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

正文卷

第140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蘇岩望著江對岸的桃林。

他和雪兒,團團,曾也到那裡,採花釀酒。

偶爾,那個人也會一起。

最終,蘇岩還是選擇在那片桃林中,搭起了一間木屋。

隨著江水悠悠,他一點點的從久遠的過去,拾回記憶,並將它們一點點地拼接起來。

那間木屋之中,長年燃著幽藍色的火焰。

蘇岩時常會將想對雪兒講的話,寫在紙上,投入火中。

偶爾,他也會遠行,拜訪一些附近有名的樂師,收集一些樂譜,回來投入火中。

這種異火,名喚做通幽火,來自於最接近幽界的大世界一幽河界。

無論是他穿越前的那個宇宙,還是穿越後的這個世界系,人都有著相同的疑問:生從何來,死往何去?

在這個世界系中,聖人武帝坐化後,會以身合天道,成為這個大世界的一部分。

但聖人以下,卻也是沒有答案的。

只有極少數,億萬中無一,能如白宿那般,化為武靈。

絕大多數芸芸眾生,哪怕是已經完成了一次生命升華的亞聖,依舊是不知死往何處去。

也許,站在此世界系頂點的帝境能看到,卻也對此都諱莫如深。

一種說法是,死後魂魄會一路沉降往幽界。

幽界便是世界之林下方的土壤,當那些小世界凋零時,都會墜落向幽界,成為土壤的一部分。

很多人都相信,人命終後,便也是如同這些小世界一般。

或許事實並非如此。

在這個世界系,也是人死如燈滅,消散天地間。

也或許是其他凡夫不可思議的去處。

但相信幽界說的人還是最多。

現在又多了蘇岩一個。

死者已已,生人卻還需要寄託。

看著蘇岩便在這桃林中隱居下來,從春天住到了秋天,沈宵雪卻是看著有些心焦。

因蘇岩似乎沒有任何要去尋她的念頭。

她想問蘇岩,明明你在那心象輪迴中五百萬年,念念不忘的是那朵紅色幽蝶。

如今,幽蝶唾手可得,怎的又不去見她呢?

好在,人不往花去,花自往人來。

時近深秋,這一日,一道紅衣白髮的身影,降臨在了荒山上。

夕照下,清冷美人,容顏如舊,只是那原本烏雲似的滿頭青絲已盡數成雪。

而風吹起的,也不只有,那一頭白髮,還有一條空空蕩蕩的袖管。

自那日,被柳珍珍一刀斬去右臂後,這條袖管,便一直空著。

沈宵雪從乾坤戒中,取出來一份份諸天難見的珍饈,連同著一壇女兒身前最愛的桂花酒,也如蘇岩一般,用通幽之火燒了。

漸漸暗淡的夜色中,藍色的火焰,將她本就蒼白的肌膚,映照得更加透明:「雪兒,你等等,弱人的魂魄,真的會前往幽界。有朝一日,待娘親成帝,一定會下到幽界,將你帶回來。」

後世的沈宵雪,望著這個白髮獨臂的女人,心情實在有些複雜。

沒想到,她沈宵雪,有朝一日,竟還會以這種扮相示人。

柳珍珍卻在想,原來這就是他等候了五百萬年的那一朵紅色幽蝶么?

幽火燃盡後,白髮的沈宵雪,卻依舊佇立於餘燼旁,並未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才響起一聲悠悠的嘆息:「蘇岩,我每夜都在想,若伱還活著,我當如何告訴你雪兒的死訊?」

「但,我還是求你活著。就算,活著要承受喪女之痛,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求你能活著。」

沈宵雪僅餘下的那隻手緊緊地攥起,俏臉都有些扭曲。

她的眼前,又出現了帝陵前的一幕。

當柳珍珍朝著她揮出那驚世一刀時,蘇岩心臟以下,直接便化為了虛無。

那時的她,在巨大的衝擊下,腦子直接便是一片空白。

三分之二的身體直接消失,亞聖之下,絕無武者能活下來,便是九鼎的武王也不可能,更何況蘇岩一個武尊。

所以,當蘇岩僅餘下的頭顱,對著她喊出「為了女兒,你走!」的時候,她才會,下意識地點燃那隻狐香。

只是,就算如此,她也沒能保住女兒。

她沈宵雪,妄稱神妃之後,五百萬年,史源界的第一天驕,卻連自己的夫女都護不住,還有何臉面活著!

若非,女兒的大仇尚未報,她真的就想再闖一次墮天界,將自己也了結在柳珍珍刀下。

不知人間苦,才會懼地獄。

她只能將所有的悲憤,都宣洩在對妖帝餘黨和無象魔宗的追殺中。

紅袖掠過處,整個史源界,都籠罩在一片腥風血雨中。

好在,後來從墮天界傳回一些消息。

墮天界的那個選帝境,似是對於蘇岩的統兵之才頗感興趣,從鬼門關前,保下了他的性命,囚禁於天牢。

消息真真假假,但對於沈宵雪而言,這卻是淹死前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連續派了數百批使者,前往去見柳珍珍。

只要柳珍珍願意將蘇岩送回,她可以答應任何條件。

只可惜,那些使者,卻沒一個能見到柳珍珍的面。

儘管,有著很多功法,都需要在夢中修鍊,她卻也已經幾百日不敢入睡了。

只因一閉眼,便只有夢魘。

一會是蘇岩在天牢中,受盡折磨的景象。

一會又是從墮天界傳回的消息根本是假,他蘇岩早已化成帝陵前,一坨黃土。

「夫君,我好想你,卻又,不敢想你!」

不知過了多久,沈宵雪才將意識,勉強地從無境痛苦的循環中拔出,揉了揉臉,想著再去哪裡斬殺幾個無象妖人。

然而,便在這時,她的耳中,卻是聽見,從背後的桃江之上,飄來了一個漁夫晚歸的歌聲。

「一個魚翁一釣鉤,一人獨釣一江秋嘞!」

一瞬,沈宵雪身形巨震。

她獃獃立著,卻不敢回頭。

以為,那又是和以往多少次一樣的幻夢。

多少次午夜夢回,都曾見,明月照進小軒窗,月下,他在對她笑。

但當她睜大眼,又或伸出手,卻又發覺,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直到聽到對岸傳來舢板靠岸聲,她才一咬牙,猛地轉身,隔著遙遙秋水,看到了那個人。

這才知,什麼是夢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兩人準備晚膳時,已經是銀月當空。

蘇岩拾掇著今日剛釣得的鮮魚,沈宵雪站在他身後,一雙鳳眸,此刻卻如同永不會閉上的魚眼般,一眨不敢眨地看著他。

「夫君,你這一年,在墮天界受苦了!她,她怎麼為難你的呢?」

看著蘇岩將魚削成薄片,沈宵雪幾次張口,復又閉上,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張敢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怒斥九武至尊的嘴,此時每吐出一個字,卻都似是經歷了好一番的字斟句酌。

「還好,她只是將我拉進了心象世界中,想用漫長的歲月,讓我改變想法。」蘇岩淡淡地道。

「那還好。」白髮沈宵雪聞言,明顯地鬆了口氣。

此時的她,顯然不知,那短短的漫長歲月四字,實則有著怎樣的分量。

當下,她甚至對柳珍珍生出了一絲感激。

雖然,她用一刀,將自己的所有驕傲都斬滅。但卻救下了蘇岩,並且沒怎麼為難他,還將他放了回來。

至於蘇岩此時話語間,多出的那一絲淡漠,她只以為是因自己沒護住雪兒。

雪兒之死,是他們心中共同的傷痕,而沈宵雪知道,一手將女兒帶大的蘇岩,心中的這道傷痕,怕是還要比自己深幾倍。

眼下剛剛重逢,沈宵雪實在不忍去將傷痕揭開。

片刻後,還是蘇岩開口問道:「你的右臂,沒辦法恢複么?」

沈宵雪看了看自己空空蕩蕩的袖管,搖頭:「不是。雖然,她那一刀,留下的是道體之傷,但我憑著九重彼岸的密傳,卻也非無法復原。」

「只是……沒有你,我要右臂,又有何用?殺人,便只要一條左臂就夠了。」

話落,她的右臂,轉眼復原,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蘇岩,將臉貼在他的背上。

但蘇岩的身子,在被她抱住的一刻,卻是突地一僵,片刻後,才鬆緩下來。

沈宵雪終於微覺有異,畢竟以往,蘇岩對於她的親密,都是欣然接受的,但她也沒有太在意。

直到她在新建的幾座木屋裡轉了一圈,聽到蘇岩在外喊她吃飯,正為著這許久未體驗到的煙火氣心中一暖,喜滋滋地出來,卻看見,那砂鍋里,正煮著紅紅的辣湯。

而後世的沈宵雪也愣住了。

直到蘇岩的聲音傳來,問她為何不吃時,才將她們同時喚回心神。

「夫君,你忘了,我從小都沾不得辣的?」沈宵雪沒去接那雙蘇岩遞來的木柱,而是定定地望著他,問道。

蘇岩先是錯愕,低頭看著辣湯,玄即,便是有些尷尬地說道:「對不起,我是真的忘了。你等等,我再給你重做一份。」

沈宵雪卻是一把拽住他,顫聲道:「等等,你剛剛說的,那所謂的心象中的漫長歲月,是多久?」

她終於察覺到了異常。

這是要多悠久的歲月,才能讓蘇岩,連她的口味都忘了?

兩人之間,一時陷入了沉寂。

蘇岩似在考慮,該不該告知她真實答案。

但最終,卻還是說出了那個數字:「五百萬年。」

「什麼?你說多久?」沈宵雪豁然起身,不敢置信地問道。

「五百萬年!」第二遍出口,蘇岩便沒有任何猶豫了。

「五百萬年!怎麼會是五百萬年?她一個選帝境,為何要如此的大費周章?五百萬年,這需要將你拖入心象之中多少次?她,難道就不怕道心崩潰么?」

沈宵雪整個人都懵了。

她不願相信,按常理,這也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一個選帝境,何以至此?

就算蘇岩是諸天難尋的兵仙,也不可能!

只是蘇岩從不會騙她。

至少,以前的他還不會。

她望著蘇岩,口中喃喃:「若真是五百萬年,你豈非,早已將我忘了?」

「將我忘了」四字,下意識的便是說出了口。

很明顯,儘管沈宵雪知曉蘇岩曾經對她的情深,卻也不相信,這份情深,能維持五百萬年。

這世上,又有哪對道侶,敢放言,另一半,五百萬年都不會變心么?

而即使是,後世,那個親眼目睹了蘇岩在心象中輪迴的沈宵雪,此時心中也有動搖。

那邊,蘇岩聞言,卻似早料到了她的反應一般,只平靜地望著她道:「你這個人,總是如此。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若我已忘了你,又何必回來?留在柳珍珍身邊不好么?」

「你說什麼?」沈宵雪聞言,不由變色,周身的氣息,都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蘇岩若因為雪兒的死,怎樣恨她怨她,她都不會有怨言。

但若是因為另一個女人,她卻是絕對無法忍受。

尤其,那還是一個曾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任她如何不甘,至今卻仍需仰望的女人。

這比之曾經的那個北齊妖女,給她的衝擊更大。畢竟那個北齊妖女,她已經親手斬殺了。

而與之那時的自己不同,後世的沈宵雪,卻是感到,彷彿一個重重的耳光甩在臉上。

尤其是那句等閑便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似乎,罵的也不只是那時的她,還有現在的她。

就連親見蘇岩為一朵紅色幽蝶,苦等五百萬年的她,剛剛竟也動搖了。

沒錯,若非心中還念著自己,蘇岩又何必回來。

若論利,柳珍珍許他的,是墮天界之主的位置。

若論光陰,柳珍珍陪了他五百萬年。

若論情,柳珍珍貴為選帝境,卻願俯身做他的侍女,她卻是要蘇岩伺候的公主。

蘇岩那句留在柳珍珍身邊,不是更好,說的都是輕了。

她又有哪點,比得上柳珍珍?

「等閑便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好罵!好罵!好罵啊!」

現實中,看著模擬器播放夢境的兔兔,兩隻耳朵都興奮的搓了起來。

「兔兔我啊,又來靈感了!」

之前的幾次模擬,要不就是涉及到女帝,她不敢撿。

要不就是沈宵雪著實太倒胃口,她不想撿。

這一次,終於又有讓她滿意的素材了。

「選帝境大能為你苦苦守候五百萬年,你卻選擇回到糟糠之妻身邊,結果卻……」

兔兔的腦洞,隨著兩隻耳朵一起,瘋狂地轉動起來。

而此時的她,卻是沒考慮到,一旦這次的視頻投放,苟了一百萬年的柳珍珍,恐怕就要苟不下去了。

不知不覺的,她兔兔,也開始做起了與某位樂子魔帝一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