰群儒,真是難為他了。」

季枝遙聽著這話,眼神忽然停在陳觀身上。這人經常在他們兩人之間走動,季枝遙這邊的情況都是陳觀報過去。裴煦突然新增了律法,沒準還真和他有關。

季枝遙:「你是不是和他說過什麼?」

陳觀大方承認:「公主殿下英明,不過屬下可沒亂說,只是將您之前救下那位險些被夫君打死的孕婦的事情告訴了他,後面的所有決議都是他自己做的,我可沒支持他。」

她在屋中踱步,時而覺得這事與她無關,時而覺得這事分明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一直糾結著要不要去看一眼。

正猶豫著,本該在宮中的陳栢突然出現在公主府,步履匆匆,看上去十分著急,「殿下,不好了!」

「陳栢?你怎麼來了,裴煦讓你來的?」

「不是,是屬下自作主張。」他走得很急,氣喘吁吁的,氣息很不穩,「屬下懇請殿下速速進宮,若您再不去,恐怕陛下又要……」

他用力握緊自己的劍,這樣微小的細節,被她一眼捕捉到。

「我立刻去。」

說完,明澈看著她什麼也不說跟著陳栢走了。陳觀和陳鈞各自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佩劍佩刀,之後也大步往皇宮方向去。

天色陰沉,悶雷陣響。

玉檀從外面回來聽到這消息,臉色頓時有些發白。

正要走,明澈將人拉住,「你別去了,她有那三個侍衛保護,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姐姐會責怪我的。」

玉檀心中十分不安,不知為何,她突然又想起陛下登基那個月。

那個冬日,雨雪中、空氣里,血腥味久久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