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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裴煦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看了陳觀一眼,外頭有人將屍體全部攆走,之後又有人把江羽寧帶走, 整個客棧的人都戰戰兢兢的, 不知道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觀將外邊的人清走後,很自覺地將門關上, 之後在門口守著。

裴煦看著門口那道影子, 斂了下眉。這人平常幹活懶散, 一旦有熱鬧事情,他一定不會錯過。

身後傳來很慢的腳步聲,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裴煦好像還聽到了她很微弱的啜泣。

「你是誰?」她又問了一次, 停在他身後一步外的地方, 手緊緊握拳,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你希望我是誰。」

此話落在她耳邊, 往日的溫柔已經全部消失, 剩下的是他一貫的冰冷與無情。

裴煦緩緩轉身,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拋開師兄這層身份時,他也不知為何, 言語間好似自然而然地與她拉開了距離。才開口, 他便有些後悔,對她應該溫柔些才好。

他微微動身, 季枝遙立刻反應極大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聲音中充滿恐懼:「你幹什麼!」

季枝遙有些無語地笑出聲,「你裝模作樣在我身邊潛伏這麼久,一直騙我,你把我當傻子一樣戲耍,還要求我對你毫無怨言嗎?」

「我背後的傷是因為誰來的,我為了你扮演的這個虛假的人付出了多少,這些難道都能因為你是皇帝就一筆勾銷了嗎?你還想讓我給你機會……給你機會一次又一次地騙我,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嗎!?」

「你竟好意思提這段時間的相處。」她低聲說完,沒忍住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眶。她深知此時應當生氣而不是流淚,可她根本控制不住,「看著我喜歡上別人很有意思嗎?看著我為了一個完全虛假的人差點命都沒了,很有趣嗎?」

她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眼前看到的全都都模糊成一片。從出生到現在,她每一日都過得十分小心謹慎。此生從未這樣憤怒地宣洩自己的情緒,今日就這樣將所有的怒火不顧一切地撒向裴煦。

「裴煦,不管我做什麼,你都要把我強行帶回上京,是嗎?」

「你以為我來這裡,是打算空手回去的么?」

裴煦一時無言,站在原處有些無措。她說的都是實話,裴煦在季枝遙身邊待了很久,騙了她很久,可是這段時日他待她都是發自內心的,她難道一點都不能體諒嗎?

她根本不想聽他說的任何話,用盡全身力氣將他的手從自己手上扒開,纖細的手腕上被用力掐出兩道極其明顯的紅色指痕。

「這段時日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嗎?你的要求我都會努力做到,你對所有人都包容,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裴煦被她嚇了一下, 少見的往後顫了顫。緩和片刻, 他將語氣放溫和,卻也能聽出他的情緒:「我不過想關心你, 為何你對師兄時和顏悅色,見到我卻像見了鬼一樣!」

她起身走到一旁,站在玉檀身邊,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我不跟你回去,我不要回上京,我不想看見你。」

他是狠戾的新君,而她是個剛睡醒就被人抓去殿前等候發落的卑微草芥。大發慈悲地留她一命,賜侮/辱意味明顯的公主身份常伴左右。陰差陽錯,季枝遙懷了他的孩子,原本就荒唐的交集不斷加深,他們二人的聯繫被一個新生的生命死死扣在一起。

季枝遙知道將他惹怒的後果,察言觀色是她曾經做得最好的一課。可是她真的累了,這樣捧著別人奉承的日子,她真的已經過夠了。

她以為自己可以開始新生活了,她能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不再要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然而今夜事發,她被冰冷地告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為了遠離他,季枝遙狠下心不看顧自己的孩兒,受著世人的唾罵遠走高飛。

她緩緩抬頭,看著眼前一動不動的人,回想起他們二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既然她率先提到此事,裴煦也不怕同她說實話,將陳觀叫進來,把玉檀拖走。之後步步緊逼,往後便是屏風。季枝遙要繼續繞開往後躲時,被裴煦一把抓住前臂,力道不大,卻足以將她制住。

季枝遙連連搖頭,手一直在嘗試掙脫,卻如同以卵擊石,毫無用處。

季枝遙強行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深深呼吸幾次後平復好情緒,「陛下,你在這裡已經耽誤不少時日,上京和皇城恐怕已經動亂不堪,你還是快點回去吧。」

她的命從被裴煦留下之時,就不由自己說了算。

她徹底冷靜下來,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講這句話問出來時,裴煦不知為何卻不敢答了。他試圖從她眼中找尋她的情緒或者目的,可他看不出來。

她沒有等到裴煦的回答,自問自答道:「無論我做什麼,我都會被你強行帶回去的。」

「你不會顧及我的感受,不會理睬我的意願,因為在你眼中,你的想法勝過一切,你想我留,我便絕對不容許離開。」她緩緩垂下頭,平靜地表述出最令她絕望的事實。

裴煦還沒想好要如何挽留這局面,便眼看著她緩緩從袖中拿出一根長簪,簪尾卻被打磨的比尋常簪子鋒利許多,完全是殺人暗器的水準。

他眼中猛然顫唞,「季枝遙,你幹什麼?」

正是因為他在她眼中找不到殺意,他才頓時慌張。若這柄簪子是沖他來的,他受便受了。可恰恰相反,她持著長簪,毫不猶豫地指向自己的喉嚨。

「我受夠了,也活夠了。我現在只後悔,沒有在以前任何好時機殺了你,或者被你殺死。我的孩子還這麼小,還有我弟弟……」她邊說邊將簪子緩緩刺破皮膚,瞬間的疼痛讓她再次開始流眼淚,溫熱的血夾著眼淚往下浸。

裴煦的表情,就像剛才江羽寧看到他時一樣,瞬間崩塌,下意識想上前制止。

「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扎深一寸。」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上卻緩緩用力,那根長簪就這樣一點一點沒入皮膚。

她看到裴煦的眼眶很紅,這還是她頭一回見這個人失態。那樣無措,那樣慌張,她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裴煦沒再動了,顫唞著手、聲音,苦苦哀求,「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不過去,你不要再……」

季枝遙無比平靜,想像中的疼痛沒有傳來。看著他這個模樣,她心中異常冷靜,一字一句威脅:「我不回皇宮。」

「好,只要你不要傷害自己,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他已經毫無底線,滿眼只有她被鮮血染紅的脖子。這樣的場景,他從來只在死人身上見到過。如果再不救治,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季枝遙吸了吸鼻子,滿鼻腔都是血腥味。她心跳得很快,口乾舌燥的,疼痛也逐漸加劇。她絕不會白白浪費這次談判的機會,因為這次以後,她身邊恐怕再也不會出現什麼銳器。

「我要一塊隨時能出入皇宮的令牌,只要我想,我必須隨時能見到我的兒子。」

「可以,都依你,你的傷……」裴煦已經不想聽她開的條件,滿眼只有她源源不斷湧出血的傷口,急得雙手直顫唞。

「在上京給我一座府邸,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她說完,停頓了一下,沉聲補充,「包括你。」

「我立即讓人去辦——」

「還有。」季枝遙其實已經感覺到自己有些頭暈目眩,雙手雙腿也在打顫,可她必須要將話說完。

裴煦:「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你快將手放下……枝枝,好多血,好多。」

季枝遙:「我要你明日就離開嶺南,帶上你的所有眼線離開,還我清靜。」

裴煦面上有些為難,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他都不敢放心地走,但眼看著那根簪子又往裡進了一些,他立刻答應下來:「我明日就走,你醒來便不會再看到我。」

「好。」季枝遙手抖得不行,手用力向外一拔,血瞬間飆出,裴煦在這時候衝上前,用手用力壓著她的傷口,朝外大聲地喊著找郎中和藥品。

季枝遙渾身都是血。

遇到他之後,她的生命中好像就總是有股很淡的血腥味。以往總是旁人的血,今日也輪到她自己了。

「裴煦,你最好……最好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她盯著他,其實已經看不清什麼,痛得神智不清,斷斷續續再說了一句。

「否則……還會有、下次。」

整個客棧陷入一種詭異的緊張氛圍中。陳觀在外面聽得一清二楚,知道裡頭發生了多激烈的事。季枝遙這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給他驚喜,原以為她只是有些小聰明,可陳觀卻覺得她十分聰明。

她懂得如何拿捏住裴煦的命脈,以死相逼,就是威脅他最好的方法。

劉奇親自過來,幫著救治奄奄一息的人。

脖子上的傷口很深,萬幸沒有傷到命脈,可也因為出血過多,她實在沒撐住睡了過去。閉眼前,她僅存的理智,也在賭明天醒來時,裴煦到底還會不會在。

她從來沒想過要真的捨棄自己的性命,這是她絕對不變的底線。只是當這條命可以成為籌碼時,她會冒險一搏,這是她僅有的,可以和他叫板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