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花」

正文卷

第328章 「花」

當夜。

月黑風高。

「不太吉利。」

鄭修盯著黑烏烏的夜空,那冷淡的月芒,說出一句。

「還行喵。」

當打更人敲響兩更天的鑼聲,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從鄭宅掠出。

鄭修身著緊身夜行衣,勻稱的身子顯露無疑。在他背上,一頭「貓」形狀的黑衣貓,同樣穿著一身緊身的黑衣,屁股部位留了一個洞,毛茸茸的尾巴伸出衣服外,妖嬈地擺動著。

橘貓兩手抓著男人的衣服在天上飛。

白日橘貓破防一事,略有波折,最終結果卻是好的——這件事成功讓橘貓下定決心,與鄭修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他們有著共同的目的。

他們打算夜探皇宮,直達地底常闇入口。

鄭修本想藉助慶十三的【擺渡人】直達要害,卻不料,信心滿滿的慶十三在一頓操作猛如虎後,定睛一看,原地杵著,頓時傻眼。

那個不該存在於赤點世界的「空洞」,連身為「擺渡人」的慶十三也無法通過外灘抵達。

「去不了,很正常。」

橘貓對此表示很淡定:「若那處真的是通往常闇的『空洞』,那處周圍相當於就是常闇中。以他目前的能力,外灘無法與其對接。」

夜空中,一道人形的扭曲無聲無息地自空中向皇宮接近。

扭曲的黑幕中隱約有一雙無形的翅膀在伸展。

飛往皇宮的路上。

鄭修問出心中的疑惑。

「五十道門徑,天地人三道,為何你偏偏認為那道權柄的主核是『帝王』?」

當時橘貓言之鑿鑿,鄭修沒反駁,回頭一想,他覺得其中有不對勁的地方。

「九天十地三尊九流?」

不料橘貓嗤笑一聲,斜眼睥睨鄭修,露出不屑的神情。

鄭修回頭一看,心中暗嘆。比起在閣樓上那孤獨伶仃的背影,他還是喜歡橘貓這般桀驁不馴的模樣,橘里橘氣的,挺好。

「咳咳。」

「那不過是一層『外在』。」橘貓指了指自己那萌萌的眼睛,自豪道:「吾等存在,能看破外在,直視本質與內核。」

「是嗎?」鄭修用力點頭,表示認同,嘴上卻說出一句疑問句。

「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容器們佔據著重要的位置,正是這些位置,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整體,一個你所能感受到的世界。」

「權柄也有主副之分;你所認為的風,花,雪,月,雷,沼,山,林,炎,這些不過是構成一個世界最基本的元素。」

「它們平等,亘古存在,卻不可能佔據主導。」

「任何一道佔據主導,必將引起嚴重的失衡,『這裡』也絕不可能如此穩定地、以鏡面對立的方式交匯著。」

「鏡面?」

「常闇,與常世。」

從橘貓口中總能挖出新鮮的東西。

這也是鄭修為何懷念桀驁不馴喵的原因。

頹廢貓不說話。

桀驁貓喜歡嗶嗶。

鄭修聞言,目光閃動,片刻後忍不住微微一笑:「看來我所在的世界很小,外面的『世界』很大,我開始期待起來了。」

橘貓忽然沉默下來。

鄭修抱著橘貓,任由清風徐來,自發梢耳際旁穿過。他暫且將鳳北走丟的鬱悶拋諸腦後,借著橘貓的話憧憬著外界的精彩,凝望漫天黯淡的星辰,似能穿過夜幕,看穿夜空之外。

「在我的認知中,宇宙是無限的,在天空之外,是一片璀璨的星辰大海,那一顆顆繁星,是億萬光年之外星球湮滅時所留下的最後的焰火。」

「你說,外面到底是怎麼樣的?擁有權柄,能自由翱翔嗎?」

「鳳北此刻,既已超脫,也能隨心所欲地在星辰之上遊盪著嗎?」

月下,男人目光炯炯,張開雙臂,堅定地仰望星辰。這一幕讓橘貓神情微怔,此刻的鄭修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破敗腐朽的世界,在高樓傾塌、怪物肆虐的廢墟中,孤獨無助仰望著天空的自己。

「你不會想知道的。」

橘貓搖搖頭,神情有幾分意興闌珊。

「說說嘛,又不會死。」

「如果吾告訴你,你所認為的世界只是一艘沉船,你信嗎?」

「……不說就不說,瞎扯有意思嗎?」

鄭修嘴角抽搐,被橘貓一句話澆滅了興緻。

「嗤,愚蠢的容器。」

過了一會。

二人來到皇宮上方。

鄭修閉上嘴巴,保持安靜。

從高空俯瞰皇宮,高牆內外燈火通明,儼然防守森嚴。

鄭修的「幻彩紗衣」只是有著類似於「迷彩」的效果,並非真的隱形。忽悠普通人的眼睛輕輕鬆鬆,但若靠得太近,碰上異人,以異人敏銳的五感,仍是很容易被識破。

凈宗已然入駐皇宮,且皇宮中藏有傳承了數百年的「密廠」,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別動!」

在高空中,橘貓靈活地扒拉著鄭修的衣服,從背後體位變成了頭踩鄭修的姿勢。她立在鄭修的腦殼上,貓瞳發出幽幽綠光。

「我沒動。」

鄭修攤攤手。

橘貓盯著佔地遼闊的皇宮,陷入沉思。

「你看見了什麼?」

「果然。」橘貓托著下巴:「是『花』。」

「說人話。」

「吾說,是『花』。」

「算了,來,拍一拍。」鄭修用尾指點了點眉心,示意橘貓插個眼兒。

在魯鎮直面「元嬰」時,鄭修有幸被橘貓「開眼」過,看見了隱藏在表象下更深層的東西。這「開眼」可比「靈感」好用多了。或者說,【靈感】晉陞到最後應該就類似於橘貓開眼的那種視野。

「嘖,渣渣。」

高傲的安妮大人嘴上鄙夷,卻乖乖伸爪在鄭修額頭點了一下。

安妮大人如今與鄭修建立了穩固的合作關係,或者說近乎契約的關係。她嘴上拒絕,身體很誠實。她顯然明白,要渡過難關,她迫切需要鄭修的幫助。

貓兒軟綿綿脹卜卜的肉球按在鄭修腦門上,發出「啵」地一聲誘人的輕響。剎那間,鄭修眼前豁然開朗。

皇宮夜裡明燈霎那間淡下,換成了黑白分明如默劇電影般的色澤。一個個人形的輪廓呈現在鄭修的視野中,或清晰或暗淡。

其中有四個最為明亮的輪廓,刺眼得就像是潑在白紙上的墨汁般,濃郁的黑。

「異人,四位。」

鄭修心有所感,下一秒他眉心突突直跳,心中發怵。最讓他感覺到震驚的並非預料中的四位來自凈宗的「熟悉」異人,而是……根。

皇宮地下不知何時布滿了龐大的根莖脈絡,扭曲的根須如一根根可怖的觸手,以其中一座宮殿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將整座皇宮囊括在內。

「別盯著那個地方太久,小心被發現。」

橘貓打了一個呵欠,嘴上說著小心,口吻卻不以為然。

鄭修很快便明白了那觸鬚大網的「源頭」,長央宮,長公主居住的大殿,曾經是二娘如今貴為長公主的她,懷抱著一位嗷嗷待哺的嬰兒,一旁跪著幾位女子,正輪流給聖上喂著白花花的「口糧」。

這一幕讓鄭修覺得很可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可笑的是,大乾王朝至高無上的第一人,現任皇帝,尚未斷奶。讓鄭修笑不出來的是因為,二娘此刻的狀態,顯然不正常。

「你說這是……花?」

鄭修壓低聲音,扭頭瞪著橘貓:「這是花嗎?」

起碼……得帶蕊啊!

全是觸手怎麼就是花了?

心中吐槽無暇出口,鄭修有幾分無奈地閉上眼睛:「十天九地中的『花』?二娘成了異人?」

「錯了。」

橘貓搖頭,否認鄭修的推測:「愚蠢的容器,你說的異人,是『容器』,可她,不是。她就是『花』……本身。」

「我不理解。」

橘貓想了想:「『奪舍』,懂了么?」

見鄭修仍是一臉不信的樣子,橘貓頭一回如此有耐心地解釋:「區區凡人的器量,不足以容納『它們』,於是在漫長的歲月里,浸泡在常闇的污穢中,足以容納它們的容器誕生了,擁有了容器,它們有了安身之所,兩者結合,誕生出別的東西。」

橘貓稍作思索:「勉強,能算得上是一個神。」

「神?」

鄭修愕然,借著橘貓的視野,低頭望著那張觸鬚大網,心情複雜:「就這?」

「愚蠢的容器,別傻了!它的本體自然是在常世之外,所以吾才說是『奪舍』,你口中所說的二娘,如今既非異人,但卻有著異人之威。」

「她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人嗎?」

橘貓想了想,道:「不好說。若她與祂之間的關係,類似吾與你,有可能並不是徹底抹去人魂的奪舍。容器之間會相互吸引,最起碼得看起來……像是容器。若吾沒猜錯,她很有可能仍維持著本我。」

鄭修聞言,深吸一口氣,暫時拋去雜念,凝神望著皇宮地下那張網。

「這張根須大網是她回朝後才布下的,短短一天功夫,這裡就成了她的地盤。」

鄭修目光游移,喃喃道:「咦?我找到了,密道入口應該在御書房的暗格里,怪不得她住長央宮,就在御書房不遠。那裡的網太密集了。」

「是和尚……不,是范謠!他守在了御書房房頂。」

鄭修目光一凝,忽然呵呵一笑:「幸好我早有準備。」

「哦?」

橘貓眼睛一亮。

鄭修掀開袖子,得意地向橘貓露出他在手腕上提前畫下的鐐銬。

「流放者姿態。」

鐐銬顯形,鄭修冥冥中與心牢建立了聯繫。

「你的『囚者』不是廢了么?」

「瞎說,一日為囚終身為囚,那可是本王安身立命的根本,哪能說廢就廢。」

【囚者】門徑的面板一片亂碼,鄭修推測應該就是扭曲的干擾所致。他的化身全在游桌上,使用不得,但牢里還關著別的東西啊。

【黑暗烹飪術】的天賦生效提醒了鄭修,【囚者】即便受到了干擾,他仍是【囚者】,區區橘貓並不懂【囚者】的含金量。

當橘貓說起隕落的權柄時,鄭修曾懷疑過自己的【囚者】就是橘貓要找的東西。可橘貓對鄭修所走的門徑心知肚明,仍是否認,鄭修只能相信橘貓的眼界與直覺。

再說,【囚者】是一切詭物的剋星,「囚」是一個動詞。說不定,【囚者】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抓住這個權柄?

有可能。

一邊想著,鄭修激活了「流放者姿態」,五條「蜉蝣」從虛空中游出,慢悠悠地在鄭修身邊晃蕩著。

五條蜉蝣的出現令橘貓臉上流露出嫌棄的神情。

鄭修呵呵一笑,沒解釋,任由五條蜉蝣鑽進了自己的體內。

頃刻間,鄭修的身體變成了半透明的姿態,身體表面浮現出如煙似霧般虛幻的觸鬚。

「再弱小的生命,放在合適的位置,也能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華,別小看這幾條蜉蝣,看起來不起眼,有時候我正正需要他不起眼。」

鄭修抓著橘貓的尾巴,橘貓的身體也變成了半透明虛幻狀。

「愚蠢的容器,這一次你辦得不錯。」

橘貓誇讚的話剛出口,那張貓臉剎那間垮了。她猛然想起,這弱小的生命即便有著特殊的「能力」,也絕不可能對偉大的、驕傲的、不凡的、永恆的安妮大人起任何作用。

如今「蜉蝣」的能力生效,不正說明她越來越像一隻小貓了?

悲。

橘貓心情大悲,悶悶不樂地被鄭修抓著尾巴,鑽入地底。

「我們現在直接進那個洞嗎?」

不同於化身的無形,「蜉蝣」的能力就是虛幻,它能穿梭任何有形之體。而這種穿梭,讓鄭修有種與大地融合在一起的錯覺,起初有點不舒服,鑽了大約三四丈深方才逐漸適應那種奇怪的感覺。

「進去?」心情不佳的橘貓說起話來像是帶著魚刺,她冷冷一笑:「想死就直說。」

「那我們這是……」

「『帝王』若真的在那裡,祂早就拿到手了,不必多此一舉。吾也有點好奇,祂到底在等些什麼。」橘貓一邊提醒鄭修別觸碰到對方的觸手,一邊摸著下巴沉吟道:「吾需要近距離地觀測,」

「那道扭曲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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