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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收到長門宮傳報時, 正是西瀾三王子起身前來敬酒之時。

提前了解得知,這位三王子是西瀾的儲君,行事穩重識大體, 談吐也不令人感到冒犯, 很難將他同西瀾人近來在上京、玉連做的惡事關聯起來。

崇恩面含有禮貌的笑走來,按照櫟朝的規矩向他行了個禮, 隨後便舉杯開口道:「陛下, 今日與您一見, 發覺與本王想像中不同。」

裴煦扯了下嘴角,命人將酒杯滿上。

旁邊傳報的人面色焦急, 卻不敢貿然上前打擾,只得著急地在一旁候著。裴煦看了一眼, 並未說什麼, 將視線重新挪回前面端著酒杯的人。

「孤亦有這個感受。」

「聽聞西瀾的商賈近來時常在東櫟國土之上作亂, 引起了不小的麻煩。此番來本王不僅是與陛下商討兩國國事, 更是想告訴陛下應當按照東櫟之律例裁決。」

裴煦聽後點了下頭, 並未很意外:「孤已然將他們按律法處置,無需王子費心。」

一陣沉寂,崇恩提杯乾了杯中酒。他站在階下, 似乎還有話說。方才裴煦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 崇恩自落座後,便一直觀察周圍的人, 應當是在尋什麼人。

玉檀皺眉:「王子殿下,此處是後宮禁地,請你速速離開。」

季枝遙垂眼片刻,隨後說:「若是殿下想見,明日同陛下說一聲便是。這個點公主應當歇息了,不便打擾。」

她微蹙眉思索的時候,裴煦已走至她跟前,抬手親昵地牽著她,回頭很刻意地看了崇恩一眼:「既然你已找到你王弟,便將人帶走。櫟朝律法森嚴,今日之事不會善了,明日會有人提審他。」

長門宮的院子里,季枝遙站在殿門前有些不知所措。眼前這行徑粗鄙的王子,竟說他的王兄指名要季枝遙和親。明明自己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更是眾所周知裴煦比較留心的人。那位王子提出這樣的請求,無異於直接挑戰他的權威。

這話出,院中無人敢說話。

與裴煦一起來的,還有另一位身著與伊瑟類似服裝的男子。結合伊瑟方才說的話,這位應當就是西瀾的三王子,指名讓她和親的人。

說完,他竟大膽地要往季枝遙這邊走。

這道聲音很悅耳,伊瑟被吸引得循聲望去,隨後兩眼放光,「你們東櫟人性子不怎麼樣,卻個個生得模樣標誌。」

「你做什麼?那是皇帝的人,你不是喜歡什麼公主嗎?」

崇恩緩緩呼出一口氣,自己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聲音顫唞道:「是啊,我喜歡的是公主。」

右腿剛往前邁出一步,身後一陣風聲響動。隨後傳出極重的悶響,伊瑟頓時表情痛苦地跪在地上,回頭欲一探究竟。

崇恩沒再同伊瑟說什麼,只是看著季枝遙被裴煦牽著準備往室內走時,他立刻出聲叫住:「等等!」

他環顧周圍的裝飾和院景,怎麼看都覺得這是一座非常華麗的宮殿,一般人根本不會被分配至此。

伊瑟見她表情變化,呵呵一笑,隨後追問:「你們陛下沒跟你說?」

崇恩以為他心中瞭然,嘆息一聲。不想他的蠢弟弟下一刻開口說:「你兩個都想要?」

「那不就是了,你這模樣我還以為你又看上他皇后了——」

「哎,你們東櫟的女人真沒意思,方才外面那個也是,扭扭捏捏的沒勁——」他打了個飽嗝,準備往門外走。

裴煦的雙目像鷹隼般緊緊盯著他,冰冷地道出三個字,「你休想。」

幾月前那份書信的內容還時常出現在裴煦腦海中, 每每想起, 便覺得有些煩躁。

他往後看了陳鈞一眼,陳鈞立即提著刀離開。裴煦望著遠處還站著的人,儘力平復好心情,語氣卻已同方才的體面截然不同。他冷笑著,沉聲問:「三王子,你的皇弟去哪裡了?」

在場所有人,就看著裴煦的面色驟變,陰沉又憤怒。

崇恩站了會兒, 似是在斟酌用詞。剛要開口,便被裴煦的聲音打斷。

伊瑟說完語氣陡然一頓,隨後視線瘋狂在裴煦和崇恩之間流轉,片刻後挑眉面色驚訝。

伊瑟:「這是不行的,西瀾向來只允許男子有一位正妻。斷不能娶兩個,這樣你會被父王重罰,剝奪儲君之位,在史書里遺臭萬年的!」

「.」

遠處的兩人停下腳步,只有季枝遙回了頭。

伊瑟顯然對她的回答不滿意,索性賴在她這不走了,更沒皮沒臉道:「那我便呆在這,等到你們陛下回來親自同他說。」

崇恩微皺眉,偏頭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瞬間有什麼節點在腦海中連通。

出於好奇,季枝遙多看了崇恩一眼。

「她」

玉檀和身邊的太監對上視線,卻不知應當如何應對。

他回頭,往剛才伊瑟在的地方看了許久,沒有看到他的身影。隱隱感到不妥,他迅速在場內尋找伊瑟的身影,但還是無果。

「何人擅闖。」

裴煦站起身,命宮人去遠處放煙火,隨後徐步走至崇恩身邊,語氣仍舊平靜,卻從中透出一股無法忽視的威脅:「擅闖孤的宮殿.你可知裡面如今住著誰?」

聲音一出,季枝遙懸著的心瞬間放下,得救似的找到他的雙眼。只是他心情似乎很是不悅,冷著臉繞過地上的人,侍衛整齊地撤至一旁,等待命令。

季枝遙抬頭,卻見他又折返,問:「誒,你知道那公主住在何處么?本王先替兄長看一看.看看這女子到底有何過人之處,能引得他不遠萬里來到東櫟求娶。」

伊瑟瞪大眼看著裴煦,不屑又不服。可身後的崇恩自始至終沒有開口,也沒有替自己求情。轉頭看去,發現他的眼神正緊緊盯著遠處那女人。

裴煦偏頭叫來一旁站了許久的太監, 那太監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隨後很快說了長門宮的情況。

崇恩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什麼,回:「方才還在那邊同人吃酒,應該——」

伊瑟說自己是崇恩的舊識,可她怎麼都想不起來和眼前人有關的回憶。

「既然殿下還只是殿下,沒有成為你的正妻,那本王還可以爭取。」

裴煦背對著他,眉間斂起,道不出的無奈和煩躁。

伊瑟處於狀況外:「啊?她不是皇后嗎?可她.住在皇帝的宮中啊——」

崇恩掠過他的話,繼續說:「懇請陛下給我一個機會,更是給公主選擇的餘地。」他面色平淡,語卻格外堅定:「既是做夫妻,就應當是雙方相愛,心甘情願地共度餘生。倘若其中摻雜著無可奈何的將就忍讓,註定不會是幸福的感情。」

季枝遙眼睫顫了顫,收回視線。裴煦手往前一帶,她便跟著進了屋裡。外面的人很快也被請走,長門宮才在一片煙火燃放聲中歸於寂靜。

屋內,裴煦仰靠在木交椅上,微抬著頭,露出的喉結凸起,季枝遙視線在上面停住。

兩人都沒立刻說話,卻能感覺他們都有話想說。

季枝遙想了想,決定先開這個口,「今日我並未離開長門宮,西瀾四王子是翻牆進來的。」

裴煦看了她一眼,道:「孤知道。」

「陛下看著好像不太開心,是我哪裡做的不對嗎?」她仔細回想,好像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方才他闖進來時,我很害怕,可是侍衛與使臣拔刀相向,破壞了兩國交情?」

他坐正身子,微板著臉,幾度調整才終於開口:「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故意氣孤的。」

季枝遙懵了:「陛下何出此言?我平白無故氣你做什麼.」

「崇恩指名要你娶你。」他頓了頓,情緒也隨之一斷,之後帶著無奈的笑問:「你同他有私交?」

看著他懷疑的有眼神,季枝遙首先想到的是要為自己辯駁。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怎麼可能有私交?可在開口時,她突然有些想探探他的反應。

裴煦之前應允了不會隨意殺她,如今又有西瀾那位王子作保,不論如何,應當都不會威脅到自己。

她沉默少許,面色略有些為難道:「我小時候確實參加過幾次宴席,當時大家都不認識,皇子公主們都在一起玩,想了想應當就那時有可能會遇到他。」

在她說話時,裴煦一直淡淡地看著她。神色看著算不上生氣,也算不上平靜。

他似乎對於這段「私交」很是在意。

而關乎季枝遙和親這件事,裴煦沒有彎彎繞繞,而是直白地問她:「西瀾三王子指名要娶你,你願不願意?」

季枝遙愣了好一會兒,怎麼都想不到裴煦會這時直接問她這個問題。

就這一段沉默,裴煦眸中便有少許情緒溢出。

少許,不等季枝遙給出回答,他便冷聲到:「你既對他念念不忘便去陪他,伺候好了,對我們兩國都有好處。」

「你說什麼.」她下意識抬手拉住他的衣袖,末了被他稍用力直接扯開。

裴煦:「孤待你不差,你就是這樣對孤的。」

說完他便直接起身往外走,大門敞開。沒過多久,便有宮女陸陸續續進來將長門宮中季枝遙的所有物件搬離。

她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心中起初是真的想去求他,可後來再想想,就算真的將人哄好了又如何?現在不走,她總歸是要離開的。

期許小些,是離開長門宮。往大了說,是離開皇宮,離開東櫟。

離開裴煦聽上去似乎會讓自己陷入無人保護的險境,可是.她最大的威脅不就是他本身么?

玉檀站在她身邊面色複雜,看似比季枝遙本人都要在意陛下此番行為。見她毫無動作,玉檀忍不住輕聲道:「殿下,若是現在去求陛下原諒,恐還來得及。」

季枝遙心中有新打算,更知道長門宮中到處都是他的暗衛,有些話斷不能說出口,於是只能模模糊糊地說:「我同那位西瀾王子其實並無太多交情,只是有個印象而已。如今西瀾使直接向他提條件,指名要我去,陛下就算不想,作為一國之主也不能當面否了。」

玉檀歪了歪頭,「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若西瀾三王子是個明事理的,相處幾日後由我來拒絕,他應當知如何下著檯面。」

身旁的人恍然大悟,信以為真。連被人請至旁的宮苑,都沒有很難過憂愁的表情。

季枝遙將這些默默收入眼中,沒再說什麼。

夜已深,季枝遙被請出長門宮,搬到離此次西瀾使臣居住處旁邊的院子。

宮女們還在安置寢殿,季枝遙一個人去後院轉悠。西瀾人都歇息得晚,這時候隔壁還笙歌不止,傳出幾位男子的交談聲。

嗓門很大,季枝遙起初還以為他們是在吵架,仔細聽發現其實只有一人聲音大些,另一位與他說話的人很平和溫柔。

覺得聽別人牆角不好,季枝遙打算往回走看看院子收拾得怎麼樣。原本走得好好的,腳邊突然一涼,季枝遙下了一大跳,連忙慌張地往邊上躲。初到這座院落,對周圍不甚熟悉。

她連連後退,一不小心踩到一塊不規則的石頭,腳下一崴,整個人往一旁跌去。

撲通一聲,沒來得及呼救,她便連帶著一旁用作圍欄的盆景掉進深深的池塘中。

這座小院的園景認真規划過,最亮眼的便是此處的池塘。因有活水流動,湖中水流湍急,又因有向宮中各處水池輸水的設計,底部有一個很大的坑洞,時時將周圍的水吸入。

季枝遙剛掉下去便被水團團捲住,不斷地在其中翻滾,嗆了不知道多少口水。

她只奮力呼救了兩三聲,便被胸口強烈的擠壓不適感惹得昏過去。只知道最後睜眼看時,自己是在水底往上看的。

季枝遙突然被送到此處,宮女侍衛安排得並不妥當。而且臨安公主從長門宮中被逐出,流言傳著傳著,就變成公主與外人私通,陛下怒而將她趕走。

周圍在喝酒的兩兄弟耳朵很靈,聽到水花聲音撲騰劇烈,便已經相視察覺不對勁。

再聽到一聲呼救時,崇恩便已經提著劍往外走。

所幸旁邊院門大開,院中無人,只屋內傳出些許聲響。

崇恩目標異常明確地往湖邊走,中途被有個值守的侍衛發現攔下,他輕易將對方推開,不失禮節,卻也有些著急。望著遠處不斷翻騰的水池,他高聲道:「有人落水了!」

如若不是旁邊院中有人住著,此時卧在宮中床榻上的便是臨安公主的屍首了。

夜裡風涼,太醫院中人員虧空。裴煦上任後,對於宮中各個掌事局制定了新的考核規範,不合格者一律削去官職逐出宮去。

今夜正巧,值守的太醫病了,偌大的皇宮連一個能治病的都沒有,玉檀頓時慌了,眼看著季枝遙面色慘白,氣息不穩,太醫院竟然一個人都請不來。

崇恩還在場,只是伊瑟今日行事莽撞,玉檀沒有讓伊瑟進來。

「三王子殿下,這下怎麼辦?再不救我家殿下就要死了」

崇恩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略有些為難,「我知曉如何急救失足落水之人,只是公主身份尊貴,男女授受不親,斷不可有由我來做這些——」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殿下,求三王子救救我家公主!」

他偏頭看了一眼氣息漸弱的人,她似乎變了很多,又好像不曾改變。崇恩沒再猶豫,徑直走上前讓周圍人迴避,只玉檀能看著。之後他將被衾扯到她身前,之後用力在她胸口正中處按壓幾十下,再讓玉檀把人扶起來面朝下,用力拍她後背,將方才嗆入的水都咳出來。

玉檀從沒見過這樣的治法,但季枝遙確實開始虛弱地咳嗽。面色慘白的人遲緩地睜開雙眼,目光恍惚,看著不遠處的崇恩許久,卻不曾說出一句話。

他剛準備向她賠禮道歉,道清其中或許存在的誤會。可她興許是過於難受,用力嗆咳幾聲後,便用被子將渾身濕透的自己裹起來,抬手示意他先離開。

玉檀:「殿下,奴婢向幫公主梳洗,明日再好好登門道謝。」

崇恩不是拘小節的人,聽後不緊不慢地朝背對著自己的人行了個禮,「那我先走了,公主好生照料自己,若有需要,隨時來旁邊院中找我。」

季枝遙極力緩解周身不適,他這話說完許久,她才虛弱地回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