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最後悔的事

正文卷

第685章 最後悔的事

張飛的聲音在耳邊宛若炸雷,使得曹操心神重新回到了這個戰場。

劉備的這個三弟向來口無遮攔他也是知道的,但無論如何貼臉的這一聲「曹狗」也是引得他狂怒,想立時就起身與這黑廝拚命。

想起身,想提劍,想拚命。

但身體稍一動彈,回饋回來的就是無邊無際的痛楚,這使得他難以遏制的痛哼出聲。

已經記不得上次受這麼重的傷是什麼時候了,畢竟在往常的時間裡,他是曹孝廉,是曹縣令,是曹校尉,是奮武將軍,是東郡太守,是兗州牧,是鎮東將軍,是那個小天子頗為懂事給上的大將軍,是威望無兩的曹丞相。

本來還有可能是魏王的,但他現在躺在泥地上,連抬起來一隻手都感覺費力。

於是那一張黑臉又充盈了視野,一臉嘖嘖稱奇的樣子:

一連三喝罵,聲似洪雷將曹操整個身子從上到下貫了個通透,就連耳朵都嗡嗡作響了起來。

「吾不過一介非劉姓的漢賊,何至於浪費筆墨?」

「不然?」

「你強令健兒們被大漢維和神威將軍太平炮轟了兩輪,結果就是前軍倒卷雙方殺的難解難分。」

「六年前劉備棄甲曳兵,連妻子都難護周全,赤壁也全憑江東周公瑾才能苟安。」

雖然從各方面來說能夠指向的結果唯有這一個,但是當從張飛口中親口說出,曹操一時間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這張黑臉上清清楚楚寫著理所當然四字:

劉備與他能有什麼分別?唯獨可惜自己姓曹而不是姓劉。

而僅僅在兩年之後,他就因稱王之願與荀彧反目不合,成了《述志令》當中唾罵的對象,這也是出自本意。

「六年不見,孟德雍容可觀,貴氣揄揚。」

劉備俯身打了個招呼,隨後招呼人搬過來兩張椅子正對著潩水,然後將曹操安置在躺椅里,還不忘安慰一番:

「方才孟德昏迷時已有軍醫看過,骨頭折了兩處,內腑略有些移位。」

不過這樣一低頭倒是看到了自己身上那沾染著血跡和泥斑的衣甲和袍襟。

就如他在建安十年所寫的詩歌中詡願「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是出自真心。

對曹操來說,這些話皆算得上秉心激憤之言。

冷笑並沒有什麼回應,他一回頭迎上的只有劉備那一如既往的赤誠且沉靜的目光:

「孟德文采遠勝於我,然心思亦重於我。」

劉備大笑,拍著大腿道:

「可此人亦有破三郡烏桓之功,斬蹋頓靖北,掃夷狄戍邊,此功後世亦表。」

「憑何?就憑你屠城,戮民,戕良家!」

黑廝走遠,一張熟悉的臉映入曹操的眼帘。

「六年後使吾遭須臾之敗,葬三十年基業,憑何?憑何!」

「吾妻死當陽,百姓亡新野,此皆為殺汝之理。」

「按時用藥修養三四個月,大約可無礙。」

眉眼之間,昔日的冠玉之色依稀可見,委身許都時的滿面失意已全然看不見。

「可知流離之民皆欲生啖你乎?」

曹操也費力大笑:

「破烏桓只是其一,實則是為滅袁家餘孽而去,何以稱功?」

被移到胡床上的曹操略有些不習慣,然後這才發覺身體的知覺似是恢複了一些,至少能有一些簡單動作了,就如此時能略微調整一下坐姿,讓身體更舒服的陷進來。

「若是要表吾罪,不妨去許都尋陳琳,他定是萬分願意再撰一長文。」

曹操點頭評價道:

「此行徑合乎汝行事之理。」

一抹英氣被眼底的溫和笑意托著,越過眉頭之後反倒是多出了三分少年時張狂的遊俠味。

亦如同在建安十五年時他寫《述志令》時說「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時的感嘆,也是那時的真情實感。

「生民殘戮於徐州,白骨踏碎於荊冀。」

「汝這粗鄙…嗷噫吁唔噢呀呵…」

「怎麼,汝想說無論你如何行事,這天下終歸是劉漢的天下?」

話未盡就已經咳嗽起來,一時間潩水河畔靜悄悄,唯有流水南奔。

「孟德以為,這潩水奔流向哪?」

「居然只是被大漢維和神威將軍太平炮轟了個半死,可真是命大。」

擺擺手示意親兵們離的遠一些,劉備註視著潺潺河水,開門見山道:

另一個是因為此刻他最關心的自然還有別的事:

嗯,最後悔的事之一。

費力搖搖頭:「階下之囚,安可言貴?且說這些又有何用,難道不殺吾?」

「俺領了兒郎們過河,花費了不少力氣才平定下來騷亂,如今已皆無戰意,該降降,該跑跑,你可不就敗了嘛。」

曹操發誓,當初長坂坡沒能命令全軍出擊斬了張飛,絕對是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

面前的這張黑臉頓時收斂所有笑意,單手就將他拎了起來,一張凶煞的面孔幾乎要貼上來:

這一串起伏中錯落有致的哀嚎惹得張飛抬了抬眉毛,不過眼看兄長過來了,趕忙撂下一句話就閃人:

「俺可沒空聽犬吠,俺忙著呢。」

這反倒更加激發出來他心底的火氣,但還沒等罵出聲呢,那張飛就直接鬆了手,於是張口就成了:

曹操不想理他,一個是因為看到這張臉就想起來此人寫的無禮書信,頓時心緒就難平。

「吾……敗了?」

思忖了片刻,曹操冷笑:

「且你我如何知後世如何記如何表?以玄德如今之力再興漢室稱王言帝已是指日可待。」

於自己所歷觀劉備,也不外乎如是。

「可知千年之後漢兒亦記汝之屠戮?」

反觀劉備,雖不是什麼葛布衣,但所著也並非巴中盛產的蜀錦,與他的丞相裝束一比更是黯然失色,但配著臉上那一抹任俠味,反倒更顯從容。

所以曹操此刻臉上有一股輕鬆的笑意,他敗了又如何?

劉備即便是真仁義對那稱朕道孤並無興趣,但被他養出來的這些良臣猛將見了那庸懦天子,難道就沒有一點其他心思?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劉備再開口卻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說罷劉備也不繞關子道:

「吾能幸知潩水奔流往何處,乃吾僥倖所勝之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