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額娘
康熙沒直接回話，他轉頭一言不發地看著胤禌。
胤禌在座椅上越縮越小，直到天降的大手捏著他的脖子把他拔起來坐正。
胤禌順勢被提起來端正地坐在座椅上，看著面前的皇阿瑪乖巧一笑，「皇阿瑪~」
康熙繼續面無表情地看著嬉皮笑臉的胤禌，直到胤禌被盯得像個屁股上扎了刺的猴兒一樣扭來扭去時才扭過臉去，繼續端起面前的茶碗，淡淡回應。
「想去就去。」康熙緩緩說著，「等天涼些，朕帶著你們一起去。」
胤禌得了准信，瞬間又開心起來，轉頭摟著皇太后的胳膊，搖搖晃晃地繼續天南海北地聊起天來。
康熙看著胤禌著利用完轉頭就扔的樣子，沒忍住咬了咬牙，「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完全沒注意一旁胤禔和太子聽見這聲幽怨低語，互相對視一眼又一同轉過頭去，開始眼觀鼻鼻觀心，滿臉的我什麼都沒聽見的表情。
胤禌則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皇阿瑪在旁邊說了什麼，愜意地偎在皇瑪嬤懷裡，直到混了頓豐盛的午膳才跟著眾人起身，心滿意足地離去。
剛出寧壽宮，胤禌緊緊地跟在康熙身後，考慮怎麼能不那麼刻意地跟著蹭上龍攆被送去見額娘，好省了自己走路的功夫。
這大哥，幹什麼非要在皇阿瑪面前表現地這麼神神秘秘，搞得好像他們密謀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分明是故意的，簡直太壞了！
宜妃放下手中未縫好的裡衣，悶悶不樂：「這些年了，這女紅怎就這麼難，這一件裡衣本宮都做了小半年了，眼見小十一就快回來了，居然還沒做完。」
說罷，沒等胤禌反應，直接晃悠悠地離去。
如此風姿，不怪皇上鍾情多年。
胤禌努力忽略一旁皇阿瑪打量的眼神，側過頭假裝無事發生，心裡暗暗跳腳。
心下一笑，沒有深究。
一旁的大阿哥胤禔回頭瞧著胤禌挺著個圓滾滾的小肚子，正跟在康熙身後一搖三晃向外走，滿臉饕足的小模樣，心裡一樂，瞬間止住離開的腳步。
***
未時，翊坤宮。
爾雅瞧著仍在綉著裡衣的宜妃，心疼道：「娘娘，歇歇眼吧。陽光太刺眼，您這樣綉著，白白傷了眼睛。」
淡淡看了眼的向一側的梁九功，示意他起駕出發。
午後陽光正暖，穿過窗欞散落在宜妃身上，襯得宜妃烏髮纖垂，薄肩細腰，淡墨色的瞳仁里秋水瀲灧。如姑蘇射人般，翩然若仙。
只是那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讓周圍康熙幾人聽得清清楚楚。
至於他們到底有什麼小秘密，反正小十一以後都在宮裡，倆人幹了什麼早晚會把露馬腳，何必急於一時呢。
宜妃說著，心裡感到些許愧疚：「可憐我兒，從出生起便沒有額娘阿瑪陪在身邊，如今甚至連一件額娘親手做的衣服都沒有。」
看著背後緊跟自己的小尾巴一臉淡定地跟著自己出了門，又自然地跟著自己上了龍攆，一臉怎麼還不出發的坦蕩樣子，康熙心裡生出一股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覺來。
兒子粘人，倒也真是甜蜜的煩惱。
還能怎麼辦呢，只能陪著送回翊坤宮了。
他轉身幾步退回來，走到胤禌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低頭說了一句，「放心，你拜託的事，大哥這就去安排，保准給你辦得妥妥噹噹。」
看得一旁的爾雅都有些痴了。
康熙倒是有些詫異這兩兄弟的親密樣子，沒想到今天第一次見面，倆人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他本還有許多朝政需要辦理，往日他早已在乾清宮批奏摺，可如今看著正手腳並齊乖乖坐在一旁的兒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聲音如泣如訴。
若不是看著宜妃仍然一副雲淡風氣、毫不想認真學女紅的樣子，爾雅都快要信了。
青枝纏花香爐里升了裊裊的煙，繪春正俯身點了檀香，聞言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開口調笑道：「娘娘說笑了，奴婢回想了一圈，何止是十一阿哥呢，就算九阿哥在娘娘身邊長大，好像也沒穿過娘娘親手做的衣裳。」
到底是常年跟在宜妃身邊的一等宮女，熟知宜妃的性子，調笑起來毫不客氣。
宜妃聞言眼波一橫，嬌哼一聲：「那個氣人的皮小子，不給本宮惹事兒就謝天謝地了，還想讓本宮給他做衣裳，美得他。」
「罷了，慢慢做吧，反正也不急這一時。」宜妃說罷，轉頭向窗外望去：「也不知道小十一到底什麼時辰才過來。」
「娘娘不必著急，怕是這會兒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爾雅趁宜妃心情轉好，連忙問道：「娘娘可是要梳個芙蓉歸雲髻？」。
宜妃坐在鏡前，瞧著鏡中裊娜娉婷的人影，想到即將要見到的小兒子，臉頰不由浮起因開心而泛起的自然紅暈。
她微微低頭，仔細從妝奩中挑出一個半透明的翡翠發簪，在鬢邊比了比，道：「可以，今兒個就戴這個翠玉蝴蝶簪，聽趙嬤嬤說小十一喜歡蝴蝶。」
一番正式梳妝後，宜妃便端坐在正殿翹首以盼，下人們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在今天的大日子裡出什麼紕漏。
「皇上駕到！十一阿哥駕到！」正在等待時，只聽一個響亮而又尖細的嗓音傳來。
宜妃雖說看著平靜，但到底對這個六年沒見的兒子期盼已久，剛聽到奴才通報聲便迫不及待地向殿外疾步走去。
她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彷彿世界寂靜無聲，連耳邊的蟬鳴都消失了。
直到看見宮門口立著的小小人影，才猛地呼出一口氣來。
「小十一！」宜妃往前疾行兩步，來到胤禌面前，聲音都有些顫唞了，「我，我是你的額娘。」
說罷，宜妃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於緊張了，她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沖著胤禌一笑，「小十一，額娘終於等到你回宮了。」
那笑容竟然難得有些傻乎乎的。
胤禌鬆開握住皇阿瑪的手，走向宜妃，看著眼中充滿愛意注視著自己的人，輕聲叫道：「額娘。」
看來即使這六年來沒有生活在額娘身邊，她對他的感情仍然沒有半分削減。
「哎！」聽見這聲額娘，宜妃饒是平時表現得再堅強，此時也瞬間淚如泉湧，再也忍不住側頭啜泣起來。
好在她並沒有失態太久，沒一會兒便穩住心神，伸手拉著胤禌向翊坤宮內走去，完全忘了一側還有個人正佇立著。
康熙看著面前除了兒子，眼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給他們娘倆一點相處的空間吧。
胤禌回頭看了眼，見康熙朝他點點頭，便乖乖跟著宜妃向翊坤宮內走去。
看著越來越近的正殿，一想到這是他將來要常住的地方，也是他這一世的家，他突然有一絲緊張。
宜妃瞬間便感覺到了這份不安，安慰地握了握掌中的小手，輕輕地撫了撫他的腦袋。
小小的手掌包裹在纖細如玉的大手心裡，力度雖然不大，卻透著股溫暖與堅定，彷彿在告訴胤禌，額娘在，他便不用害怕。
「阿禌這些年過得可好？」宜妃側頭看著身旁的幼童，柔聲問道。
其實兒子過得如何，她哪能不知道呢，可她還是想聽胤禌同自己講。
彷彿聽著他講，就宛若自己也在一旁陪著他長大，未曾缺失過一樣。
「額娘放心，我……我這幾年過得很好。」
胤禌語氣停頓了一下，回憶了一下小阿禌這六年來的生活。
雖然寺廟清苦，但小阿禌性格樂觀可愛，再加上趙嬤嬤和主持悉心照顧，和顯從小的陪伴，確實過得很好。
而他雖不知穿越的原因，但受小阿禌記憶衝擊的影響，對這個朝代和自己的身份，也愈來愈有認同感，只是穿越過來時間尚短，所以倒也沒覺得過得苦。
宜妃側著頭認真地聽著兒子講述寺中的趣事，嘴角也不由跟著翹了起來。
正聊著，本來安靜的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小孩子啪嗒啪嗒跑步的聲音，還有宮女們「十二阿哥，慢點跑」的勸阻聲。
那跑步聲音越來越近，很快就跑到了主殿。
「額娘，是哥哥回來了嗎？」還沒見人，胤禌就聽見一聲高亮的嗓音在殿外響起。
只見一個胖墩墩的小豆丁，風風火火地就往主殿里衝來。
跑到門口時卻一個不留神，前腳剛邁過殿門，後腳竟然絆了一下，撲通一聲從門口滾了進來，直接滾到了胤禌腳邊。
兩人四目相對，胤禌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宜妃早已在一旁笑得樂不可支，邊笑邊指揮著奴才扶胤祹起來。
胤祹被兩個人笑得滿臉通紅，小小年紀也覺出尷尬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來緩解尷尬，索性又扭頭走了出去。
胤禌看著那氣咻咻扭頭離開的背影，忙忍著笑意問：「十二弟，你去哪兒？不見見哥哥么。」
胤祹充耳不聞，扭頭走到翊坤宮主殿外，緩了一下，再次朗聲道：「額娘，哥哥回來了嗎？」
竟是直接原地重複了一次剛才進門的過程。
他竟是想當做無事發生，回到幾分鐘之前嗎？怎麼會有這麼這麼蠢萌的人。
胤禌這下實在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聲來，宜妃在一旁更是笑得打跌，捂著肚子哎喲哎喲直叫。
胤祹委屈地噘著嘴站在門口看著笑作一團的二人，心裡一陣委屈。
若是以往，他額娘一定會關心他是否摔傷了，哪像現在，哼。
真真是世態炎涼，他再也不是額娘的寶貝小十二了。
胤祹正不滿地站在一旁生悶氣，這時卻感到一個小手在自己頭頂拍了拍。
接著一聲稚嫩的嘆息傳來，「哎，哥哥總是這般調皮。」
一個身影自胤祹身後緩緩走出，邁著穩重的八字步拉著胤祹往座位上走去。
那小大人一般的語氣，配上著八旬老翁的走路姿態，逗得宜妃又是一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