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危險從未消失
「這倒是實話。」
辛江春嘆口氣:「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張明剛上來之後,肯定會對王子瑩做些什麼,可他畢竟還沒做不是。」
「為什麼這麼難搞啊,這小子喝完酒不能老老實實回家睡覺嗎,大半夜在路上學什麼調戲女孩兒,真尼瑪無語了!」
蕭國柱忍不住罵了一句。
「這玩意兒他還是調戲嗎?王子瑩衣服都撕爛了,光看監控都能看出來,就踏馬是強姦!
這也就是王子瑩打不過他,不然當場給他打死都不用負責,哪兒還這麼麻煩!」
罵歸罵,案子還是要判。
「再來捋一下。」
蕭國柱直起身子,又揉了揉腰:「張明剛在馬路邊攔住王子瑩,意圖強姦。
王子瑩反抗了三分鐘,急中生智說要換個地方,張明剛跟著走了一百多米。
這一百多米雖然沒動手動腳,但王子瑩仍然面臨著被強姦的危險,所以把張明剛推到糞坑裡那一下是正當防衛,到這她都是不需要負責的。
然後就是張明剛往上爬的同時有威脅的這個動作在,王子瑩就踩手指,連著踩了三次。
現在就是兩個選擇,第一,認定王子瑩屬於事後防衛,那這就得按故意殺人判了。
第二,認定王子瑩屬於正當防衛,但現在我們需要說清楚她防衛的對象。」
嗯,捋的很清,就是卡在最後一步了。
蕭國柱捋了一遍,發現判決書的百分之八十都已經在腦子裡寫好了,就是最後這百分之二十,死活憋不出來。
這種痛苦,就如同上學的時候在考場上,對著最後一題的最後一問研究了半個小時,最後交了個白卷上去。
「按照公訴人的思路,從張明剛掉到糞坑那一刻開始,王子瑩就不再面臨現實危險了。」
辛江春猶豫著說道:「那反過來推,如果我們認為王子瑩面臨的危險並沒有消除呢?」
嗯?
蕭國柱和寧源清看過來:「接著說。」
「我們一直試圖找到王子瑩在踩手指的時候面臨的是什麼危險,有沒有一種可能,她面臨的危險從來沒有改變過呢?」
辛江春越說越覺得好像沒毛病:「雖然在我們看來,張明剛的強姦行為在馬路邊的時候最為直接,只是暫時沒有得逞,在離開馬路的時候其強姦行為並不明顯,只是王子瑩還處於被強姦的危險之中。
但如果我們一直站在王子瑩的角度就會發現,其實就算是在她把張明剛推到糞坑裡之後,她所面臨的危險也並沒有中斷啊。
上一分鐘她還在擔心張明剛會不會強姦她,下一分鐘張明剛就一邊從糞坑裡往外爬一邊說要姦殺她。
她面臨的被強姦的威脅其實從未消失,只是在張明剛掉到糞坑裡之後,威脅進一步升級了,從強姦的威脅變成了強姦和殺人的雙重威脅。」
蕭國柱和寧源清的眼睛亮了。
妙啊!
之前一直受限在梁治林提出的思維里,只想著張明剛掉到化糞池裡之後強姦行為就已經中止,所以他們始終無法準確定位王子瑩防衛的對象。
但現在辛江春提出的思路,直接打通了張明剛掉下去前後的情況,強姦從未結束,只是後來變成了強姦加殺人!
這樣一想的話,正當防衛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不但針對強姦進行正當防衛,甚至還是針對行兇進行正當防衛。
雖然有點腦補的嫌疑,但是結合任真最後提出的,要貫徹落實指導意見的精神,綜合把握全案,考慮防衛人案發時的狀態和心理,這樣判完全沒毛病!
「那咱們就這麼定了?是正當防衛啊?」
蕭國柱最後確認一遍。
「就是正當防衛,我要是這個女娃娃,我估計也會踩那小子的手指頭。」
辛江春點頭表示認同。
「老寧呢?」
蕭國柱看向寧源清。
「江春這個思路可以,那就判正當防衛吧。」
寧源清也沒有意見:「這要是給王子瑩判個故意殺人,我半夜睡著了都得起來再給自己一巴掌。」
「哈哈哈哈行,咱們院連著判兩個正當防衛,這還是我干法官這麼些年的頭一遭,判他丫的!」
蕭國柱大手一揮,三人意見統一了起來。
法庭中,王子瑩和段白雲正隔著幾米小聲說話,母女倆都是淚眼婆娑。
其他人則都是悶著臉,各自看著手機。
畢竟這個彪悍的書記員急了是真罵啊,這誰還敢亂說話?
法官推門進來,王子瑩母女倆立馬不再說話,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
「法官今天好快啊。」
常嘉航湊到任真耳邊,小聲的說了句。
說是休庭一個小時,這才不到二十分鐘就回來了。
「快,說明他們意見比較一致。」
任真伸了個懶腰,很是輕鬆。
見他這麼淡定,常嘉航有些奇怪,任律這怎麼看著一點也不緊張呢?
要是任真知道他的問題,估計也只會回他一句有啥好緊張的?
除了案發現場張明剛那幾句話的真實性存疑,其他證據事實都挺清楚的。
可就算是存疑的證據,也是按照對被告人有利原則去認定的。
如果放在以前,死了人,王子瑩這正當防衛能不能被認定還真不好說。
可是最高法最高檢這關於正當防衛的意見剛剛出台,剛才在跟公訴人進行法庭辯論的時候他還特意提過兩嘴,他就不信法官們不會把這個考量在內。
要知道指導意見雖然理論上沒有什麼效力,但它代表了國內法治在某個領域的風向。
正當防衛很難被認定?
那是以前了。
從指導意見這個風向標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會出現一大批正當防衛的典型案例。
這會讓原本就想判正當防衛而不敢判的法官們,就此放開手腳,大膽去適用正當防衛制度。
如果說開庭前還只有五成把握,在法庭辯論結束之後,看到法官對他和公訴人各自觀點的態度,他心裡基本上已經能確認八九分了。
「全體起立!」
法官們甚至沒有坐下,直接就開始宣布判決結果。
「根據我國法律規定,對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王子瑩故意殺人一案,本院具有相應管轄權,依法組成合議庭,不公開對本案進行審理,現已審理終結。
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王子瑩,於20年月日晚21時許,在
針對公訴機關的指控,結合本案事實及現有證據,本院認為,被害人張明剛在鄉政府南五百米的馬路邊攔住被告人王子瑩,意欲對其實施強姦。
根據我國刑法規定,王子瑩對其強姦行為具有無限防衛的權利,在防衛過程中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無需承擔刑事責任。」
王子瑩雙拳緊握,由於太過用力,骨節甚至有點發白。
她知道,法官接下來的話,才是決定她下半生如何度過的重點。
「從馬路邊到達案發現場,張明剛雖未與王子瑩交流,也並未採取進一步侵害行為,但王子瑩所面臨的危險仍未消除,所以其將張明剛推進化糞池的行為,屬於刑法規定中的正當防衛。
在張明剛落入化糞池後,在往上爬的過程中向王子瑩發出威脅,綜合全案事實,本院認為王子瑩所面臨的危險並未因張明剛落入化糞池消失。
甚至由於其防衛行為引起了張明剛的憤怒,王子瑩面臨的現實危險進一步升級,如果不及時採取必要的防衛行為,其人身安全極有可能遭受損害。
因此王子瑩連續三次踩踏張明剛手指,致使其力竭滑落,最終窒息而死的行為,屬於對正在進行的,整體化的不法侵害的防衛,對於張明剛的死亡,依法應當不負刑事責任!
被告人王子瑩無罪,予以.」
啪!
楊淑真從椅子滑落到地上,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
我兒子白死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段白雲耳朵還算好使,聽到「當庭釋放」四個字之後,立馬雙手合十,嘴裡喃喃的念了起來。
我無罪了!
王子瑩捂住嘴,眼淚無聲的滑落。
從進看守所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在擔心,她要是去坐牢甚至被槍斃,那她的老母親可該怎麼生活?
難道真的要因為張明剛那個人渣,把他們母女都搭進去?
那豈不是一屍三命?
終於聽到這個結果,王子瑩巨大的心理壓力頓時消散,再也忍不住心裡的委屈。
「本判決為一審判決,公訴機關如對本判決有異議,可在規定期限內向上級機關提起抗訴。
庭審結束後,判決書製作完成後會在規定期限內送達各方。」
咚!
隨著法槌落下,這場庭審徹底結束。
抗訴?對判決有異議?
梁治林撇撇嘴,如果是以前,或許我還真有可能抗訴。
但是現在?得了吧。
正當防衛的定性問題本就是個難點,控辯雙方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怎麼認定是你們法官的事兒。
要是擱以前,這案子八成不會判正當防衛,最多找個由頭,安排個防衛過當,給孩子判輕點。
但是現在指導意見剛剛出台,法官們判決傾向肯定會變。
剛才對面那個辯護律師都點我一次了,我又不傻,還抗啥抗,就這麼著吧。
梁治林伸了個懶腰,我也是人,我也有同理心,這女娃兒挺可憐的,正當防衛,也挺好!
「不是啊法官,這怎麼就正當防衛了?」
張家平這會兒還老實著,很有禮貌的問了句:「那我們這附帶民事訴訟的賠償怎麼算啊?」
「附帶民訴?」
還想要賠償,這老頭是想錢想瘋了吧?
蕭國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王子瑩是正當防衛,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說明這事她完全沒有責任。
沒有責任,當然也包括民事責任,所以不需要賠償啊。」
「不需要賠償?那怎麼能行啊?」
張家平急了,這怎麼跟網上那律師說的不一樣啊?
他說我們人死了,肯定會有賠償的啊,難不成那傢伙框我?我可是花了二百塊錢的諮詢費呢!
「那你這意思我兒子死了就死了是吧?」
楊淑真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從地上爬起來,看看已經被放出來跟段白雲抱在一起的王子瑩,又看看法官:
「她殺了我兒子,就這麼放她走了?」
「那不然呢?」
早就被這對胡攪蠻纏的夫婦搞不耐煩了,蕭國柱的語氣逐漸暴躁起來:
「你兒子做錯了事,當然是他自己負責了,難道還指著人家給伱陪葬啊?」
聽到蕭國柱這麼不客氣的話,楊淑真愣了幾秒,手臂抬起來,手指頭抖的跟篩子一樣,指著蕭國柱的鼻子:
「好啊你個法官,法官就能這麼說話是吧?
我兒子做錯什麼事兒了你給我說清楚!
他不就是喝了點酒,腦子有點不清醒嗎?
路上說兩句話就該死了?你不搭理他不行嗎啊?
喝點酒就該死嗎?你們法官說話不用負責人的是吧?
」
說著說著,楊淑真臉上就又是鼻涕又是淚的,搞得蕭國柱很是無語。
「大姐,真不是我說啊。」
旁邊的辛江春湊了一句:「您兒子那是跟人家說兩句話嗎?
人家是不搭理他了,問題他幹了啥,您心裡是真的沒點數嗎啊?
咱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行嗎?
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不是誰死誰就有理。
您要是真擔心沒人養老,要不加把勁兒試試再生一個?」
寧源清扯了他一把,辛江春吐吐舌頭。
你個老傢伙,什麼話都敢亂說啊。
任真和常嘉航也是目瞪口呆,就連簽完字正準備走的梁治林也站住了。
按照這兩夫婦的無賴勁兒,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的吧?
果不其然,張家平和楊淑真同時急了:「你這法官會不會說話啊?
我要投訴你!」
「投訴去吧,一樓大廳,有個窗口專門管投訴的!」
辛江春冷笑著給他們指路,同時避開了張家平扯他領子的手:
「我跟你講,有話說話啊,你去投訴是你的權利,但你要是動手的話」
啪——
一聲脆響,張家平一個沒站穩,一頭磕在了書記員的桌子上。
薄薄的桌板頓時破了個大洞,露出桌子里雜亂的主機線路,張家平拍拍屁股上的灰,毫髮未傷。
眾人:????
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