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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劉奇幾乎不管季枝遙這邊的事情, 任由他們兩「兄妹」自己相處。

一開始季枝遙還沉浸在認錯人的恐懼當中,但很快就被來往的病人分散去注意力。

裴煦沒有開台接診,而是隨手拿了個本子, 搬張椅子坐在季枝遙旁邊, 做起記錄病案的活。

尋常的小病,她大多能自如應付, 而且開方用藥上, 她也不墨守成規, 能這麼快變通,這倒是他沒想到的。

等上午的病人看完, 周圍準備收拾收拾用膳時,裴煦按住她椅子, 語氣平和, 「今日你把我脈時, 你說我沒有異樣。」

季枝遙微頓了下, 隨後坦言:「師兄的脈象不疾不徐, 從容和緩,的確是平人之脈。不過師兄這麼說,一定有我漏去的地方, 還請不吝賜教。」

裴煦笑了下, 和她說上話後,這幾日心中的陰鬱一掃而空, 「各人體質不同, 有人生來脈象數, 則見緩為病;有人脈象比常人緩和許多, 略快些卻不見得是正常。」

「原是如此,看來我還是要多看病人才能積累些經驗。」

裴煦唇角噙著很柔和的笑意:「不急, 來日方長。」

裴煦和陳觀的關係比同陳栢陳鈞近一些,不會在意他這些小細節。聽到他聲音後,抬步進屋,迎著那幾雙好奇的目光點了下頭,並未多說什麼。

旁邊椅子被拉開,裴煦坐下,抬手泡茶。這裡的壺中不止放了茶葉,還會偶爾放些口感好的藥材比如陳皮一同沖泡,味道很特別。

她迅速垂下頭,極力看進那張方子。而旁邊的人視線從她的臉,很快往旁邊掃到她耳尖。上面逐漸明顯的潮紅,讓他想起舊事,也讓他心中橫生股情緒。

季枝遙聽著腳步聲遠去,不由自主地緩緩呼出一口氣,似是在說「總算離開了」。

午後,季枝遙回來坐診。劉奇手中搖著有些破舊的竹扇,拿張方子讓季枝遙去背,順道自己領悟藥物各中聯繫。

陳觀不知何時冒出來,似笑非笑地說:「這才走了一會兒,你就不捨得了?」

「.」

他沒有單獨接診病患,卻每次都能直接指出她方子開得不妥之處。劉奇對他也甚是放心,有師兄看著,他根本不需要擔心季枝遙會出什麼問題。

「過來吃飯了。」陳觀原本想在這之前加個稱謂,方欲開口時卻想不起來他如今到底是哪個身份,最後只能略去。

這個詞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他腦海中,過去的一切令他麻木,如今這樣平凡甚至有些潦倒的日子,竟然稱得上幸福嗎?

陳觀在春杏堂里閑坐了一天,在裡邊和幾個學徒已經混得很熟。可他們對這位「師兄」卻根本不了解。昨日之前,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個多年未歸的師兄。

來這裡小半個月,他見到季枝遙笑的次數比以前所有時候加起來都多。可是裴煦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他總要回到上京去,而季枝遙

裴煦緩緩閉目,下頜微繃緊了些。

「專心些。」

「我只是看看她平常都記錄什麼。」

眼前人生的也算俊俏,那雙眼裡似乎藏著用不完的溫柔。說這話時雖然也有些嚴厲,但總歸是耐心溫和的。

「休要胡說!」季枝遙回頭看了她一眼,「以後這種話不能說,知道嗎?」

一道聲音從耳邊輕輕落下,季枝遙眼睫微顫,緩緩抬頭看去。

斂了下眉,他起身走到屋內不知做什麼。

見裴煦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陳觀便也沒久留,將劍配好,轉身離了春杏堂。

「師兄,那我先走了。」

季枝遙點點頭,也沖他笑了笑。玉檀將書卷收拾好,走過來準備陪她離開。

「要我說,季枝遙在這的日子不知比宮中快樂多少,你真要把人抓回去啊?」

玉檀努了努嘴,「好好好!不說就是了嘛……」她目光追隨著走進內堂的人,眼中情緒微微閃動,覺得有些可惜。

季枝遙,他無論如何都要帶走的,不管以何種方式。

陳觀抬眉極其欠揍地晃了晃腦袋,顯然不信他說的。

「嗯。」

這下學徒心中對這位師兄的印象增加了一條:清冷疏離。

劉奇習慣午後睡半個時辰,這個時候大多沒人來看診。裴煦用完飯後,起身到院子里翻看季枝遙記錄的病案藥方。

她轉身,衣擺輕輕打了個旋,碰到他的袍角。裴煦遲緩地低下頭,看著不存在的某處怔了許久。等再抬頭,季枝遙已經和玉檀離開了。

師兄和師父正坐在桌前對弈,乍眼看見便知道是高手過招,她好奇地多看了兩眼,之後將紙放到桌上準備出去。

「屬下只是隨口提,可您卻要仔細想。晚些時候我宗門有事,我得去一趟,入夜前回。」

她在外面陰涼處將師父交下來任務做好,等到無人就診時拿著紙進去尋他。

師兄水平很高,讓季枝遙心生恐懼。她害怕自己做的不夠好,壞了病人的身體,也壞了才春杏堂的名聲。

這本非難事。只是師兄就坐在自己旁邊一瞬不瞬地盯著,便讓季枝遙覺得有些緊張。

「既好奇,便坐下來一起看看。」說話的人是師兄,他的目光灼熱,語氣卻很溫柔。這樣特殊的感受,她從前從未感受過。左右四顧無患者,她便乖巧地搬了張椅子到劉奇那邊,仔細分析棋局。

玉檀在後邊幫她整理今日開的方子和病案,留意到自家小姐的反應,低笑一聲,打趣說:「小姐,七公子溫潤如玉,是不是令人一見傾心呀?」

空蕩蕩的庭院里只有裴煦一人。

他心中篤定。

不知為何,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蜷了綣,之後結巴地回答:「好、好的。」

雖然不能言明身份,可這樣的接觸與相處,竟然讓他覺得有些美好。

裴煦聽後便把手裡的書卷放下,有些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關於剛才陳觀說的那個問題,他也慢慢開始思考。

裴煦正準備把茶几挪到另一側,好讓她有位置坐下。一抬眼,她已經到對面去了。

「……」

手一頓,佯裝只是調整了一下茶几的位置,拿起茶盞喝了口滾燙的熱茶,入口時呼吸都重了幾分。

劉奇在對面看得一清二楚,只笑而不語,手執黑子落下。

對面的人反應很快,目光只定在棋盤上須臾,便已經想好當如何破局。指尖夾著白子,清脆一聲落下,劉奇嘆了聲。

「你師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為師是越發制不住他。」說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季枝遙,「你若是想學本事,便多和他一道學學。他這人面冷心熱,心底是很願意教你東西的。」

季枝遙遲疑了一瞬,之後點頭應下:「那日後便有勞師兄了?」

裴煦輕笑了一聲,像一陣清爽和煦的微風,輕輕拂過身邊:「想學什麼,阿遙同我說便是。只要得空,便一定會教你。」

「謝師兄。」她小聲應。

氣氛一瞬有些微妙,季枝遙不知這微妙從何而來。見劉奇只顧著淡笑,忘記落子,她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起身拿了一顆在手中,猶豫了好一會兒,移到想放的位置上。悄悄抬頭看對面,他嘴角的笑意似有加深,她立刻將手收回,說要再考慮考慮。

劉奇可不樂意看這兩人你儂我儂,揚眉道:「外面的藥材還沒曬完,你二人在屋裡歇歇吧——」

說完,師父便走了。

再次變成他們二人獨處的環境,季枝遙頓時有些緊張。拿著黑子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裴煦看出她的局促,一直在掌心中搓玩的白子啪嗒啪嗒幾聲,白子盡數落回小碗中。季枝遙有些抱歉地抬頭,覺得自己做了什麼擾了他興緻,「我可以下的……師兄等等。」

他卻無所謂地將手搭在一旁,微抬抬下巴指那盤棋:「老頭的棋下得詭異,你自然不會承。若想學,我可以重新教你些正經玩法。」

原只是要重新開始,季枝遙鬆了口氣,下意識說:「我還以為你不耐煩了呢。」

「不至如此,一局棋而已。」他語氣停頓片刻,忽然問:「阿遙這反應,難道時常有人覺得你煩么?」

季枝遙慢慢把棋盤上的黑子收回去,再把白子丟到他那邊去,「一位故人而已,不提也罷。」

裴煦面上淡笑著道好,桌下的手卻攥了攥衣袖。

季枝遙只和他下了半局棋,到中間焦頭爛額之時,正好外邊有個尋她看病的人,她趁機狡黠一笑,說要出去忙了。

裴煦看著這小姑娘立刻溜得不見人影,再看看眼前這盤下得有些將就的棋,心下瞭然,抬手將棋局收了。

原想等她看完這號病人,他再出去找她教教方子。然而在屋裡只坐了一會兒,就被外面嘈雜的喧嘩聲引去注意。他立刻起身走出去,一抬頭就看到三四個彪形大漢試圖對季枝遙動手腳,嘴裡凈是些不乾不淨的話。

「我家爺可是嶺南數一數二的富商,讓你一個有孩子的棄婦做小妾已經高看你一眼,裝什麼呢?」

「就是!別人不要的二手貨,扔尋常人家做個奴僕都須斟酌,讓你做個小主子還不願意了?趕緊的,跟我們走,別給臉不要臉。」

季枝遙坐在桌前才理清楚這群人的來頭。

前幾日的確有許多慕名而來的人,其中就有他們口中說的那位爺。聽說是家中做生意,為首富的次嫡子,頗受家中重視,因而從小驕養著,成了日日流連花樓的紈絝。

那日季枝遙給他看診,開了幾幅治理腎陽虛衰的藥方,囑他當節房事,留心身體。可能很少有女子說這樣的話,一下便引起這人的興趣,如今天降「恩賞」要納她為妾。

這樣的話她從前經常聽到差不多的,道她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庶出公主,跟著他們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可季枝遙從不覺得這是什麼福氣,只覺晦氣的很!

「我不會跟你們走的,讓你們主子死了這條心吧。」

「誒你這女人!」站在前頭的兩個男丁擼了擼袖子,看樣子是要直接動手生搶人。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是要強搶民女嗎?」玉檀從後面走上來,手裡拿著一把掃帚,聲音有些顫唞,卻還是擋在前邊。

那幾個男丁看了,再笑了笑:「你也長得不錯,給爺做妾差點,不如……做我的妾如何啊?哈哈哈哈……」

玉檀抿了抿唇,氣得想直接動手打他們,但是又怕打不過,沒有輕舉妄動。

「我勸你不要不識抬舉,轎子就在外頭。今日你只有兩條路,一,自己安安分分走上去。二,我們將你扛上去。」

遠處傳來一聲輕笑,季枝遙和那幾個男丁都循聲看過去。

師兄站在階前,悠然地走過去,語氣有些散漫:「沒想到在嶺南地界,你們這等人竟如此囂張,敢打起我師妹的主意了。」

那幾個男人上下打量一眼,回頭互相確認「沒見過」,之後便笑著迎上去,「怎麼著?我們就是要強搶,你能怎麼樣?」

裴煦面上仍然維持著平靜,他看了季枝遙一眼,之後停在他們跟前,「敢問你家爺姓甚名誰,家中做何生意?」

「就算是要娶,也當媒妁之言,明媒正娶不是?」

季枝遙蹙了下眉,低聲有些著急:「師兄!」

他聽後投去一個眼神,季枝遙不知有沒有會錯意,他應當是想讓自己放心。

那幾個男丁以為裴煦是自己這邊的,立刻改了語氣:「主要是我們家主子著急,走正經禮儀……太費時間了不是?」

「對啊,而且納妾走側門,也不用這般正式,走個過場罷了。」

裴煦的態度仍然是需要商議,必須要等劉奇回來後再做定奪。正巧師父外出採藥,如今不在這堂中。

僵持不下,他們不好交差,裴煦卻也不放人。

最後,他提議:「勞煩諸位明日再來一趟,今晚我們同他老人家商量一下,可好?」

男丁們四目相對,看了許久,最後中間有個人出來說:「行行行!我們明日來。」

「但是,你們別想耍花招!我們爺對你們這樣的人從來不會心慈手軟,女人也不會!」

裴煦溫聲應好,那群人便真的走了。

人一走,季枝遙的情緒便有些控制不住,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桿秤,指著他:「我的婚嫁之事,何須你一個外人來插手!我嫁與不嫁,好像和師兄你沒有關係吧?」

裴煦垂眼看著眼前的長桿,伸手一點一將其壓下。他沒有具體說什麼,只道:「我自然不會讓你嫁去,師妹只管好好休息,明日不用來了。」

季枝遙蹙眉,「這怎麼行?他們來找麻煩怎麼辦!」

他斟酌了一下,將此事隨口推給旁人:「師父會有辦法的。」

看著那雙好似經歷過許多風浪,如今靜如止水的眼,不相信也只能暫且相信,帶著玉檀迅速離開了。

季枝遙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裴煦面上的溫和才一點點卸下。

敢動他的女人,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哪裡來的狗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