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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天微亮時, 碼頭處站了個百無聊賴的人,抱著劍無聊地在地上畫圈。

陳觀已經在此等了半個時辰,距離約定好的出發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裴煦還沒回來。

這是他頭一回失約。

等到集市上人多起來, 他才遠遠看到那道身影從客棧走來。他神色很淡,一如往常在上京時那般。

「果然離了女人就變成這冰冷模樣, 裝!」他腹誹罵了兩句, 等人走到跟前, 他又換了副面孔,「處理妥當了?」

裴煦未出聲, 直接抬步上船,「啟程吧。」

陳觀輕盈地躍上去, 見他好似不想與人說話般, 輕挑了下眉, 也不再廢話惹他心煩。

季枝遙一早醒來, 周圍已經是熟悉的場景。玉檀在屋外煎藥, 鄰家犬吠,孩兒啼哭,她又回到了嶺南的小屋中。

「他走了?」

如果他真的成了皇太子,那日後青史上定有濃重一筆。季枝遙作為他的生母必定也會被寫入,屆時她一個「公主」如何能擔得起他孩子貴重的身份?

裴煦很少不採納她的意見,獨獨在封太子一事上有些執著。往常幾月來一次信件,這次第二封只數日便再送來了。

次年春日,廣陵城出現第二家春杏堂,中有劉奇大夫的關門弟子數名坐診,婦科聖手阿遙大夫也時常出入,春杏堂的名望日益見長,諸多醫館紛紛效仿,百花齊放。

當日一別,便是整整兩年。

這次的信聊的還是上次的事情,他說還是希望封知安為太子,冊封禮可推遲。上京城的公主府已經建好,只要她想去隨時可以住進去。為了防止季枝遙擔心,他還在末尾告訴她,不會出現扣著人不容許離開的情況。

深秋已過,嶺南冬日裡雖不下雪,卻也十分凍人。裴煦從上京快馬送了一批新進的狐毛,命人給她重新做了一套合身的冬衣。西瀾自收入東櫟領地,稅收一直沒能按時繳納。說是地質不適宜種植農桑,經提議,同周圍領過割划了一個交界區域用以行商,尚在試行。

初秋,上京來信。根據季枝遙提的幾個字,裴煦最終給孩子取名「知安」,信中道將擇日冊立皇太子,季枝遙回信道需認真定奪。

季枝遙在春杏堂出診後,許多女患傾向於尋她看病,尤以婦人病居多,後來劉奇直接將隔壁的小院買下,特意為婦女看病、治療提供便捷場所,男子一律禁止入內。憑藉經驗和苦讀,她在嶺南一帶的婦人病中頗得名聲。

五月中旬,廣陵地動,季枝遙正好在廣陵坐診,朝中迅速派人前往賑災。好在她只受了小傷,裴煦和孩子都放下心。

後來一個月,季枝遙忙於救助因為災情受傷的人,雖有坎坷,她仍舊克服,時這位女大夫的名號已經響徹廣陵、嶺南一帶。

裴煦再也沒有看到季枝遙,只每隔三月保持書信往來。裴煦需要知道她的處境與安危,原本不想回信,可為了防止他沒收到信又來一趟,她決定還是安分地回了。

她接過,垂眼展開信件。他寄來的信,每回拆開都有股淡淡的沉香味,總覺得這人在提醒自己什麼,她不敢確定。

季枝遙剛從春杏堂回家,玉檀已經準備好飯菜,手中拿了封信遞過去,「上京又來信了,小姐遙現在看嗎?」

她稍有些意外, 在兩個選項中, 他真的選擇了放過。錯愕的讓她覺得, 他是不是還有後手。

因災情,上京來的書信遲了半月到。信的最後一行,字跡工整地寫著「生辰快樂」,後邊還跟了一行肥圓拙劣的字,學著前面也仿了個生辰快樂。

她看著信有些想孩子,提筆回信,道孩子到時候取名。以及,最後回謝他的關心,道一切安好,希自珍重。

他來信說,朝中抓到諸多像江羽寧一般的奸臣貪官,勾結一方富商作惡多端,隻手遮天。裴煦的刑罰依舊嚴酷,直接將地牢中的幾種酷刑寫入櫟朝律法,殺雞儆猴,約束百官。

只是讓她真的沒想到的是, 裴煦真的回到了上京。不久便傳來整頓朝綱,檢舉各地地方官的行動。他開始沒日沒夜的操勞, 而這邊季枝遙傷勢恢複好後,又重新到春杏堂出診。

玉檀端著要走進來, 點頭, 「今日一早再來看了小姐一眼,便乘船回上京了。」

經過幾年積累,季枝遙開始學習銀針溫針,在劉奇教導下,已小有成效。每月在春杏堂組織義診,每每萬人空巷,收穫頗豐。若東櫟大地上的每一個城區都有類似的醫館,便能減少百姓病死家中的數量。

季枝遙看著覺得有些多此一舉,不過去也是真的在想這個問題。

她錯過了自己孩子成長的三年,她當然想看看小知安冊封為皇太子時的模樣。只是,她又矛盾地害怕孩子會討厭自己,也害怕她去了便不想離開。

玉檀見主子手拿著信,滿臉思索狀,低聲開口問:「怎麼了小姐,是上京出什麼事了?」

季枝遙將小知安的事告訴她,玉檀思索片刻,道:「奴婢覺得您應該去,孩子也快三歲了,常年跟在陛下`身邊,若是不好好引導,他恐怕連自己有個娘親都不知道.」

她低哼了一聲,「而且,殿下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去看看陛下往日是怎麼對待小皇子的,這樣也好放心地繼續回來打拚不是?」

季枝遙覺得她後半句說得很在理,之後沒再推脫,回信道會擇日回上京皇城。

劉奇早知道她這層身份,聽她說要離開半月時,大手一揮便讓她去了,根本不加阻攔。要知道往日那些學童們想偷一個時辰懶,都要被他大聲斥責許久,他對自己還真是寬容。

季枝遙就這樣離開了廣陵,船夫乘船離岸時,她看著越來越遠的碼頭,心裡忽然在想,會不會這次一走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雖然這兩年裴煦送來的書信中,都不再有從前那幅居高臨下的樣子,可書信來往與面對面相處總歸不同,說不恐懼是假的,所以她身上還是帶了防身的暗器。

從廣陵到上京,水路約莫七八日時間,季枝遙怕水,中途會上岸過夜,所以真正重新踏上上京土地時,已經是半月以後。

這一天,皇城內外好像和往常一樣,又好似大有不同。季枝遙原本以為裴煦為了君王臉面,會說她一直居於深宮中不出,結果他兩年前回宮後,便直言公主在外散心。

那些朝中的老頑固大抵是十分滿意,聽說暗中廢了不少心思把自己的孫女、義女塞進宮,她們大多一進去就沒了消息,那些臣子也不知到底裴煦把她們怎麼了。久而久之,這冒險的事情便沒人敢做。

陳鈞一早在門口等待,見到她後,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好似又回到最初生分的地步。

季枝遙那時候害慘了他,她知道的。所以她不指望陳鈞會對他多好,見他跪地行禮,她只淡淡道「平身」便掠過。

玉檀在後面走慢了幾步,見陳鈞失神地跪在地上,她趕忙上去扶了一把,小聲說:「讓你平身了,你發什麼呆!」

陳鈞一愣,猛然回過神,起身時險些自己將自己絆倒。他走快兩步跟上季枝遙,公事公辦的態度向她稟告:「陛下現在在長門宮同幾位大臣議事,吩咐屬下如果您要去可以.」

季枝遙:「不去他那。知安在哪兒?」

陳鈞沒想到她回絕地這麼快,稍頓了下,沉聲說:「小皇子在月漣居,眼下夫子應該在教他劍術。」

季枝遙點點頭,不用他帶,自行抬步往曾經那座極其熟悉的宮殿走去。

「知安不住在皇子府,住在我這裡做什麼?」

「陛下說皇子府太遠,不放心孩子一人在那.萬一出什麼閃失,也不能及時發現。」

「長門宮離月漣居也有段距離,你這麼說有些立不住。」

陳鈞不知為何有些緊張,生怕誰錯話讓兩位主子再次生分,猶豫了好久,才說:「陛下時常來月漣居,夜裡大多宿在月漣居的偏殿。」

「一個皇帝,住偏殿?」季枝遙笑了聲,看出陳鈞的為難後,不再問他。

月漣居的宮門打開著,還沒走進去,就聽到孩童啼哭聲。

夫子有些無奈,卻不得不嚴厲:「小殿下,這只是很簡單的劍術。你父皇如你這般大時,已經能熟練地打下一整套。」

小孩兒只顧著哭,哭著哭著應該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引得周圍的宮女連忙上前去扶。

聲音就坐在耳邊,興許一進門就能看見,可季枝遙忽然停下腳步,不敢繼續往前走了。

玉檀壓低聲音:「殿下,怎麼啦?」

「我有些」這幾年的愧疚與作為母親的虧欠,在此刻達到頂峰。她竟然連見自己孩子一面都不敢。進門後他問起來,季枝遙又要如何說呢?

陳鈞將這些都看在眼中,心中卻明了她的這些擔心十分多餘。不過他不能不經陛下同意便將所有事情告訴她,僵持之際,只道:「殿下放心去吧,小皇子應該認得你。」

這話她不信,但眼下不信也得信。知安討厭他,厭惡他,她都認了。

季枝遙平復了一下心緒,嘴角微微帶著淡笑,總算跨入這座久違的宮殿。

門邊的侍女見了她,全部整整齊齊地跪下行禮。

「參見公主殿下。」

季枝遙有些失神地看著小知安被兩個宮女帶到前邊,之後讓他跪下。

知安有些懵,那雙烏黑的眼睛看著眼前人許久,才奶聲奶氣地開口:「你們喚她公主殿下,可父皇說整個櫟朝如今只有一位公主,就是我母后。」

宮女臉色變得很慌張,迅速提醒說:「小殿下,慎言——」

裴知安再認真看了看她,不知手中在比劃什麼,才看到她的眼睛時,終於敢確認。

「母后.母親比畫像上瘦許多!」裴知安忽然咧嘴笑了笑,之後提著小袍子走到她跟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大禮:「兒臣知安,參見母親!」

季枝遙不知為何,眼角在一瞬間便被眼淚浸濕。她屏退周圍宮人,蹲在這個小孩跟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臉。眼前這個小孩笑得很開心,眼中清澈,當真是十分可愛。

「小知安。」她輕輕叫他的名字,眼淚決堤了般,渾身都在抖。

裴知安顯然不知道母親為何要哭成這樣,只笨拙地抬手抱住她,之後懵懵地說:「母親,父皇說過的,女子流眼淚便是傷透了心。是兒臣做錯了什麼,傷您心了嗎?」

「傻孩子。」她摸著他的頭,情緒在一瞬間崩潰,「母親見到你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傷心呢」

裴知安:「父皇說母親在天下四處遊歷,福惠百姓,是東櫟子民的榜樣。你能跟我說說,宮外都是什麼樣子嗎?」

季枝遙微愣了下,抬手擦了擦眼淚,笑著說:「當然可以。」

「不過小知安,我們得有交換,不然只有我給你講故事也太虧了。」

裴知安不懂什麼虧不虧,只知道母親開口,他一定要辦到。於是很認真地說:「當然可以!母親要和我換什麼?我有上好的紫毫,父皇親手刻制的玉令牌,還有許多舊閣藏書!」

玉檀在一旁笑著說:「小皇子,你說的這些,我家殿下都有——」

裴知安撅了噘嘴,有些不悅,卻不生氣:「那母親想要什麼?」

「自然是,聽聽你父皇這兩年都說了我什麼壞話——」

兩人邊說邊走進內殿,方從長門宮過來的裴煦,站在門口時就聽到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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