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然而身子只彎俯到一半, 凜厲的拳風驟然襲來,程狄甚至來不及反應,胸膛便詭異的凹陷下去。

胸腔里的肋骨全斷, 整個人倒飛出去, 砰的一聲, 砸進牆壁里。

房間里不知何時出現一道陌生的身影,此刻就站在榻前, 將明凰整個擋在身後。

是一個打扮不倫不類的和尚,花棉褲加老頭鞋,沒有明凰得體, 也沒有程狄雅緻,但只是站在那裡, 就讓程狄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斷掉的肋骨插進肺里,每說一句話都一抽一抽的疼,有大量的血液湧出喉嚨, 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程狄面色痛苦,艱難地抬頭看向釋迦,眼底是無法掩飾的畏懼。

他聖王的境界,此刻卻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剛才一瞬間, 他連對方是怎麼出現, 怎麼發起攻擊的都不知道,就算此刻努力回想, 也連個殘影都捕捉不到。

程狄身體砸在牆體里產生的巨響, 讓明凰從深度催眠中蘇醒過來, 他扶著榻邊的扶手坐起身來, 非傳統的叫醒方式, 讓他此刻有些頭疼,明凰蹙了蹙眉頭抬眸望去,卻看到一道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一時間有些發懵。

「釋迦,你怎麼在這?」

既然那麼喜歡就留著吧,只是從今往後,都別讓他再看見這兩個人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沉默了許久,久到明凰的怒意逐漸平復下來,才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明凰的動作僵硬了,瞳孔猛然放大,一時間,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感受不到了。

區區聖王境,殺死他跟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

明凰面容清冷,眼眶卻偷偷地濕了,倔強的抿著唇,一聲不吭。

當然不是第一次來,自從經過中間人介紹,認識了程狄,對心理諮詢有了初步了解後,他幾乎每個月都會光臨這家醫療院一次。

翻身將明凰壓在身下,釋迦單手制住明凰試圖反抗的雙臂,拉過頭頂,死死的按住。

可是……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啊?

釋迦壓下滿心的殺意,果斷的轉身離去了,他並沒有殺程狄。

如今真的看到了,只能說出入太大,是自己完全想像不到的……隨心所欲。

「釋迦,你今天到底是來發什麼瘋的?」明凰的火氣也有些壓不住了。

「釋迦,你瘋了嗎?」明凰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衝上前去,細長的手指用力掰扯著釋迦的手指,妄圖讓他鬆手:「放手啊!這樣下去,你會殺死他的。」

撒謊?明凰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釋迦口中的撒謊指的是哪回事?

「不是的,我可以解釋,我……」話說到一半,明凰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抬眸怔怔的望向釋迦,似有些難以置信:「釋迦,你在監視我嗎?」要不然怎麼會發現他說開會的事是在撒謊,還湊巧的出現在這裡?

監視?凰兒是這樣想他的嗎?釋迦的眼底划過一抹痛色與失望,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轉身徑直走向程狄的方向。

釋迦說他不忠,這兩個字,從釋迦的嘴裡吐出來,已經等同給他判了死刑。

不論如何,釋迦都不應該會說出姘頭那樣的話,這個男人是有逆鱗的,背叛就是他最大的逆鱗,觸之即死。

明凰打完人,自己卻止不住的發抖,他眼睜睜的看著面前之人雙眸變紅,渾身的肌肉緊繃,將手捏成拳頭後,又無力的鬆開了。

心理諮詢除非本人自願,難道還能有人逼著他來嗎?釋迦問這些沒有價值的問題,有意思嗎?

不知道有多少年沒遭受過這種對待了,明凰鳳眸微紅,難堪的別過臉去。

自己若真的有了姘頭,那就是背叛了他,那就是……

「所以,趕老子走,是好留下跟你的姘頭卿卿我我,是嗎?」

釋迦沒躲,硬生生的挨了這一下,這是他一次,在老婆的巴掌中感受到了疼。

明凰依舊抿著唇不吭聲。

「老子是不是太慣著你了,剛才的話,你再給老子說一遍試試?」

「我殺了他,你很在意嗎?」釋迦的聲音聽不出息怒,他突然鬆手,程狄的身體像沒骨頭似的,一頭栽在地上,釋迦連一個眼神都沒施捨給他,而是扭頭看到明凰,聲音陰森道:「你為了他,反抗我?」

「讓老子滾?你他媽敢讓老子滾?」釋迦聽完這話,突然像被點燃的炮仗,面上覆了一層冷霜,他拉過明凰的手腕,強行拖拽兩步,將他扔在了軟榻上。

想動他的人,哪怕沒得手,也只能去死。

釋迦這個名字從明凰嘴裡喊出來,讓對面的程狄瞳孔驟然一縮,他在腦海中無數次設想過釋迦會是怎樣一個人,要多體面,多卓絕,才能讓明凰愛的死心塌地。

否則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

生死關頭,程狄試圖反抗,卻不知為什麼,周身一絲靈力都調動不起來,渾身的血液都像被凍住一般,身體先他一步做出求生反應,雙腿撲騰,手臂拉扯著釋迦的虎口,妄圖能夠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好,我知道了,老子再問你,你是自願的嗎?」釋迦問這話的時候,沒讓任何人察覺到他聲音里的苦澀,只要凰兒搖頭,不管給出的理由多荒唐,多可笑,他都信。

好好的,衝進來就要殺人?他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嗎?眼下又在跟誰使厲害呢?

「你要是不能有話好好說,就滾出去。」明凰單手一指門口的方向,疲憊的捏了捏眉心,他還有些頭疼,沒心情跟釋迦糾纏下去。

話音落下,明凰突然劇烈掙紮起來,釋迦怕真的弄傷了他,便鬆了禁錮的力道,緊接著,就看到那人揚起巴掌朝他甩了過來。

然而釋迦卻連逃避的機會都不給他,空出來的另一隻手嵌住他的下巴,強行扭正過來,絲毫不在乎是否弄疼了他。

聽到明凰的聲音,釋迦扭頭望去,一雙眸子陰沉沉的,他沒有回答明凰的問題,而是語氣不善的反問道:「為什麼撒謊?」

站定在程狄面前,釋迦伸出手,虎口卡住程狄的脖子,將人從地上拎了起來。

結果自然無濟於事,在他眼裡最大的力氣,在對面人看來,只是蚍蜉撼樹。

「明凰,你不忠。」

「釋迦,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明凰抬起手,想觸摸釋迦掛著巴掌印的側臉,卻被那人一把拂開了。

「看著我,老子問你,這是你第一次來這嗎?」

脖子被一點點收緊,頸骨不堪重負的發出喀嚓聲,程狄脫力的垂下手臂,只能懷揣著最後一抹希望,朝明凰投去求救的目光。

「釋迦,你……」他掙扎的想要起身,還未說出口的話便被釋迦驟然打斷了。

釋迦從明凰的身上退開,站在軟榻旁,目光薄涼的看了明凰許久,久到明凰的一顆心越來越慌。

他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了。

釋迦打開時空通道走了進去,明凰這才找回力氣,踉踉蹌蹌的起身想要追過去。

「釋迦,你別走,把話說清楚……」

時空通道當著明凰的面關閉了,反作用力直接將他彈開,明凰後退著趔趄兩步,跌倒在地上。

釋迦的修為高他太多,若真的鐵了心不見他,自己一輩子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這裡,一上來就要殺人,說他不忠,說程狄是他的姘頭。

程狄?

明凰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然扭頭望去。

好像從一開始,釋迦就是沖著他去的。

程狄本來在打坐調息,察覺到明凰的目光後,睜開眼睛對視了一瞬,後又心虛的錯開了視線。

這個反應,讓明凰心裡咯噔一下。

手臂撐地站起身來,明凰走到程狄面前,聲音沒了最初的客氣,裹挾上一絲寒氣,質問道:「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沒……有,我什麼都沒做。」程狄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底氣,卻死鴨子嘴硬,不肯實話實說。

明凰自然不會再輕易相信,他繞開程狄,走到牆邊,取下攝像裝備,拿在手裡查看一番,隨著視頻一幀一秒的跳過,明凰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你提前關閉了錄像設備,在我被深度催眠的那段時間,你到底做了什麼?」

程狄本來的打算是,先把錄像機關閉,後面再打開,只錄入正常的催眠過程,在喚醒明凰之前,他會用電腦將前後兩份視頻銜接起來,這樣就能做到天衣無縫,可釋迦的闖入,讓他的一切計畫都泡湯了。

他沉默著不說話,下一秒,卻被明凰拎著衣領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只是聖王境罷了,我想殺你一樣不費吹灰之力,你若是不想死,就直說那段時間到底做了什麼?」

程狄依舊不願開口,明凰的鳳眸一凜,指尖開始慢慢收緊。

他的五指纖細修長,不及釋迦的遒勁有力,但只要他想,依舊可以成為殺人的利器。

呼吸越來越困難,本就身受重傷的程狄,嘴裡湧出一大口鮮血,精神萎靡下去,已經有些奄奄一息。

他這才意識到,明凰是真的想殺他。

「我……我說,你放……放過我。」

生死關頭,他更想保全自己的性命,顧不得摘什麼高嶺之花了。

明凰瞬間鬆手,程狄的身子再次跌在地上,這下子,他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虛弱的聲音從地底的方向鑽了出來:「明總,我……挺喜歡你的。」

聽到這段,明凰顯示愣了一下,隨後便從腳底開始,遍體生涼,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連質問的聲音都染上幾分顫唞:「所以,你對我做了什麼?」

「明總,我沒有……做出格的事情,我就是想……親你一下。」

話音落下,程狄只覺得胸口猛一疼,明凰竟然抬腿,將他從房間中央一腳踢進了牆角。

後背猛地砸在牆壁上,程狄這下子真的只剩下一口氣了,要是再來一腳,神仙在世也救不回來。

「虧我選擇相信你,誰給你的膽子敢那麼做?你要是想死大可不必激怒他,我一樣可以滿足你。」

明凰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他的脾性向來還算溫和,很少像這般動怒過。

所以,釋迦肯定是誤會了,那人才不會管什麼心理諮詢,也不在意心理諮詢的流程是怎樣的,他只看到自己躺在軟榻上,而程狄俯下`身子來要吻他,落入眼底,真是好一副活色生香的場面……

明凰面上的血色盡數褪去,忽的又想起來釋迦問他的那兩個問題。

是第一次來嗎?

是自願的嗎?

所以,在釋迦看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自願前來,與情夫在此幽會?

「趕老子走,是好留下跟你的姘頭卿卿我我?」

「明凰,你不忠……」

手止不住的顫唞,明凰掃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程狄,眼底是不加掩飾的深惡痛絕。

「限你三日之內,從這個城市消失,若再讓我遇見你,我會親手殺了你。」

說完,明凰雙臂化作鳳凰羽翼,直接衝破房梁,轉瞬間見消失不見,只留給程狄一個強大而美麗的背影,他們以後都再沒機會相見了。

明凰飛遍了整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始終沒能找到釋迦的身影。

如今只有一個地方還沒找,那就是禁地深處。

下一秒,明凰的身影一個虛幻,人便出現在禁地中圍與禁地內圍的交界處,他只有帝神境的修為,沒資格進入禁地深處,明凰站在這裡,聽著裡面各種魔獸驚天動地的嘶吼聲,便料定是釋迦在大開殺戒。

他抬起腿,試圖往裡走,結果被一道無形的屏障彈開了,嘗試幾次,依舊不得其法,明凰無奈只能放棄。

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等了幾日,也不見禁地深處的響動平息,再三考慮後,還是暫且離開了。

明凰回到別墅,站在地下室的房門前。

想要戰勝心理恐懼,一是敞開心扉面對它,二就是以毒攻毒,用新的恐懼來壓制它。

明凰站在地下室的台階上,沐浴在陽光下,看著眼前朝外不斷蔓延,妄圖擇人而噬的黑暗,指尖不受控制的輕顫。

會失去釋迦的恐懼壓制住害怕黑暗與幽閉的恐懼,明凰抬腿毅然決然的走進黑暗中,任憑地下室的房門在身後合攏,光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狹窄,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呼吸不出意外變得困難起來,明明在大口大口喘熄,卻像獲取不到氧氣,明凰一邊想逃出去,一邊強迫自己堅定不移的邁下樓梯。

這裡空氣陰暗潮濕,讓人越發不舒服,明凰卻顧不得那麼多了。

在這地下室里,封印了兩件東西,都被碩大的黑布蒙蓋著,終不見天日。

明凰掀起其中一塊黑布的邊角,些許金光便以勢不可擋的姿態沖了出來,這是釋迦的禪杖,象徵著權力的巔峰,被封存在這裡,也代表著他不再入世的決心。

這是大婚之日那人送給他的禮物。

珍之重之的將黑布重新蓋好,明凰來到第二件東西面前,素手捏起黑布,只聽嘩啦一聲響,被封印多年的東西終在這一天再度暴露人前。

那是一個巨大的鳥籠,由金色的拱柱製成,連接地面的是巨大的底座,被分割成層層金梯。

這就是釋迦當年囚禁他的金籠,在他們大婚之後,釋迦本打算徹底銷毀,明凰不知道出於何種目的攔了下來,將它保留在這裡,與那柄禪杖歸置在一處。

現在想想,他應該也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無聲的將自己的心意傳遞給釋迦。

釋迦願意為了他放棄天地共主的身份,只做他的丈夫,做崽崽的爸爸,那有朝一日,釋迦回歸天地主宰,他也願意回到這金籠中,做那承歡的絲雀。

明凰走到一旁的壁櫃前,輕輕拉開櫃門,因為伸手不見五指,無法視物,只能通過指尖傳遞的觸覺來感知。

輕輕的,薄薄的,是他曾經穿過的絲紗,各種顏色,各種款式。

明凰縮回指尖,頓了頓之後,伸手摸上襯衫的衣領,動作緩慢的開始解扣子。

將身上的高定西裝一件件的褪了下來,轉而將絲紗披在身上,地下室陰冷的空氣,讓明凰後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赤著雙足,一層層台階拾級而上,因為沒有光線,便看不到絲紗撩擺間,那惑人的風情。

明凰打開牢籠金色的房門,後深吸一口氣,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

腳下是絲絨軟毯,明凰順勢跪坐下來,伸手摸索到一個軟枕,抱在懷裡。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從鳥籠頂部垂下的鎖鏈跟活過來似的,像蛇一樣窸窸窣窣的穿過被褥,找到明凰的手腕,腳腕,還有脖頸,咔吧一聲,自動扣死上去。

鎖鏈是特製的,能夠封住他的修為。

在束縛住明凰後,鎖鏈一點點的回縮收緊,將明凰的手腳拉扯開,讓他不得不被迫展示自己的身體。

明凰沒有反抗,這些鎖鏈是有靈性的,只要察覺到一點抗拒,就會收的更緊,最後甚至會將人倒吊在空中,明凰之前吃過虧,所以溫順的任憑擺布。

做完這一切,明凰靜靜的等著,他努力調整呼吸,努力克服恐懼,就算再怕黑他也不願離開半步,他要等釋迦回來……

如果那人不肯回來,他就一直等下去,等到兵解坐化的那一天,等到枯骨成灰的那一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只是幾刻鐘,可能已經過了幾個時辰,地下室的一角突然傳來濃郁的血腥味,刺鼻粘稠,殺氣衝天。

明凰輕輕地笑了,笑的眼角發酸。

他知道……

是釋迦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