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季聽念一年級的第一天,他穿著深藍色背帶短褲和白色短袖襯衫，昂首挺胸地坐在自己座位上。
老師走進教室：「哪位同學可以幫老師一個忙？」
這些小學生剛離開幼兒園，大部分都只憨憨地看著老師,唯有季聽倏地舉起手：「老師,我可以。」
「季聽同學是吧？你能去幫老師領書籤嗎？」
「能的。我小時候念幼兒園,也會幫老師給小朋友喂飯，我每次都能拿到乖寶寶和愛乾淨寶寶，乖寶寶只有一次沒有拿到。」
「好的，季聽,你去吧。」
季聽抱著一摞書籤回教室時，半路上遇到老師,抱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小學生,手裡還牽著一個，走路叉著兩條腿，褲襠一片深色水痕。
「謝謝季聽,老師去一趟教研室，你把書籤放在桌上就行。」
季聽進到教室，放好書籤，看見靠牆有個小同學在哭。雖然大家已經是一年級學生，也都念過幼兒園,但突然換了陌生環境，難免還是有小孩子會不適應。
季聽走去那名在哭的小同學身旁,將他摟進懷裡輕輕拍：「別哭哦,別哭,我們都在呢,別怕哦……」
老師牽著那兩名換過褲子的小同學走進教室,正好看見這一幕,先是感謝季聽，又問：「你有弟弟妹妹嗎？挺會帶小孩的。」
「我沒有弟弟妹妹，但是我有寶寶，我寶寶不高興了我就是這樣哄他的。」季聽認真地回道。
老師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讓他坐回座位，開始講課。
中午，大家手牽手去食堂吃午飯，剛走入操場，季聽就看見老師牽著個小男孩走了過來。季聽在看清小男孩的臉後，驚喜地大叫一聲：「白伽！」
「季聽！」
季聽跑出隊伍，和白伽抱在一起。兩個小孩互相看著嘿嘿地笑，季聽又捧起白伽的臉親了親：「白伽，我好想你哦。」
白伽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我也有一點點想你。」
「一點點嗎？」季聽有些失落。
「比一點點多些。」
「多多少呢？」
白伽看著他殷切的臉：「還是要多那麼一些吧。」
老師見他們認識，便讓季聽帶著白伽，兩人手牽手回到了隊伍里。
「白伽，我媽媽沒有死了。」季聽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白伽有些困惑：「我本來把你忘了的，那天正在吃飯，剛夾起一塊雞肉，我就想起你來了，也想起我爸爸媽媽死了的。可是我爸爸媽媽沒有死呀，我也沒有住進避難所，為什麼會想起這些呢？」
「你不要怕，是這樣的。」季聽很老練地解釋：「我哥哥說這是回到過去，有些人記得，有些人不記得。你明白什麼是回到過去嗎？」
「我明白的。魯魯小科研和機器大怪獸里就有時空機器，可以回到過去。」白伽卻有些傷感：「但我爸爸媽媽就不記得，我去問他們為什麼沒有死，問多了幾次，就挨了一頓打。」
「這個不能問的，問了他們會不高興。」季聽小聲道：「我就沒有問我媽媽，她現在都不知道她死過的。」
「那我以後也不問了。」白伽心有餘悸地摸摸屁股，又問：「你的寶寶和你老婆呢？」
季聽的臉色黯了黯，耷拉著臉蛋兒道：「我的寶寶回家了。」
「在家睡覺嗎？」
「我不知道在沒在睡覺，可能在吧。」
兩個小孩嘴裡的回家各不相同，但並不妨礙他們正常交流，季聽又道：「哥哥也在讀書，他在讀大孩子的書，沒有在這裡。我讓哥哥帶我找你，他說先等等，開學可能會遇到你，遇不上的話再去找，結果就看到你了。」
白伽感嘆：「哥哥可真厲害。」
「我哥哥肯定厲害了。」
下午放學，同學們排隊走出校門。有家長接的學生跟著家長走，沒有家長接的便由校車送走。一年級新生還不熟悉路線，家長們早就在外面等著，季聽和白伽剛牽手走出大門，便看見人群里跑出一名和白伽長相肖似的男人。
「白伽。」
白伽轉頭對季聽道：「我爸爸來接我了。」
季聽目光在人群里尋找：「我哥哥也要來接我。」
「啊！哥哥也在嗎？」
「他說他放學比我晚一點，讓我站在校門口等。」
白伽眼睛發亮：「那我也要等哥哥。」
白爸爸停在兩人面前，和氣地看著季聽：「白伽，這是你的新朋友嗎？」
「老朋友了。」白伽回道。
「哦，幼兒園同學是吧？」白爸爸給仰頭看著他的季聽打招呼，「小朋友你好。」
「叔叔好。」
白伽又道：「他不是我幼兒園同學，我們是在避難所認識的朋友。」
白爸爸似哽了下，有些無奈地道：「白伽，你已經在念小學了，就不要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白伽鄭重地道：「真的，我還認識他老婆和他的寶寶。那時候你和媽媽已經……額了，所以你們不知道。他老婆也是我哥哥，馬上要來接他，爸爸我們也在這兒等會兒吧。」
白爸爸：「……」
「……我不走，我還要等哥哥，我不走……」
季聽看著被白爸爸強行抱走的白伽，朝著他揮手：「明天吧，明天再看。」
同學們一個接一個跟著家長離開，只剩季聽和另外幾個小同學還站在校門口。
雖然有老師在身旁，但那幾個小同學依舊很慌，有兩個已經眼淚汪汪。季聽卻一點也不著急，還輕聲安慰著他們。
「你為什麼不怕呀？」一個小同學哽咽著問道。
「我不怕，我哥哥肯定會來的。他是大孩子學生，比我們要晚一點。」
「我爸爸也說要晚一點，他要給公司請假，讓我等等。」
季聽篤定地道：「那你也別怕呀，你爸爸會來的。」
他話音剛落，左邊便響起一聲呼喊：「林薇。」
「爸爸！」小同學歡喜地沖了過去。
季聽看著剩下的幾個小同學也被接走，卻依舊很鎮定，老師便蹲下身問他：「季聽，你的家長會來接嗎？要不要乘坐校車回家？」
「我哥哥要來接我的。」
「可放學已經很久了，他還沒有來。」
「他肯定會來的。」季聽指了指天空，微微昂起下巴：「就算天上有大漩渦蟲洞，鑽出來很多機甲和螅人，朝我們發激光炮，轟轟轟亂炸，把房子炸沒了，把我們全炸飛了，我哥哥也會來的。」
老師：「……」
季聽繼續說著，老師便看見一輛山地車停在了他的身旁。騎車的是名十來歲的少年，一條長腿輕鬆地點著地面。他穿著附近一所軍校的深藍色制服，雖然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卻已初顯出一名英俊軍人的模樣。
老師正想問少年是誰，就見轉過頭的季聽已經撲了上去：「哥哥！」
少年接過季聽的書包，將他一把拎起來放在車樑上，接著低聲道：「和老師再見。」
「老師再見。」
「再見。」
老師注視著山地車遠去，再轉身登上了校車。校車啟動，他突然想起季聽剛才那些話，忍不住將頭探出了窗外。天空一片碧藍，他卻隱隱有些不安，像是深藏在內心的某種恐懼被季聽的話勾起，總覺得自己似乎曾經見過他所說的那樣一幕：
——深黑色的巨大漩渦下飛行著蝗蟲般的機甲，無數激光炮從天而降，滿城都冒著火光……
老師正恍惚著，校車便停住等紅綠燈，一對騎著摩托的小情侶也停在車旁，交談聲傳進了車窗。
「昨晚那電影真好看，星際流浪什麼的最帶勁。」
「有什麼帶勁的？我只覺得害怕，那麼多人都死了……」
「電影嘛，都是假的。」
「可是我看的時候，總覺得我好像也經歷過類似的場景。」
「人都有這樣的錯覺，比如你剛到一個陌生地方，卻恍惚覺得你曾經來過。」
「那倒也是……」
老師想起自己昨晚也去看了那場災難電影，總算是明白了內心的恐慌來源，頓時釋然地收回頭，戴上耳機開始聽音樂。
世界這麼美好、安全，哪裡就有那些什麼機甲激光炮了，居然因為小孩子的幾句話就嚇成這樣，想想還真是有些好笑。
戚灼蹬動山地車，路旁的綠植快速掠過。季聽坐在橫樑上，雙手扶著車把，大聲和他說著話。
「我今天見到白伽了。」
「他認識你嗎？」
「認識。他想看你，但是他爸爸要帶他走。他就這樣喊——我不走，我不走——」
「說話就好好說話，別搖來晃去做動作。」戚灼穩住搖晃的車身，又道：「我明天下午沒有訓練，可以早點來接你，也好見見白伽。」
戚灼沒等到季聽的回應，低頭看他，看見他只扭著頭，定定地瞧著車後面。戚灼也轉頭看去，看見人行道上一名年輕人推著輛嬰兒車，車頂棚敞開著，裡面躺著名白白胖胖的嬰兒。
季聽就那麼看著那嬰兒車，直到拐彎後才收回視線。
「哥哥……」
「我知道，可是現在還沒辦法見到狗蛋。」
「那要多久才能見到他啊？」季聽將腦袋擱在戚灼臂彎，隨著山地車的前進微微搖晃。
戚灼沉默幾秒後回道：「反正你總能見到就是了。」
「要什麼時候才能到那個總能啊？要什麼時候才能總能？」季聽抬起頭不斷追問。
戚灼只得隨便應道：「還要個十幾年吧。」
「可是十幾年後我就老了。」
「說什麼屁話，十幾年後你才長大，哪裡就老了。」
……
山地車在巷子口停下，季聽跳下車，衝進街邊那排商店的其中一間，嘴裡喊著媽媽。
周琳穿著工作服從裡間走出來，端著沾滿陶土的雙手：「喲，小學生回來了？」
「哈哈，是啊是啊，我是小學生，小學生回來了，哈哈。」季聽笑得合不攏嘴，要去抱周琳，被她趕緊避開：「別沾到我身上的泥！」
周琳看見站在門口的戚灼，忙道：「小灼，聽聽，你們就在我店裡坐一會兒，我把這陣忙完了就回去給你們做晚飯。」
「不用，母親說她今晚燉了湯，讓你們都去我們家吃。」戚灼回道。
周琳有些不好意思：「這幾天都是在你家吃晚飯，老是麻煩你媽媽，我都過意不去了。」
戚灼道：「不用客氣，母親喜歡烹飪，也喜歡你們去嘗她做的菜。」
「媽媽你不用和我們這麼客氣的，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季聽在旁邊一臉老練地回道。
「哎，你這孩子……」
戚灼嘴角勾起，招手讓季聽出門，又對著周琳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周琳笑笑：「好，等我把手頭的活做完就去你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