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吵吵什麼？當法院是你家菜市場啊？
跟任真進了看守所，常嘉航忍不住有些心酸。
他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任真說的，厄運專挑苦命人。
段白雲一輩子都生活在那個小鄉村裡，第一次踏足市區，卻是因為唯一的女兒馬上要上法庭。
這是何等悲哀。
余家明一家的生活也不輕鬆，但其他余家明夫婦都有還算穩定的收入來源。
而段白雲除了女兒，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王子瑩，你好，我叫任真，如果你本人沒有意見的話，接下來我會擔任你的辯護律師。」
王子瑩穿著囚服，頭髮略微有些散亂，但還是能看出她年輕清秀的面孔。
「律師伱好，我沒有意見。」
看守所已經知會過她法援中心會派律師過來，她沒有太多意外。
「您見過我媽了嗎？她現在怎麼樣？」
簡單打了個招呼，王子瑩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
「你母親她.就在看守所外邊，我進來之前剛剛見過她。」
任真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她跟法律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員待在一起，身體應該還挺好的吧。」
任真看向常嘉航，常嘉航連忙點頭：「挺好的挺好的，剛才老人家跟我說，最近村裡好多人輪著去看她，鄰居基本上每天都喊她過去吃飯，現在連飯都不用自己做。」
「那就好，那就好」
王子瑩有些木訥的點頭，把頭扭向一邊，藏起了眼中的淚水。
「那我們先簡單聊一下吧？」
任真率先開口，剛才進來的時候，他跟看守所的工作人員確認過，王子瑩的案件現在已經到公訴機關了，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送到法院那邊。
這個案件初步聽上去，正當防衛確實有成立的可能性。
他現在還沒來得及看卷宗材料，不過反正都已經到這了，還是先跟王子瑩見一面，再確認一下案發當天的經過。
「那天我剛從單位走沒多久，那個張明剛突然就從路邊閃出來了。」
王子瑩顯然不是第一次描述案發經過，已經很是熟練：
「他上來就說讓我陪他喝一杯，我聞到他身上有酒氣，知道他喝醉了，懶得跟他多說，就說今天還有事，等下次有機會再說。」
「等等，你們認識？」
任真剛打開筆記本，問了一句。
「見過，他整天不工作，就在兩個村之間晃來晃去，這家吃一頓，那家喝一頓，村裡沒人不知道他。」
即使人已經死了，提起張明剛，王子瑩語氣中還是掩飾不住的厭惡：
「他還在我們單位門口晃悠過幾天，看見個年輕姑娘就說要約人家出去喝酒，我之前也被他攔過幾次，但都是在單位門口，他也沒有過什麼再出格的舉動。」
「嗯」
任真點頭，示意王子瑩繼續。
「但是他沒有罷休的意思，一把就拽住我袖子把我拉回去，然後就想摸我，摸我的.」
王子瑩下意識往胸前看了看，咬住嘴唇：
「我沒想到他這麼大膽，就拚命反抗，但是他力氣太大，我實在是掙不開。
他嘴裡還一直在罵，什麼我越掙扎他越興奮，我再反抗他就打死我之類的。
我就開始有點害怕了」
從看守所出來，常嘉航忍不住罵了一句：「這砸中真該死啊！」
「確實。」
任真難得的沒有說什麼該不該死要由法律說了算，因為他一眼就看到了遠處在長椅上發獃的段白雲。
「我覺得這案子就是正當防衛！」
常嘉航斬釘截鐵。
「我覺得你覺得的對。」
任真點點頭。
「誒？」
常嘉航愣了：「真的假的？」
「假的！」
任真翻了個白眼：「卷宗還沒看，別那麼著急下結論。」
「果然，這才是任律.」
常嘉航嘟囔了一句，跟在任真後邊朝段白雲二人走去。
在得知段白雲和魏雙燕住在一個連空調都沒有的小旅館時，任真沉默了。
「這不是為了省錢嗎，一天一個人才十塊錢。」
魏雙燕有些尷尬的笑笑，她的任務本來就只是陪著段白雲來見任真，那點幾乎等同於沒有的經費，不足以支撐她們住更好的地方。
就近找了個取款機，任真取了五百塊交給魏雙燕。
「這不能收，這不能收啊燕子，任律師，你趕緊拿回去，你願意當我女兒律師就已經幫了大忙了，怎麼能要你的錢呢，燕子趕緊給人家還回去。」
段白雲雖然眼睛不好，但她不是瞎子，連聲讓魏雙燕把錢還給任真。
「阿姨這年紀大了，還是找個好點的地方住一晚吧。」
眼看著天就要黑了，任真搖頭讓魏雙燕收下：「天已經有些涼了，老人凍著了划不來。
明天你們就可以先回去了，這事兒不是三兩天能結束的，等到開庭的時候我再給你們打電話，就不用一直待在這兒了。」
又轉向段白雲，任真扯著嗓子：「阿姨，你回家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這事兒就交給我了啊！」
「欸，好好好，交給你了，真是太謝謝任律師了啊。」
段白雲的語氣沒有什麼變化，眼淚卻是止不住的流。
在見到王子瑩案件的承辦公訴員之後，對方一臉同情的給他們潑了盆冷水：
「這個案子，我們已經決定提起公訴了。」
「什麼？這正當防衛不是很明顯嗎？」
任真沉默著翻看這名公訴助理帶來的卷宗，常嘉航表明了異議。
袁友明無奈的攤手：「這個我說了不算，決定權在公訴人手裡，我只是個助理。」
「公訴人呢，能不能讓我們見一面？」
袁友明搖頭：「負責這案件的公訴人今天出差，沒在院里。
不過你們就算是見了也沒用，這案子到手裡之後我們討論過，他認為不構成正當防衛。」
「理由呢？」
任真終於放下卷宗，問了一句。
「這我不能跟你們說，你們到時候看起訴書就知道了。」
袁友明吐了吐舌頭，表示愛莫能助。
「行吧，那我們知道了，謝謝你了。」
任真起身，「還麻煩幫我們複印一份卷宗。」
「得咧。」
袁友明沒有推辭，拿著卷宗走到印表機旁。
機器沉悶的響聲中，袁友明扭頭看了一圈，突然湊近了些，小聲說道：
「死者家裡人鬧的挺厲害的，我們這邊壓力也很大。
你們跟被告人家屬商量一下，要是能出點錢，讓死者家裡消停點，估計判的會輕很多。
畢竟這案子是死者有錯在先，如果能讓死者家裡出個諒解書，到時候法官肯定會考慮在內的。」
從公訴院出來，常嘉航一臉鬱悶：「取得諒解誰不想啊？問題是王子瑩家裡哪有錢賠啊？站著說話不腰疼！」
「人家就是好心提個醒，你搞錯埋怨對象了。」
任真一邊伸手打車，一邊回想：「這案件咱們看著肯定覺得是正當防衛，但如果站在公訴人的角度，硬要挑毛病的話，其實是有幾個地方可以下手的。
執法機關把案子送到公訴院，公訴院要麼退回，要麼提起公訴。
現在公訴人發現了案件有正當防衛不成立的可能性，再加上死者家屬在鬧，兩方面加在一起，提起公訴其實也可以理解。」
「我不理解。」
常嘉航並不認可：「家屬鬧就鬧唄，一有壓力就把案子往法院送，這也太不負責了吧？能不能堅持點自己的判斷啊？」
「不是跟你說了，正當防衛不成立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常嘉航這股子愣勁兒一上來，任真也有些無奈：「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吧，王子瑩能不能給她媽養老送終，可就全在咱倆手裡了。」
王子瑩今年才二十九歲，段白雲的年紀其實不算大，但是多年操勞，她身體狀況肉眼可見的差勁。
要是王子瑩這次真進去了，段白雲還真未必能等到她出來。
「任律，要不咱找媒體幫幫忙，曝光一下子？」
聯想到朱建飛接受採訪時曾提過的輿論問題，常嘉航突發奇想。
時浩的案子，胡吉圖的案子，最後能夠有一個圓滿的結果，跟案件的曝光度有很大的關係。
「曝光啥啊？」
任真斷然拒絕：「以前通過這種手段破局，那是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
現在這個案件還沒到那種地步，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
「死者家裡都能鬧著給公訴機關上壓力，我們為什麼不能藉助媒體曝光？
關注度上去的話，法院那邊到時候.」
常嘉航話沒說完，看到任真的臉色沉了下來，聲音逐漸變小。
「利用輿論影響司法，本就是利弊參半的事情，作為一名律師，你要做的是根據事實，根據證據，用你的專業能力去給當事人爭取利益。」
任真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友好：「如果人們通過其他渠道知道了這個案子，進而形成輿論，對這個案件產生影響，那我們管不著。
但是作為律師，如果每碰到一個案件都想著用這種手段，你有沒有會產生什麼後果？」
常嘉航沉默了。
「對你自己而言，藉助這種外力越頻繁，你就會越忽視案件本身，這不是一名法律人應該有的做派。」
任真沉默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得把這個事情的嚴重性說清楚：
「對於社會而言，如果每一個案件都要說給媒體聽，都要說給公共大眾聽，人們對司法的關注遲早有一天會疲憊。
長此以往，輿論對司法的監督作用，只會越來越小。
本來是利弊參半的事情，終究會變成弊大於利，直到變成有弊無利。
對個人而言或許沒覺得有什麼，只要把自己手裡的案子做好就行了，但這真的是一名律師應該做的嗎？」
這天晚上任真的話，在常嘉航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案件果然被移送到了法院，開庭日期很快確認下來。
開庭日，在魏雙燕的陪伴下，段白雲來到了H市中院。
法庭門口，一對看上去五十來歲的中年夫婦已經在等著開門，一看到段白雲，三兩步就沖了上來。
「姓段的，你女兒殺了我兒子，你是不打算負責了是吧？」
那個剃著板寸的男人聲音沙啞，惡狠狠的沖段白雲吼道。
常嘉航一橫身，就攔在了段白雲和魏雙燕前邊。
「負責，我憑啥負責啊？」
段白雲看不清這人是誰，但聽聲音也聽出來，這個說話的男人正是張明剛的父親，張家平。
段白雲顫顫巍巍，手指對著張家平的方向，「你兒子欺負我女兒，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好意思讓我們負責？
我負責你麻辣個******！」
他們顯然不是第一次見面，連段白雲都能罵出一串電報聲，想來私下裡張家平沒少去她家裡找麻煩。
「好哇，你女兒是殺人犯你還有理了是吧？你這個老不死的，怪不得生出這麼個賤種來，你們娘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旁的楊淑真見丈夫被罵，嘴裡也不乾不淨起來。
「你們一家才不是什麼好東西！」
段白雲氣的嘴唇發抖，佝僂的腰甚至都直了點，似乎是在努力跟他們達到同一個水平線。
「我告訴你，你不拿出個一二十萬補償我們，我告死你們！
我要讓你女兒償命！」
張家平黢黑的面龐此時漲的通紅，很難想像這麼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做出這副潑婦罵街的氣勢。
「還有你們，律師是吧？連殺人犯的錢都敢掙？真不怕生兒子沒屁眼！」
楊淑真看向任真和常嘉航，旋即意識到了什麼，又看向段白云：
「行行行，有錢請律師，沒錢賠我們是吧？
我算是看清你個老東西了，我們非」
「吵什麼吵！當是你們家菜市場啊？！」
一聲怒喝從不遠處傳來，整個走廊都安靜下來。
穿著制服的書記員瞪了張家夫婦一眼，「噔噔噔」地走過來，拿出鑰匙打開了法庭的門。
「都進來吧，保持安靜！」
沒等誰再開口，這位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書記員就又吼了一聲。
張家平和楊淑真同時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的跟在書記員後邊進了法庭。
「什麼人啊.」
魏雙燕小聲罵了兩句，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張家平夫婦，不知道竟然會是這樣的兩個任務。
「段姨慢點，前邊有個台階。」
攙著段白雲在旁聽席上坐下，不多時，王子瑩就被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