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熱。
像是鋪天蓋地的熱火在體表之下流動。
眼皮沉重得無法掀開, 四肢百骸酸軟無力，吐出的呼吸皆是熱氣。
汗滴濕濡奧西的髮絲，他白皙的皮膚燒紅了一片, 像煮熟了一般。
「水……」
沙啞的聲音模糊地響起，恍惚間, 奧西覺得自己行走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之中, 嗓子眼已經冒煙。
他勉力睜開雙眼，卻被眼前的一切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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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竟躺在一個全密閉的黑盒子里。
「就在裡面了嗎？」
奧西死死咬住嘴唇，將臉頰貼在冰冷的金屬內|壁上, 努力凝出清醒的神智，試圖分析現在的狀況。
金屬箱外傳來開箱的聲音，奧西在一片黑暗中睜開鴿血色的眼眸，下一瞬，天光大亮。
阿斯莫德眼底戾氣深重，仍帶著戰場上揮散不去的血光：「尤萊亞，消失的天使軍團在哪裡？你究竟又在打什麼險惡的主意？」
一瞬間，安布盧斯種種行為都有跡可循，得到了解釋。
但當他想到一切都是為了平衡光暗失衡，一股痛苦的滋味從急促跳動的心臟尖端發散，像癌細胞一樣，毫無理由又勢不可擋地污染了奧西的整具身體。
在這一剎那，千年戰爭徹底具現化於奧西的世界中，他看到了殘酷的戰爭，他清楚地認識到了「死敵」二字的含義。
不，一定有解決的方式。
如今，阿斯莫德不願再將信任交付給眼前天使族掌握所有軍權的軍團長。
可上天既然創造了隱性魅魔這種生物，難道就是讓它們長大後創造悲劇的嗎？又或者說，伊蘭特的世界意志早就看不慣天使和惡魔這兩種單一純元素生物之間的競爭，所以創造了這樣的自己，去執行毀滅？
奧西嘗試握緊拳頭，可渾身發軟的他絲毫沒有力氣。
哭聲，為什麼沒有哭聲？
目前有一個好消息, 兩個壞消息。
「自於隱形魅魔足量的發倩氣息會勾起所有生物內心最底層的欲.望。」
他並不認為自己生來就是為了破壞和毀滅。
第一種，大量天使墮天，光暗失衡過於嚴重，即使最後消滅了墮天使，岌岌可危的元素矛盾會產生元素暴.亂，黑暗生物區和光明生物區在元素暴.亂中，生物十不存一，迎來從未有過的大浩劫。
但——成年的天使幾乎全部都在中域戰場中，若將自己投入戰場，只會引發兩種結果。
「黑色羽毛……戰場……」
中域戰場，這裡是中域戰場。
第二種，所有天使都被自己的發倩期氣息影響得墮天，惡魔在身為頂尖捕獵者的墮天使面前負隅頑抗，最終，所有暗元素消失於天際，世界不再存在天使和惡魔這兩種生物，區域內其他生物也被新出現的混沌元素所侵蝕，迎來異化或死亡的未來。
曾經的他被慾望誘引，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讓誤以為休戰期的惡魔族遭到了來自於天使的陰險反撲，背脊上深入骨的鞭痕便是對他失職失責的懲罰。
生理性的眼淚從眼眶中滑落，卻被緋紅的肌膚迅速染上了熱度，順著小巧的下巴滴落。
戰前，裝備精良的惡魔大軍已將戰場僅存的天使們成環狀圍繞，在大軍上方，兩位主帥面色森冷地對峙。
「若天使內心的欲.望在外力的引誘下肆意生長, 他們就會經歷一場墮天, 再也無法使用光元素。」
低低的熟悉聲音隔著金屬傳遞到奧西的腦海中，讓他火熱的身軀沁出一身冷汗。
因為，為了族群，即使戰死，也是無上的榮光！
光暗失衡的下場是消耗更多的能量，通過更多的犧牲，讓兩種力量達到微妙的二次平衡。
——安布盧斯。
在這一瞬間，奧西總算完全地理解了當初伍德複雜的眼神。
他的聲音充滿愉悅，眼底里也爬上了細密的血絲：「奧西，哈哈哈哈，我真的很感謝你。」
而且僅僅是因為隱性魅魔有發倩期這一個可笑的原因。
壞消息是, 發倩期的他落入了一直有問題的安布盧斯手中，似乎要把特殊情況的自己送去戰場。
「魔法陣可以激活了。」
伍德的話重現在奧西的腦海中。
「光暗失衡……」
而墮天使是光與暗的結合體, 非先天創造的生物，因此對惡魔而言, 是比天敵更棘手的食物鏈上端捕獵者。
無力的感覺油然而生，但奧西並沒有放棄，過去收到的種種愛意成了最後支撐他神智的強大力量。
漫天的黃沙，立在荒原之上的斷刃，以及無邊無際的屍骸白骨。
漆黑得再也沒有聖潔之感的翅膀在空中展開，足足有三米之長。六扇羽翅煽動勁風，讓小惡魔身上散發的甜美氣息飛散得越來越遠。
身為天使族三大強者之一的安布盧斯, 竟然在所有生物看不到的地方墮天了。甚至, 可以合理地猜測，這名以仁善聞名伊蘭特的六翼天使, 想要通過自己發展更多的墮天使。
好消息就是，他替德拉克完成了心愿, 充沛的情緒力量和完整的半邊人魂一鼓作氣推著他穩定了成年態。
傳送陣帶來的眩暈近乎於無，不知過了多久，奧西的鼻翼間傳來濃重的血腥味。
溫熱的指腹不甚溫柔地擦掉奧西臉頰上的水痕，認識已久卻仍舊像陌生者的安布盧斯一把抱起渾身酸軟的奧西。
因為，尤萊亞是為了在千年一度的光暗之戰中獲得成功，不惜犧牲情感和肉.體的狠辣者。
尤萊亞深深看著阿斯莫德，心裡漸漸浮現出難以忽視的失落，但正事當前，他不願再就這些事情浪費時間。
因為他不僅是尤萊亞，還是天使族的軍團長。
即使曾經遵循內心本意，他也只是想要追逐自己的愛情，若這中間摻雜了種群，即使再喜歡阿斯莫德，他也不會退讓一步。
「墮天使。」尤萊亞斬釘截鐵，「天使內部出現叛亂，大量的墮天使現身。」
千年之戰最初的原因只有極少的生物知曉，哪怕是戰場一線的指揮者也不清楚戰爭背後的辛秘。
但是墮天使卻是被允許知道的。
因為墮天使不僅帶走了純凈的天使族人，還是比惡魔更加強大的存在。若放任墮天使出現在時間，兩族都會迎來前所未有的劫難。
墮天使，是天使和惡魔共同的敵人。
果然，阿斯莫德的臉色也瞬間更加冷硬：「證據。」
尤萊亞拿出從戰場上收集到的黑色羽毛遞給阿斯莫德：「兩百萬成年天使，已有一百五十萬消失在戰場，若沒有意外，他們都去了星際。」
「探查消息的偵察兵用生命帶來了最後的消息——星際的墮天使們集體獻祭生命，伊蘭特大陸在和人類處的星際融為一體。」
尤萊亞拿出血跡斑斑的記錄儀，通過魔力展示出一副世界交融的景象。他看著下方五十萬被牢牢包圍的大軍，憂思重重道：「他們埋伏了這麼久，數量這麼大，卻在這個時間點徹底暴露，我認為……」
——墮天使們掌握了迅速轉化天使的惡劣手段。
尤萊亞的話沒有說完，但阿斯莫德已經知道了他的未盡之意。
冷硬的惡魔大領主將手背在身後，碰了碰剛剛接羽毛之時與尤萊亞相觸的指尖，心中一團亂麻。
一百五十萬成年天使消失，意味著天使族一下子失去了四分之三的戰力以及……族人！
雖然行為果斷，但阿斯莫德並不是心腸冰冷的傢伙。
曾經與尤萊亞發生的矛盾無可調和，但若這一切不是尤萊亞做的，他和尤萊亞都捲入了一場陰謀呢……
眼前的天使金色的髮絲在烈風中飛揚，可一向明艷高傲的美艷卻縈繞了一層霧氣，帶著濃重的疲憊與哀切。
尤萊亞不僅失去了一直以來大膽追求的愛情，也在同一瞬間，失去了太多太多並肩作戰的同伴，在漫長生命的短短一瞬之中經歷了極端的痛苦。
可卻還要打起精神，向自己這個曾對他言語施暴的壞東西求救。
是的，求救。
尤萊亞不知道墮天使的後手是什麼，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讓惡魔停止揮動刀刃，在多重危險中努力保族。
最終，阿斯莫德眼底的寒冰漸漸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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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偶然去探視弟弟時，奧西手裡畫到一般的魔法傳送陣。
那是定位天使島的傳送陣。
曾經的往事歷歷在目，明面上的針鋒相對和背地裡的耳鬢廝磨都化作利刃，在這些日月里折磨著他。
本以為說清楚了，便能斷了。
但尤萊亞無孔不入摻入他生活的力量太強了。
哪怕是在一開始情緒上頭認定了尤萊亞是靠著欺詐他成就族群這一事實時，他都無法真正對尤萊亞下手。
尤萊亞……他一直不願承認自己愛著的尤萊亞……@
緊繃多日的情緒被緩緩的溪流沖開，阿斯莫德喉間乾澀，他壓下想要擁抱尤萊亞的衝動，別過眼：「我知道了。」
聲音依舊冰冷，面色慣性地沉沉。
尤萊亞眨眨眼，嘴角掛上苦澀的微笑：「嗯，謝謝你。」
他轉身就要回到天使軍團之中，不想再在這裡面對一個永遠也無法捂熱，對自己毫無信任，甚至現在不願多看自己一眼的惡魔。
尤萊亞心想，就這樣吧。
真的……徹底告一段落了。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六翼大天使剛剛揮動了幾下翅膀，耳邊就傳來阿斯莫德陰沉的聲音。
「放下奧西！」
烈風將發倩期散發的甜蜜氣息卷至每個角落，下方的軍團里出現了騷動。
惡魔們再也控制不住壓抑的殺意，竟瞬間紅了眼，不再聽阿斯莫德的指揮，凝聚著暗魔力的刀刃刺入天使的胸膛。
天使軍團中尖叫連連，但很快，黑色的不詳籠罩了這群在戰火中痛苦的戰士。
「呃——啊！我的翅膀，我的翅膀！」
「神，神放棄了他的兒女嗎？」
「嗚嗚嗚，我想回族，我不打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轉換的痛苦和身上的傷口刺激著天使族們發了狂，他們難以置信地扯著自己的翅膀，無法理解為什麼它們不復白凈。
尤萊亞痛苦地朝出現在不遠處的安布盧斯喝道：「安布盧斯！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你背叛……」
他沖入軍團混戰之中，六翼伸展，光明屏障盡全力包圍著他的軍團，阻止惡魔的在一步入侵。
阿斯莫德上前搶奪弟弟：「奧西，哥哥在這裡，別怕。」
安布盧斯哈哈大笑，朝下方陷入混亂的天使族人大聲道：「大家不要害怕，神依舊愛著我們。」
「只是我們心慈的主不忍天使族繼續掙扎在千年循環的噩夢中，所以給予了我們更強大的力量。」
「戰士們，冷靜下來，黑色的羽翼給予我們的是無邊的力量，曾經勢均力敵的惡魔不再是我們的對手。」
「讓我們遵循神的旨意，徹底殺死這些殘殺我們同胞的邪惡惡魔軍，以榮光回報我神，用赫赫的軍功討得神的歡心，恩典我們，灑下聖潔的水，迎來族群的新生！」
阿斯莫德神色嚮往，似乎已經看到天國神靈欣慰的笑意，他道：「不要懼怕，現在被包圍的，是這些孱弱的魔！」
話音落下，惡魔軍隊後的空間虛實變動，黑壓壓的墮天使踏過星際和伊蘭特的界限，踏入融為一體的世界，從後方包圍了惡魔族的百萬大軍！
奧西已經力竭，他的世界裡慢慢出現了一條又一條的黑色細線，漸漸地，他的意識陷入了一片昏沉之中。
黑色的羽毛，落在記憶最中心的水面上，驚起了一波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