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更在螳螂後

正文卷

李玄霸高燒了幾日, 燒得嘴唇都乾裂了。

宇文珠拿起裝著甘油的小罐,給李玄霸嘴上和臉頰塗抹甘油。

她對李玄霸笑道:「還記得你最初給我寫的信嗎?你把甘油說成了神葯,可把我驚呆了。」

已經退燒的李玄霸微笑道:「甘油對許多皮膚病確實是神葯,我沒騙你。」

「嗯。」宇文珠笑道, 「老師也十分看重甘油, 你送我的甘油大半都落入了他手中,被他弄去煉藥。」

李玄霸嘴角微抽:「煉藥?怎麼煉?不會是煉丹吧?」

宇文珠幫李玄霸把臉頰上的甘油抹均勻:「我看差不多。就是把甘油和各種藥材金石混合在一起, 然後先給羊服用, 看有沒有毒, 沒有毒就自己嘗試。老師炸了好幾次爐子,可嚇人了。」

李玄霸嘴角抽搐:「你應該沒有以身試藥過吧?」

宇文珠微笑:「你猜?」

李玄霸道:「你可不能以身試藥。」

宇文珠道:「那你趕快好起來,把我盯住。」

李玄霸道:「好。」他感覺自己應該快好了。

秋日已至,冬天也快了。

今年如果能挺過去,或許他就有希望活到中年。

與宇文珠白頭偕老他不敢奢望, 攜手一二十年的願望應該不奢侈吧?

李玄霸一直躺在床上, 身上也需要擦拭。

原本李玄霸不願意讓宇文珠做, 但宇文珠堅持她是醫師, 李玄霸是她的病人, 再者他們是夫妻,沒什麼害羞的。

宇文珠在李玄霸燒昏迷時為李玄霸擦拭了幾次身體降溫,李玄霸便沒辦法再羞澀了。

他暗暗自嘲, 病人在醫生眼中就是一塊散發著病氣的腐肉,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害羞的。

在宇文珠的精心照顧下,李玄霸從每天晚上高燒,變成了隔一兩日才高燒, 後來隔幾日的高燒變成了低燒。

笑容回到了小兩口的臉上, 愁緒就像是雨後的烏雲一般漸漸散去。

快在床上窩臭了的李玄霸終於洗了個澡, 神清氣爽。

李玄霸身體轉好後,又關心了一下天下大勢。

太子楊暕仍舊被關在獄中。

楊廣被說動了,在兩國交戰時殺子不吉利,要等高麗王投降再殺楊暕。

李玄霸不由苦笑自己的怯懦。

他為二表兄感到傷心難過憤怒,但唯獨沒有想過現在去涿郡為二表兄送行。

他知道楊廣那個神經病,現在誰去誰死。他不能拿自己和家人的命冒險。

「不知道二哥會不會衝動。不過父親和母親肯定能把他攔下來。」李玄霸對宇文珠道,「河東的事差不多了,我們提前回太原吧。我大病初癒想念家人,大兄沒理由攔我們。」

宇文珠點頭:「好。」

她抬頭看著天空:「烏鏑怎麼還沒回信?」

李玄霸道:「讓寒鉤再送一封去,就說我們要回來了,讓二哥帶人來接我們。現在太原和河東也有許多盜賊流竄,小心為上。」

寒鉤不滿地「啾」了一聲。

李玄霸餵了寒鉤一條肉乾:「送完信就趕緊回來。我身邊沒有你和烏鏑,也不自在。」

寒鉤這才滿意地點頭。

李玄霸笑了笑,擦了擦手,提筆寫信。

雖然他現在仍舊有點咳嗽,但痰里已經不帶血絲,趕路是沒問題了。

死劫應該是能過了。

「把小五和士信叫來,我們要回太原了。」

終於鬆了口氣的李智雲被李玄霸派去向李建成辭別,卻見李建成已經人走宅空。

……

涿郡。

楊廣拿著河東郡丞丁榮寫來密信,先是憤怒,待看完後,憤怒變成疑惑。

他將信遞給裴世矩:「你與李二郎李三郎最熟悉,你看他二人會為太子謀逆嗎?」

裴世矩接過信,看完後皺眉:「太子殿下……私生子?怎麼可能?」

楊廣道:「確實不可能。他府中一切女眷子嗣朕都知道,連他曾經……」

楊廣頓了頓,沒有把楊暕曾經和臣子婦有曖昧的事說出來。

雖然他已經十分厭惡楊暕,但這件已經過去許多年,且止步於曖昧。楊暕已經給他抹了足夠多的黑,他不想再在臉上多抹一層黑。

裴世矩道:「丁郡丞已經將密信送來,有一人能識得二郎三郎字跡。」

虞世基上前道:「請陛下召見吾弟虞世南。」

楊廣嘆息道:「虞舍人還是朕給二郎三郎介紹的習字老師。」

裴蘊觀察皇帝的神情,猜到皇帝並沒有猜忌李二郎和李三郎,不由驚訝。

按理說李二郎和李三郎和太子交好,皇帝就算不猜忌,也該遷怒。沒想到李二郎和李三郎在皇帝心中信任度如此高?

虞世南是起居舍人,一直伴隨楊廣左右,很快就來覲見。

他看了一眼密信,眼露嫌棄:「畫虎類犬。這字跡不僅並非李三郎,恐怕任何一個認真習字的士人都不會寫得如此糟糕,簡直污了臣的眼睛。陛下,若你不告訴臣這是密信,臣還以為是孩童胡亂描畫。」

幾位大臣相互交換視線,楊廣也若有所思。

楊廣的書法也很好。他將密信拿過細看後,皺起眉頭:「拿筆來。」

虞世基恭敬地奉上蘸好墨的筆。

楊廣在密信上圈點,將難以入目的字都標記出來。

在場之人都博聞強識,過目不忘。他們看了一眼剩下的字句,在腦海中打亂重組,雖然組成的字句不多,但總有那麼一兩句能認出來。

蘇威憤怒道:「這人怕不是偷了三郎的詩詞,胡亂描畫誣告!他不知道三郎在河東作的詞已經傳到涿郡了嗎!」

楊廣將筆放下:「朕被孽畜蒙蔽,立那孽畜為太子時,朝中無人不奉承太子,唯有李大雄和李大德冷眼待之。他們早就看出太子心有不軌,不願與之為伍,又怎會為太子背叛朕?」

楊廣憤怒時想把曾經奉承太子、在自己面前說過太子好話的人都殺了。

但他梳理之後,發現就算是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也曾經交好太子,誇獎太子。

太子曾經深受他喜愛,又是他唯一成年皇子,也是自己僅存的嫡子,朝臣若不與他交好才是怪事。

細思之後,楊廣發現,居然只有李二郎李三郎早早與太子疏遠。雖然太子對兩人很親近,但兩人卻從未主動討好過太子。

放眼群臣,李二郎與李三郎竟是對太子楊暕最冷漠的人了。

楊廣心中寬慰。

二郎三郎不愧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好孩子,沒有辜負他的親近愛護。

「讓二郎三郎來涿郡自辯。」楊廣淡然道,「虞舍人,你親自去一趟,別讓兩個孩子嚇到。他們剛成親,朕忙於國事不能前往,此次讓他們把各自妻子也帶來給朕和皇后看看。皇后一直念著。」

虞世南心中大定:「臣遵旨。」

楊廣道:「眾卿能想到是誰誣告嗎?」

裴世矩裝作思索了一會兒,道:「臣曾聽聞唐國公有一逆子,曾誣陷其母。唐國公大怒,將其交予嚴師管教。」

楊廣也想到了這個人。

李元吉李四郎可太出名了,讓東都勛貴看夠了唐國公一家的笑話。

他心有戚戚道:「各家都有討債的孽子啊。幸得朕是明君,不會輕易猜忌大臣。」

眾臣恭敬道:「陛下英明!」

……

李玄霸迎來河東郡守丁榮的拜訪。

他驚訝道:「四弟誣告我私藏太子私生子?太子……太子哪來的私生子?」

河東郡守丁榮道:「本官本也不信,但招來李建成後,李建成堅稱是你和李二郎所為,與他無關。」

李玄霸嘆氣:「你聽他這話,就因為他也知道此事,並作證我真的做了?」

丁榮道:「難道不是?」

李玄霸道:「既然丁郡丞已經將密信交給陛下,一切就等陛下定奪吧。」

丁榮見李玄霸如此鎮定,心中生出疑慮:「你真的沒有背叛陛下?」

李玄霸無奈道:「陛下對我恩重如山,我豈會背叛陛下?再者就算太子殿下有罪,陛下寬仁,頂多將太子殿下子嗣貶為庶人流放,難道還會害自己年幼的孫兒不成?何況太子殿下真的沒有兒子,這是眾人皆知的事。」

丁榮道:「明面上沒有……」

李玄霸打斷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對太子殿下無子嗣一事十分苦惱。我說難聽些,若誰為太子殿下誕下子嗣,哪怕是臣子婦,曾經深深看重太子殿下的陛下都會找借口讓那臣子婦和離,改頭換面送入太子殿下府中。太子殿下的子嗣何其重要?從誰肚子里出來有什麼關係?」

丁榮思索之後,也認為李玄霸言之有理。

聽李元吉描述,太子殿下的私生子已經是七八歲的稚童。七八年前,太子殿下還是大隋最囂張跋扈的齊王殿下,藏個私生子幹什麼?

丁榮道:「我是很想相信你,但你大兄和四弟皆作證,本官只能將你軟禁,等待陛下決斷。」

李玄霸拱手:「這是郡丞之責。郡丞可帶我書信去尋我二哥,讓我和二哥一起在河東郡等候陛下召見。郡丞放心,二哥看到書信,絕對會立刻前來。」

丁榮道:「好,你修書一份,本官派人去送信。雖然我將你軟禁,但你若缺什麼儘管和我說,我也相信這事有誤會。」

丁榮本就對才名遠播的李玄霸有好感,且李玄霸與河東三個大世家都交好,唐國公又手握兵權,無論李玄霸是否收留太子私生子,他都沒打算把唐國公府逼急了。

再者……收留太子私生子又如何?這本不算謀逆,可以悄悄按下不提。

可是李元吉來大義滅親,他就只能上報皇帝。

希望無事。

丁榮本來以為等到陛下來人就無事了,但他萬萬沒想到,就在他拜訪李玄霸的當晚,李玄霸被軟禁的城郊別莊著火,有盜賊假借他的名義襲擊李玄霸。

……

城郊,李密看著大火,搖著羽毛扇,回頭對副將道:「七月流火,流的也可以是燒掉大隋的火。」

李密本是帶著楊玄感的命令來勸李淵一同謀反。

李淵在山西和河東的動作,楊廣眼瞎,他們不瞎,看出了李淵的野心。

李淵老謀深算,李密知道直接勸說很難奏效,所以他本想從李建成這裡入手。

天下誰人不知唐國公有一對麒麟子。

身為麒麟子的兄長,李建成的壓力一定很大。李密想以支持李建成為籌碼,讓李建成勸李淵起事叛隋。

若事成,有自己主公的全力支持,李建成的地位一定能躍居站在大隋這一邊的李二郎、李三郎之上。

誰知道,他居然看到了這樣一場好戲。

天賜良機,他豈能不推波助瀾一把?李三郎被殺,縱使李淵不願意為子報仇,皇帝豈會對李淵放心?

「可惜了李三郎,真的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少年才俊。」李密搖搖頭,轉身道,「收拾好手腳。該去太原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因為更新晚了,就只算0.5章,把欠賬抹平了,目前欠賬為0。

80w營養液欠賬+1,霸王票感謝加更欠賬+7,目前新的欠賬為8章。

碎碎念:

改了蟲子,河東郡丞叫丁榮,不是呂布義父丁原(撞牆)。這隻蟲子讓本章氣氛突然詭異起來,比如呂布戰秦瓊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