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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欲

諸葛先被葬在了草屋的後面。

墓碑前放著一疊水果,一疊點心,還有一杯清茶。柴倩平和趙元朗站在這座新立的墳墓前,相對無言。

紙錢漫天飛舞,彷彿山上下了一場大雪。墳墓邊上有一株多年的老梨樹,樹上掛滿了紙錢,風一吹,白色的紙錢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陸佳宜站在旁邊,看著這副悲傷的場面,心裡很不是滋味。

良久,趙元朗轉過身,看著柴倩平,輕輕地告訴她:「師姐,我要下山了。」

柴倩平沒有忍住眼裡的淚水,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然後點了點頭。

趙元朗為她拂去肩上的紙錢,道:「我想去北方。那裡正在打仗,待天下安定,百姓不再流離失所,我一定回來找你。」

柴倩平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趙元朗嘆息一聲,向前一步,將柴倩平擁進了懷裡。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要等我。」隨後,他放開了手。

陸佳宜走上前,將手裡的茶葉罐遞給了他。那是柴倩平親手炒制的新茶。山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唯有那幾株嚇煞人香,卻是人間極品。

趙元朗接過那個小小的罐子,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柴倩平痴痴地望著他的背影,右手伸在空中,卻什麼也握不住。她下意識追著趙元朗而去,剛走了兩步,卻又堪堪停下。

陸佳宜回頭看她,柴倩平用手帕緊緊地捂住了嘴,彷彿在強忍著哭泣。

然而,一絲鮮紅的血液沿著她的下巴流了下來。

陸佳宜大吃一驚,忙走到她面前,問道:「柴姑娘,你怎麼了?」

柴倩平再也忍不住了,手帕鬆開,哇的一聲將嘴裡的鮮血吐了出來。觸目驚心的紅色落在了地上,也濺到了陸佳宜的衣裙上,彷彿在寒冬盛開的點點臘梅。

「柴姑娘!」陸佳宜嚇壞了,馬上就想往山下跑,「我去把趙公子叫回來!」

「不、不要……」柴倩平拉住了她的手,用力阻止了她。

陸佳宜茫然回顧。

柴倩平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睛,搖了搖頭:「不要告訴他。」

陸佳宜很無奈。

她把柴倩平扶回了草屋,本想將她送去山下的大夫那裡,卻被拒絕。陸佳宜看著她,心裡很是著急。

「陸姑娘,我身上的……不是病。」

柴倩平躺在床上,用虛弱的聲音告訴她,「你走吧,去山下尋一個去處,別像我一樣,永遠困在這座寂寞的山裡。」

「你說什麼呢!」陸佳宜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忍心離開?再說了,你不是答應過趙公子,要等他回來嗎?如果我走了,你身邊沒了人照顧,萬一出事了怎麼辦?總之,我會陪著你的……」

雖然這樣說,但陸佳宜心裡也很糾結。

她看了看桌上的茶罐,那是柴倩平炒制的新茶。屬於柴倩平故事裡的慾望之茶已經拿到了,但她現在卧病在床,陸佳宜怎麼忍心撇下她不管?

無論如何,她過不了心裡這個坎。

柴倩平看著她,苦笑著說:「我怕我……等不到了……」

「別這麼說。」陸佳宜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柴倩平的唇邊,「我陪你一起等,還不好?」

柴倩平的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過了好一會兒,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就一起等。

趙元朗去了戰火紛飛的北方,從他離開草屋的那一天開始,他就變成了一個戰士。

柴倩平不知道他會在哪裡開始自己的故事,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回歸草屋,只能用無盡的思念送去自己的祝福。

陸佳宜一直留在了柴倩平身邊,每天都細心照料著她。

自從那日吐血後,柴倩平的身體一直沒有好。

她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頭頂的茅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偶爾會再次吐血,身體越來越虛弱。

她拒絕了去山下看病的提議,陸佳宜沒辦法,只好去買了些葯,回來熬給她喝。

趙元朗離開了一個月,柴倩平偶爾會念他的名字,在睡夢中淚流滿面。

春去秋來,大雁南回,轉眼就到了寒冬。

趙元朗離開了一年,柴倩平又炒制了新的茶。精神好的時候,她就抱著一杯茶,出神地望著門外。

漸漸地,陸佳宜已經熟悉了這座山的每一條路,閉著眼睛都能從山下回到茅草屋。

諸葛先墳墓旁的那株梨樹開了幾次,而這座山永遠都是那麼綠,幾乎看不出一點時間的痕迹。

趙元朗已經離開好幾年了,柴倩平已經沒有力氣離開床畔。

陸佳宜在她背後墊了好幾個枕頭,她就那樣躺著,望著房間里一個小小的窗口,再也沒有了眼淚。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柴倩平的生命也在一點一滴地流逝。陸佳宜看著日漸消瘦的她,擔心隨時都會出事。

這一天,柴倩平望著外面的陽光,突然笑了,轉頭對陸佳宜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真的?」陸佳宜很驚訝,相處多年,柴倩平從來沒說起過這件事。

柴倩平輕輕地點了點頭,低聲道:「我十八歲了。」

「那我去買點好吃的,今天可得好好慶祝一下!」陸佳宜高興地拍了拍手,囑咐了柴倩平幾句,她便離開了茅草屋。

剛到山下的集市,她便聽到身邊的人在傳一件大事。

「真的嗎?」

「那是當然!我侄兒就在陳橋呢,他傳出來的消息還能有假?」

……

鄉親們聚在一起,興奮地交換著信息。

陸佳宜聽到了他們在說的事,手裡的東西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張了嘴巴,甚至來不及撿地上的東西,轉身就往山上跑去。

回到茅草屋,她盯著柴倩平的眼睛,聲音顫抖地說:「數日前,有一位大周的軍領兵至陳橋驛,當夜發生兵變……他的屬下將一件龍袍披在他的身上,三呼萬歲……如今,他已經回師汴京了。」

頓了頓,陸佳宜的語速慢了下來,幾乎是一字一頓:「那位將軍姓趙名匡胤,字元朗。」

柴倩平的瞳孔一瞬間放大了,她看著陸佳宜,哆哆嗦嗦地問:「那……那個大周的皇帝呢?」

「大周皇帝柴榮?」陸佳宜道,「他去年就去世了。」

柴倩平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先是一陣沉寂,然後劇烈地喘息起來。

她的臉色開始急劇變白,表情從震驚轉為難以言喻的悲哀。

「柴姑娘?」陸佳宜小心翼翼地喚了她一聲。

「哇!」柴倩平嘴一張,一股暗紅的鮮血噴灑出來。

柴倩平抓緊了床沿,用盡渾身力氣喊了一句:「你終究是負了大周,負了我!」

她朝虛空中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然而,指尖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柴倩平身子一挺,然後軟軟地倒了下去。

「柴姑娘!」陸佳宜驚恐地大喊,然而,柴倩平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世上有一種無望的等待——

最終不過,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