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因為要看著你,所以看不到其他的事物了

正文卷

小曇依然沒有原諒靜萱,放學的鈴聲一響,她背著書包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教室。

靜萱悵然地望著教室門口:小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希望我們之間的冷戰不要太久……

「喂……喂!言靜萱!」御嘉西坐在桌上轉頭盯著正在出神發獃的靜萱,語氣頗為不悅。

「啊?」靜萱回過神來,愕愕然地看向他,「怎麼了?」

「我記得你的耳朵並沒有問題,下次如果還是叫你幾次都不回答,你就要小心了。」

他冷冷的聲音里透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霸道,靜萱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兩頰淺淺的梨渦可愛而甜美:「好好好,嘉西大人,下次不敢了。」

御嘉西不為所動地坐著,淡藍色的眼睛裡卻閃著一絲微亮的光,如陽光閃爍投映的湖面。

「嘉西,我送你回家吧。」靜萱絲毫不在意他的無動於衷,搶先背起他的書包,將自己的書包捧在懷裡,然後回頭沖他粲然一笑,「走吧。」

御嘉西表情更加不滿了,坐在椅子上悶悶地瞪著她。

靜萱頓住腳步,小心翼翼地問:「怎麼啦?」

「言靜萱,你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

靜萱可愛地眨著眼睛說:「當然是女生啰。」

「那你有聽過女生送男生回家的嗎?」

「呃……好像沒。」

「白痴!」

靜萱不好意思地歪了歪腦袋看著他,一雙瑪瑙般的眼睛閃著黠慧的光芒:「那你送我回家吧!」

「不行。」御嘉西不緊不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語氣意味深長,「我有必要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靜萱好奇地問。

但御嘉西這次沒有再回答她,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疑惑,他徑自從她的身邊走過,大步邁向教室門口。

靜萱隨著御嘉西來到一家咖啡廳。

推開玻璃門,帶起的風讓上面掛的貝殼風鈴叮噹作響。整個店內以淺褐色為主色,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前放著一張張精緻的木桌,桌角處是幾朵手繪的雛菊,洋溢著浪漫溫馨的情調。

兩人在桌旁雙雙坐下。熟知御嘉西的性格,他既然不肯說,靜萱便也保持沉默,一切的疑團,稍後自會有答案。

御嘉西顯然是這裡的常客,漂亮的服務生笑著向他姍姍走來:「御少爺,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對。」御嘉西淡藍色的眼睛掃了靜萱一眼,淡淡地說,「這個時間,你就別喝咖啡了吧,來杯飲料?」

「好。」靜萱的嘴角揚起了一個柔美的弧度,笑意中溢滿了點點的欣喜。雖然他的語氣依然淡漠,但是話里的意思卻透露著體貼。

不過感覺到幸福之餘,她也不免猜疑起來,既然這會兒根本不是喝咖啡的時間,那他帶她來這裡做什麼呢?

御嘉西的視線透過落地窗移至馬路對面的街道,似乎在尋找著某個目標。

靜萱不由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一排翠綠的常青樹下,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下班後歸心似箭的白領,或者放學後走路回家的學生,然而,即使在頗為擁擠的人行道上,即使有那麼多的人,靜萱依然能一眼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只因為,那人身上的衣服太過熟悉灼眼!

當她看到那人親密地挽著身旁的那名陌生女孩時,她的腦海彷彿轟地一下炸響!纖白的手指緊緊地捏住木製的桌角,手心下的小雛菊如果是真的,已然要被她捏碎了。

真是諷刺啊!

穿著與小曇一模一樣的情侶裝的徐澤亞,居然親密地挽著另外一個女生的手,大搖大擺地走在大街上……

他將小曇置於何地?

連她看著都這樣難受與不敢置信,那麼小曇自己呢?

這種被背叛的感覺,不久前她也曾體會過,雖然她並不愛蘇君皓,卻依然覺得難堪。何況小曇是那麼那麼的喜歡徐澤亞,如果她看到這樣的一幕,心會像玻璃一樣碎成一地吧……

小曇,她親愛的朋友,她要怎麼保護她呢?她要怎樣才能令小曇少受一點傷害呢?

或許,早點知道事情的真相,才能儘可能地多減少一些小曇的痛苦吧……

「知道嗎?」御嘉西的聲音里充滿淡淡諷刺,他凝視著靜萱氣得煞白的面孔,冷冷地說,「這是我經常會看到的一個畫面,今天,果然也沒有意外。」

「你為什麼不早說呢?」

靜萱極力隱忍著從心底躥起的不滿,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而理智。

御嘉西輕輕地啜了一口服務生剛端來的香濃咖啡,淡淡地說:「這是別人的私事,之前我無權也沒興趣干涉,但現在不一樣了。」

御嘉西雖說向來孤僻少言,但靜萱和小曇之間的彆扭,他都看在眼裡,她們的友誼因為他出現了問題,思考一番之後,他覺得該給靜萱提供一個機會,去挽回她們的友誼……

靜萱沉默了片刻,心底的聲音終於忍不住輕輕發出:「……嘉西,謝謝你。」

「不用,我只是不喜歡一個時不時擺出一張苦瓜臉的人天天跟在我後面。我警告你啊,儘快擺脫你那苦瓜臉的表情吧,看著就不舒服。」

「呵呵,我會的。」靜萱感激地送給他一個甜蜜的微笑,「好吧,那現在我可以送你回家了吧?」

咚——

御嘉西不滿地伸手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剛才說過的話,你這麼快就忘記了?看來得懲罰一下讓你長點記性!」

「我錯了,嘉西大人,還是你送我回家吧。」靜萱呵呵笑著,從座位上拿起書包,然後詫異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嘉西,「還不走嗎?」

御嘉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想被警察抓住嗎?我可不想。」

「哦,我明白了!」靜萱朝不遠處的服務生熱烈地招手,「買單!」

從咖啡廳出來之後,兩人一左一右,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寬闊的人行道上,種植著筆直的樹木,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時而靠近,時而稍稍分開些許的距離。突然,一根低垂的樹枝擋住了去路,靜萱卻沒有察覺,正要靠上去時——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去,替她拂開了那根樹枝:「你都不看路的嗎?」御嘉西略帶怒意的聲音,隱約包含著淡淡的擔憂。

「啊!」靜萱後知後覺地吐了吐舌頭,「差點被樹枝掛到了。謝謝你,嘉西!不過……」她突然轉過臉,定定地看著御嘉西,「是因為你,我才會沒看到樹枝的。」

「你還狡辯。」御嘉西作勢又要彈她的額頭,但他的動作猛然止住了,因為他聽到她說「因為要看著你,所以看不到其他的事物了」

撲通,撲通,那是心跳的感覺嗎?

這麼多年了,第一次,那麼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御嘉西的手,就那麼僵在空中,許久都忘記收回來……

第二天,高二(一)班教室里。

「小曇,下午就要模擬考了,我還有很多都不懂呢,跟我講講啦,幫幫忙嘛——」靜萱將一本翻開的課本輕輕放在小曇的桌上,白皙的臉上堆滿了笑意,用極為討好的語氣說著。

坐在椅子上的小曇卻置若罔聞,兀自翻弄著自己手中的資料。

「你別這樣嘛。怎麼說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了,一起經過那麼多的事情,那麼多風雨都沒有打倒咱們的友誼,如果現在就因為那件根本沒有任何衝突的事情讓咱們形同陌路,這樣值得嗎?還是……我們的友誼就能讓你如此輕易的放下呢?」

聽了靜萱最後的那句話,小曇頓時將資料往桌上一擲,臉上閃過一絲氣惱,瞪著靜萱:「言靜萱,你把話說清楚,究竟是誰把我們之間的友誼看得一文不值?」

靜萱心底一陣慚愧,又暗自懊惱自己的笨言笨語:「我真笨,為什麼老說錯話呢?小曇,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有什麼錯?」小曇步步進逼,語氣突然有些酸酸的,「我跟你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可是,當我讓你在我和一個你才認識沒多久的人之間選擇,你居然猶豫了。那麼不就說明,他其實比我更重要嗎?」

「小曇,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當時我之所以猶豫,是因為我覺得,你們兩個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你是唯一一個可以與我一起分享快樂和悲傷的朋友,我的生命里如果沒有你,那我永遠都是一個孤獨的人!至於御嘉西……」靜萱的目光如清泉一般緩緩流轉,「我找了他很久很久了,只有他,才能填補我心裡那個巨大的缺口。所以,無論沒有了誰,我都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再是完整的,我會拼盡自己所有的一切來牢牢抓住你們其中的任何一個!我不會……為了其中一個而放棄另一個,不是不願意,而是做不到,那樣太殘忍了。」

聽了她的話,小曇的嘴角牽出一縷苦笑:「所以,是我太殘忍了?」

「小曇,你不要這個樣子……」靜萱越發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一臉的無助和慌張。

小曇毅然從椅子上站起,鄭重地盯著靜萱:「不要這樣子的人是你,靜萱,你醒醒吧,你一直要找的那個人,未必就是御嘉西!他除了是一個危險的人物之外,什麼都不是!」

「小曇,我心裡有數……」

「錯數!」

靜萱的心微微一顫,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放柔了:「小曇,我們不要再為這件事情爭吵了好嗎?我今天是想找你幫忙的……」

「抱歉,我心情不好,幫不了!」小曇斷然拒絕,越過靜萱的身旁,匆匆離開教室。

下午的模擬考。

陽光絲絲縷縷地透過窗戶,在教室里投下明亮的光線。

教室里靜得只剩下筆尖沙沙的聲音。

微風自窗口輕輕吹來,非常舒適,幾乎令人忍不住生出倦意,但是在氣氛緊張的考場上,除了御嘉西之外,沒人敢在老師的眼皮底下沉沉入睡。

靜萱認真地寫了幾道題之後,忽然停下筆來,目光微抬,視線在前排小曇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如瑪瑙般清澈的眼睛轉了轉,心裡又有了主意。她拿著筆飛快地在很多試題下面故意選了幾個錯誤答案,然後深深地呼了口氣,蓋上卷子。

御嘉西依然在睡夢中,絕美的睡容那般的沉靜安寧,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

好像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開過卷子,而且,看他這個樣子,估計可能會一直睡到下課吧。難道他準備交白卷嗎?

靜萱微微皺眉,不管答錯還是答對,答多或者答少都要比交白捲來得好吧?老師至少沒話說呀!她的視線小心地在教室里環視了一圈,同學們都在認真地做考題,老師坐在教室門口昏昏欲睡。

不行,她得看一眼他是不是真的沒有答題。

靜萱屏住呼吸,微微側身,將手伸向御嘉西的桌面,輕輕地捏住試卷的一角,緊張而小心地從他的手臂下將試卷一點點抽出來……

害怕御嘉西突然醒來惹來同學或者老師的注意,又害怕那薄薄的試捲髮出脆脆的撕裂聲,僅僅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的額頭上便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倏地,一隻微涼的手略微使勁地握住了她的手,她驚愕地抬眼,正對上那雙已然睜開的淡藍色俊眸——

那一刻,彷彿有一股電流自雙手交握處竄向她的全身,瞬間將她身體里的每一組細胞都點燃了一般,每個毛孔都能呼呼地冒出熱氣來。

靜萱目光閃爍,清澈的眸子里流轉著窘迫和羞澀,如羽扇般的長睫似破繭而出的蝶翅般微微顫動,臉頰滾燙,泛著櫻桃般的色澤,非常誘人。

心臟也在狂亂地跳動……天,她怎麼會這樣緊張呢?

是害怕同學們發現嗎?還是嘉西手心的溫度太強烈了?或者是他的目光中有強力電流?她從沒有這樣不知所措過。

萬一被老師發現可就糟了!靜萱不敢出聲,她只能使勁地向御嘉西使眼色,手不斷地試圖掙開他的掌控。

御嘉西倒是顯得輕鬆自然,指頭肚兒若有若無地撫過她手上細嫩的肌膚,惹來靜萱全身的神經一陣緊繃,屏住呼吸更是一動都不敢動。

御嘉西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用嘴型對她無聲地說:「你想做什麼?」

靜萱像一隻單純無辜的小白兔,睜大一雙清澈的眼睛注視著他,泛著粉色光澤的唇堅定地嚅動:「放開我呀……」

「是你自己伸過來的。」

「你別鬧了,現在在考試呢!」

「那你這隻手伸過來做什麼?」

靜萱有苦難言,只能用眼睛使勁地瞪著他手臂下的那張試卷。

御嘉西看了一眼自己的試卷,挑了挑俊眉:「想抄白卷呀。」

靜萱趕緊為自己辯駁:「才不是,我是想看你到底答題了沒有!」她心裡有些急,一絲聲音竟從嘴裡低低地溢出,在這寂靜的考場里格外顯得引人注目。

察覺到數雙眼睛向這邊看來時,靜萱只覺腦袋裡轟的一聲,身體里的血液直涌腦門,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一咬牙,就將自己的手從御嘉西的手中抽出。

靜萱慌亂地看了老師一眼,見沒有驚動他,連忙急急地轉過臉去,一副埋頭答試卷的樣子。她的視線微垂,長睫輕顫,沒有人看得清楚她臉上的表情,只是那一邊紅得似熟透了的櫻桃的臉頰,泄漏了少女的心事。

御嘉西怔怔地看著自己變得空虛的手心,淡藍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異樣璀璨的光彩,手心的餘溫仍在,她的手嫩嫩的軟軟的,似一條魚兒般從他的手心裡滑出……

片刻的失落後,那種存在過的充實感,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迹,那種悸動的感覺也始終揮散不去。

接下來的時間,在御嘉西的影響下,靜萱已然無心再繼續寫答案,一直心亂如麻地坐到了考試結束時間。好在她的目標本來就是分數越低越好……

最後一堂課,她將模擬考的試卷放在小曇桌上。微風自窗口吹來,輕輕地拂動著那張薄薄的試卷,試卷一角赫然寫著五十分的紅色字體分外耀眼。

小曇驚怔住。認識靜萱這麼久,她可從來沒見靜萱得過這樣低的分數呀!她覺得很不可思議,思緒糾結而複雜。

「小曇,你就幫我一次好不好嘛?」靜萱的聲音低低的軟軟的,清澈的眸子里瀰漫著一層水霧,有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你真的需要我的幫忙嗎?」小曇的聲音里充滿了質疑,一絲瞭然於胸的光芒在她眸中閃動。

靜萱悄然地握緊拳頭,表情鄭重:「非常需要!」

小曇略帶鄙夷地瞅著她:「如果不是你在考試時,跟御嘉西眉來眼去的,你會考這樣的分數?」

靜萱怔住,原來小曇全都看見了!不過退一萬步講,無論如何,她還是在關注自己的不是嗎?這是件好事……

靜萱的雙頰染上了一抹淺淺的粉色,表情里難掩心虛:「這次其實也不關嘉西的事情啦……」

「又在維護他了吧!」小曇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不屑地說著。

「沒有啦,你也知道的,我理科向來不好嘛。」靜萱的嘴角染開一抹笑意,一雙眼睛眯成月牙狀,彎彎的可愛極了。

「但你從來沒有這樣差過!」

「還是小曇了解我哦。好了,不管怎麼樣,我這次是真的考得太差勁了,老師那裡過不了關的,你得幫幫我讓我過關才行啊!」

「不行,今天澤亞約我一起吃晚飯,我不能遲到。」

徐澤亞!

靜萱的眼睛裡猛然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令她一時心急亂如麻,脫口就說:「不要去!」

她的話惹來小曇的不滿:「靜萱,你不要這麼自私!」

靜萱怔住,微張的嘴瞬間說不出話來,獃獃地注視著小曇,神色無奈而略帶迷茫。小曇分明誤會她了,可是,她要怎麼向小曇解釋呢?

如果直白地說出真相,或許深愛著徐澤亞的小曇根本就聽不進去吧。可是,瞞著小曇讓小曇跟早已背叛自己的男友約會,那她對小曇的傷害與徐澤亞對小曇的傷害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靜萱的腦海里思緒萬千,卻總也理不出一條清晰的頭緒來。

窗外灌來的風將桌上的試卷悄然吹走,薄薄的試卷在空中無力地飄著,靜萱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如同這輕薄的紙張一般。

「對不起……」

靜萱甚至不敢看小曇,說話時長睫微垂,順勢蹲下身去,輕輕將落在地上的試卷拾起,柔軟的長發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小曇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心裡不由得滋生起一縷愧疚感,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她用極快的速度收拾好了書本,將書包背起,飛快地對靜萱說了聲:「我先走了。」

靜萱怔怔地看著小曇匆匆離開的背影,誰能教教她,她要怎麼做才好……

這場矛盾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她和小曇難道真的要越走越遠嗎?

她疲憊地閉上雙眸,低低的嘆息聲融入在微風中,催生起一股淡淡的憂傷,漫延在教室里的每一個角落……

一直靜靜坐在椅子上,卻恍若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當中的御嘉西,幽幽地睜開眼睛,淡藍色的眸子深邃如海,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似木偶一般站在小曇桌旁的靜萱,無聲地取下兩隻耳朵里的耳塞。

他是不是又一次做錯了?這樣複雜的事情,也許就不應該讓靜萱參與進來是嗎?

窗外的天空,夕陽如醉,微風拂過滿樹的綠葉,沙沙作響。

同學們先後離開了,教室里逐漸安靜下來。到最後,只剩下他們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不說話,似乎有一根默契的線牽著兩人,不用言語,便可深深體會對方的感受,默默陪伴著對方就已足夠。

砰——

寂靜的空間,忽然被一陣開門聲打破。

靜萱和御嘉西下意識地看去,發現推門進來的竟是小曇。

對上兩人的視線時,小曇臉上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卻勉強自己挺直背脊走了過來。她走到靜萱的身旁,將書包輕輕放下,在書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資料塞到靜萱的手中,淡淡地說:「這個你回家好好看看,一定對你有用的。至於今天試卷上的試題,我選幾個比較有難度的給你講講,時間不多,我還要趕著去赴約呢!所以只能講一遍!」

靜萱怔了怔,過了片刻才明白過來,櫻桃色澤的唇綻開一笑,宛如夏花般絢爛:「沒問題!」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芒,爽快地回應了小曇。

「還有——」小曇說了兩個字就頓住了,靜萱緊張地看著她,「嗯?」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向來只有你給我講功課的!現在卻輪到要我給你講了,真是太不像話了!」小曇一口氣連聲說。

靜萱微微有些心虛,但面容上依然笑容燦爛:「下不為例!」

小曇呼了口氣說:「那開始吧。」

小曇將桌上的書包收起,靜萱立即默契地將試卷鋪好,面對著試題,小曇的表情馬上嚴肅起來,細細地給靜萱講解著,靜萱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聆聽著。

這一刻,她們被冰凍住的友誼之花,終於慢慢融化開來,還原了原本溫暖而明媚的色彩。

靜靜坐在後排的御嘉西,嘴角微微漾開一絲弧度,他無聲地離開了教室,輕輕關上門。出門後他再次帶上耳機,姿態閑閑地向樓道間走去,世界裡瞬間只剩下悠揚悅耳的音樂聲……

半個小時後。

「總算講完了!」

小曇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合上書本,將試卷收起遞給對面的靜萱,然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顯示的時間,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手上收拾東西的動作也加速起來,「這會我真得趕去赴約了,不然澤亞會生氣的。」

聽到徐澤亞這個名字,靜萱整個人也敏感起來,她立即站起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小曇的動作一僵,視線輕抬,疑惑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

靜萱頓時恍悟,她真是心急呀,這話說得確實太不合適了。一絲尷尬在她的臉上閃過,她轉而微微一笑,清澈如瑪瑙的眼睛彎彎似月牙:「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走呀!只不過你去赴約,而我回家。」

小曇點點頭:「哦,那走吧。」

靜萱輕輕地鬆了口氣,與小曇一起肩並肩走出教室。

在腦海里思索了片刻,靜萱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徐澤亞對你還好嗎?」問這句話的時候,她極力讓自己的臉上表現出極為自然的神色。

聽靜萱提到戀人的名字,小曇像所有的小女生一樣露出略帶羞赧的甜蜜笑容,整個人煥發著熠熠的神采,幾乎不加思考地回答:「他一直對我很好呀。」

「是嗎?」靜萱勉強擠出一絲僵硬的微笑,心不在焉地說,「那就好……」但她心中卻焦慮不已,小曇太單純了,像徐澤亞那樣的情場高手,小曇怎會是他的對手?

小曇狐疑地瞅了一眼靜萱:「你想說什麼是不是?」

靜萱心裡閃過一絲驚訝,繼而微笑著說:「我在想我們的友誼真是太難得了,那麼多年的好朋友,如果就因為愛情而喪失了這份友誼,我一定會後悔死的。其實友誼會永遠,時間越長便會越堅固,但愛情總是會變,說不定哪一天,你就發現自己遭受了背叛。」

小曇的步伐突然頓住,冷冷地盯著靜萱,聲音里充滿戒備:「你什麼意思?你是在暗示我,澤亞很有可能也會背叛我嗎?」

黃昏的空氣瞬間冷凝。

「小曇,我……」

靜萱精巧的面容完全僵住,透著一種透明的蒼白,大大的眼睛裡流淌著不安和複雜的神色,明明有一腔的話壓在胸口,卻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

「靜萱,你真的好自私,先前我勸你不要跟御嘉西來往的時候,你不聽勸告,現在倒是反過來勸我了?不過,謝謝你的關心,我跟澤亞交往了那麼久,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他才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你再說半句有關澤亞壞話的話,我們倆之間就真的徹底結束了!」

小曇氣惱地說完,轉身就走,夕陽將她的背影染上一層模糊的淡金色光暈。

靜萱怔怔地站在原地凝望著小曇逐漸遠去的身影,不是她要說徐澤亞的壞話,這是事實而已。

微風帶著涼意徐徐吹來,靜萱彷彿猛然清醒了,她下意識地環抱住自己的雙臂,咬了咬唇,猶豫地跟了上去。

她不敢距離小曇太近,只要她的視線能觸及小曇,她便放心了。她跟著小曇出了校園,走過十字路口,走過長長的街道……

天空的顏色漸漸暗沉,而喧嘩精彩的夜市,才剛剛開始。

街道兩旁,做各種小生意的攤販們紛紛在自己的攤位上擺好了貨,似一條長龍般延伸著,看不到盡頭。五花八門的玩意兒,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讓人眼花繚亂。

這裡的東西價廉物美,是這個城市大部分學生情侶約會逛街的首選之地。

走進夜市,路上的人越來越多,要讓小曇時時不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靜萱必須謹慎地注意小曇的一舉一動。既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又不能和小曇在喧鬧的人群中走散……

可是,意外往往讓人措手不及,將所有的注意力傾注於小曇身上的靜萱,倏地被人撞了一下。她猛然退後好幾步,險些摔倒,緊接著只聽見那人大罵:「死女人,你沒長眼睛啊!」

「對不起對不起……」還來不及看清這人兇巴巴的面孔,靜萱便匆匆忙忙地連連彎腰道歉,抬頭張望時,茫茫人海中,卻找不到小曇的身影了。

「小曇……」

她呢喃著,茫然地張望,心底湧出一陣不安。她撥開一個個陌生的人,在人群里急速奔跑,不放過任何一個跟小曇相似的背影,她不斷地尋找著,身體也不斷地被人擠撞著……

忽然——

她再一次被人撞了一下肩膀,繼而踉蹌了幾步,她習慣性地連連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然而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剛才和她撞在一起的只是一個木樁。

靜萱下意識地抬頭,立即驚訝地張著嘴巴,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她的瞳孔里,倒映著一個熟悉卻獃滯的身影。

「靜萱……」小曇的聲音輕若遊絲,她好像絲毫不驚訝靜萱的出現,整個人獃獃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靈魂彷彿飄在了空中。

「靜萱,我看錯了對不對?」

靜萱聽見小曇輕飄飄的聲音,她的視線專註地盯著某一處,像被定住了一般……

小曇的眸子里,有深深受傷的痕迹。

靜萱的眼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震驚,她的心臟一陣緊窒的疼痛,屏息順著小曇的目光看去。

夜市漸漸進入熱鬧喧嘩的高潮階段。

形形色|色的人潮中,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來來往往,都只是無聲浮華的影像,唯一定格住的,只有一幕——

一對男女相擁熱吻。

他們的神態那麼親密,忘卻了自己此時此刻置身何地,忘記了自己是誰,只剩下一顆火熱的心,嚮往著對方。

這一幕,引來不少路過的人的目光,羨慕的、崇拜的、不屑的、漠然的……人群里一些年輕人接連不斷地吹起了起鬨的口哨。

「靜萱,我一定是看錯了!」

小曇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的目光里透著死寂般的氣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那一雙人影,然後她怔怔地邁出步子,一步步接近著那對男女……

她的嘴裡還在不斷地呢喃著:「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

「小曇……」靜萱心疼而擔憂地叫了她一聲,立即跟了上去。

「看錯了看錯了……」

小曇機械性地念著那幾個字,徑直走到那對相擁而吻的男女身旁,近近地站著,近近地凝視著,表情僵滯,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相擁而吻的男女忽然感到不對勁,眼角的餘光發現了一個面容蒼白的女孩正緊緊地盯著他們……

「啊!」

兩人硬生生地嚇了一跳,滾燙的吻在驚嚇中結束。

小曇一聲不響地站在他們的身旁,如同幽靈的降臨,像影子一樣注視著他們。

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的徐澤亞,狠狠地瞪著小曇大吼:「小曇,你有病啊,一聲不哼地站在這裡!」

與徐澤亞擁吻的女生,性感的身軀軟軟地側靠在他懷中,似紅玫瑰般的唇挑起一絲嫵媚的笑容:「澤亞,這個像女鬼一樣的女生就是你的女友呀?」

「她是誰?」

小曇的唇微微顫抖著,如褪了色的落花,沒有任何色澤,與徐澤亞懷中女生那嬌艷得彷彿就要滴出血來一般的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徐澤亞瀟灑地笑著說:「她是夢露,既然你都看見了,我也不妨告訴你,從這一刻開始,你已經成了過去式,夢露就是我的新女友。」

他的話彷彿一根毒性強烈的冰針狠狠刺入小曇的心臟,極痛的同時,小曇的身體瞬間被急速冰封般僵住。

「徐澤亞,你這個渾蛋!」

靜萱站在小曇身旁,這時再也按捺不住大聲怒罵,下一秒便奮不顧身地沖了過去,狠狠地重重地推了徐澤亞一把。

徐澤亞與懷裡的夢露踉蹌著連退幾步,靜萱隔在他們與小曇的中間,她像守護神一樣筆直而毅然地站在小曇的身前,在徐澤亞還沒回過神時,她一個巴掌又甩在他的左臉上,目光凌厲,動作英姿颯爽。

徐澤亞驚魂未定地怒瞪著靜萱:「言靜萱,你……」

靜萱的語氣如千年寒冰般冷漠:「這個巴掌,是我作為小曇最好的朋友送你的最後一份禮物!你好好享受吧!」

突然冒出來一個厲害的女孩子,徐澤亞懷裡的夢露著實不服氣,挺胸而出怒瞪著靜萱:「你這個賤女人幹嗎打人,你找死嗎?」

靜萱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暗光,剛才那一巴掌使得她現在的右手掌還微微有些疼,靜萱揚起另一隻手狠狠地揮了過去——

「啪」的一聲。

夢露的臉上很快留下一個紅紅的五指印。

靜萱的面容冷如冰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賤人是你,我不會搶你的名號!因為你夠賤,所以這一巴掌給你並不需要理由。」

夢露難以置信地捂著那邊火辣辣生疼的臉頰,一雙眼睛怒火中燒地瞪著靜萱,又怒又畏,下意識地躲到徐澤亞的身後,並且慫恿他說:「澤亞,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要放過她!我就不相信了,她還是你的對手不成!快給我報仇去!快去!」

徐澤亞遲疑地走近靜萱一步,眸子里透著惱怒而複雜的光芒,揮起手正要狠狠一巴掌下去時——

「你自己背叛了小曇,你還敢打人?你到底有沒有良知的啊!」靜萱昂然地抬著小臉迎視著他,沒有一絲畏懼。

徐澤亞的手在半空中僵住。

現在整個學校里的人都知道言靜萱和御嘉西的關係非比尋常,傳說中御嘉西有著不可小覷的神秘背景,沒有誰敢得罪他……

後邊的夢露看他遲遲不下手,既氣惱又焦灼不已:「徐澤亞,你在幹什麼?打她呀!」

徐澤亞的手臂揮了揮,猶豫著遲遲沒有落下。

靜萱的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在徐澤亞猶豫之際,她漫不經心地走到一個賣「小動物」的地攤前,給了攤販一張鈔票,隨手拿了幾條「蛇」。轉過身看向一臉鐵青的徐澤亞時,她悄然將「蛇」藏在身後,沖徐澤亞與他身後的夢露露出詭異的一絲微笑。

夢露一臉兇惡,半激半逼著說:「徐澤亞,你這個沒用的男人,連一個女人都不敢打嗎?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敢動她,你以後就別想再見到我了!」

「我怎麼不敢打!馬上打給你看!」一個男人強烈的自尊感作祟,促使徐澤亞昏了頭似的,他一臉憤怒地逼近靜萱……

靜萱知道這個時候他是要來真的了,在徐澤亞靠近她的剎那,她不露痕迹地閃身避開了他,同時用力將手中的「蛇」一扔,各種姿態的滑滑的蛇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幽冷的弧度——

最後在徐澤亞與夢露間落下。一條落在徐澤亞的肩膀上,一條軟趴趴地落在夢露的腳背上。

「啊——!」

一陣尖銳的驚恐聲自人群中破空而起,將這晚夜市的喧嘩推向了至高點!

靜萱來到小曇的身邊,握緊她的手,清澈的眸子里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她緊拉著呆若木雞般的小曇,飛快地跑出人群。

在喧鬧的夜市中跑過,在斑駁陸離的霓虹燈下跑過,在十字路口跑過,跑了很遠很遠……

直到兩個女孩衝進一家偏僻的公園,兩人累得大大咧咧地癱倒在草坪上。兩張因為劇烈奔跑而緋紅的面容,似櫻花般美麗,她們仰望著夜幕中淺淺的星星,大口大口地喘氣。

「靜萱,你怎麼可以對徐澤亞那樣呢?」良久,小曇開口了,輕輕的聲音里,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來。

靜萱微微一怔,沉默片刻才說:「是我太衝動,看見徐澤亞那樣……我就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

小曇突然一個轉身,眼眸中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她盯了靜萱一會,忽然伸手抱住靜萱,清涼寂靜的夜裡,她的聲音溫柔而充滿感激:「剛才你應該更狠一點更凶一點更重一點的,就給他一巴掌真是太便宜他了……不過以後還是別用手掌了,我記得你的手是最怕疼的!」

靜萱安靜地聽著,漸漸的,一種莫名感動的情緒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襲來,自她的心臟處,一路湧入眼眶。

瑪瑙般的眼睛裡泛起了晶瑩的水光。

被小曇誤解的時候,她一直沒有哭,亦沒覺得委屈,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忍不住掉淚了。

靜萱輕輕拭去頰邊悄然滑落的淚珠,帶著撒嬌的語氣肆無忌憚地說:「是呀,可疼了,當時我就差沒痛得大哭大叫了……可是,打他們真是超爽耶!」

「……笨靜萱!」

小曇許久才憋出三個字來,聲音里顯然帶著哭腔。

靜萱的眼睛裡依然泛著淚光,嘴角卻忍不住綻出冰花般純凈美麗的笑靨:「才不笨咧,用假蛇都能把他們嚇成那樣!」

小曇驚訝地眨了眨眼睛:「那是假蛇呀?我還以為是真的咧!」

「笨小曇!」

「笨靜萱!」

公園的草坪上,女孩子們清脆的笑聲如風鈴般響徹夜空,和滿天閃爍的星星一起將這個夜晚點綴得美妙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