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今日的荊棘城不太平。
在天色的掩映下, 灰色身影像雨滴一樣落入城中，守夜的白旗軍還未反應過來，便永遠地失去了聲音。
守在城堡中的天使整理好白袍, 雙手推開荊棘城堡的門：「安布盧斯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將靈魂之石送到德拉克手中。」
安布盧斯點頭, 碧綠的眼眸看向今日血紅的彎月, 唇角勾起：「辛苦了，神已知道您的風險。」
「今天是個好日子，也許在白晝出現前，神就會現身, 引導迷失已久的我們走向新生。」
天使眼中驚喜：「那真是太好了！」
他的翅膀已經微微泛灰，也許過不了多久, 便會被染為沉重的黑。純凈已經離他而去，留下的只有無盡沾染著慾望的深淵。
但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 神使說, 一切都會好起來，神不會厭棄他。
未來光明的高閣上, 仍有他撫琴的位置, 他還可以跟隨著新生，奏出無暇的弦樂。@
安布盧斯垂眸看向陷入激動的天使，溫柔地伸出手撫摸他的髮絲：「神歸來時又怎能少了身側的神使？告訴我, 傳送陣在哪裡？」
不管是否自願，安布盧斯都不再享有純凈的靈體。絕望之下，他本該對自己動手，散作一團光明之力，祈求在最後能夠回歸神的懷抱，但在利刃插入柔軟的腹腔前，他被溫柔的族長救下。
「聖歌」強勢地吸取了天使們的生命，凝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投入虛空。
期間，一些感受到痛苦的天使掙扎著蘇醒，卻發現身體失去了控制權，他們無法停止嘴裡獻祭的歌聲。
族人的感染速度會在這一百年間逐漸加快，越來越多的墮天使會活躍在伊蘭特。但全知的神早已明白，這都不是出於天使的本心。
「母親，安布盧斯很聽話。」他對著奄奄一息的魔樹低聲道，「可惜了，世界上本就沒有神的存在……」
雖然安布盧斯低估了奧西的警覺，不慎被傳回天使島，又浪費了來迴路上許多時間。
神會憐惜遭到惡魔欺壓的族群，降下神罰，讓千年戰爭另一頭的魔鬼們徹底涅滅，將歸還天使們平靜無爭的日常。
推著兩片大陸合二為一的手越發凝實，星際人透過監控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郊區里多了許多神聖生物的幻影，一明一滅，恐怖而神秘。
天使族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而導致這一切的, 不僅要歸罪於世界不再願意生出一隻隱性魅魔，還要歸罪於他。
曾經，安布盧斯落下淚，孤身求到族長身前，卻被發狂的魔樹污染墮天。
只要安布盧斯願意成為族長行走在外界的意志，替族長照看可憐的族人，找到百年後那隻隱性魅魔，將發倩期的他投入絕大部分成年天使都在的主戰場……
半腰虔誠唱起「聖歌」祈求赦免罪過的墮天使們聚集在一起，黑壓壓的，像一大片烏雲。
「墮天皆不是我等的錯。」
身為總領一切內政內務的天使宰相安布盧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族人痛苦，明明應該手刃這些因為慾望叛離族群的叛徒，可作為除了族長外唯一知道真相的他卻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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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身上黑沉的色澤漸漸褪去，可長生族裔卻以極其迅速的方式老去。褪色後淡金色的髮絲變得花白，天使們生來便白皙光潔的肌膚爬上蒼老的紋路……
為了迎來神，族長留聖地，以身飼魔樹，讓噁心醜陋的、偷竊神之力的罪樹慢慢衰敗，將神靈的力量還至天國。
在伊蘭特沒有了吸血的跳蚤，魔樹無力吸走無上之主的本源力量後，永恆之主便可重臨伊蘭特。
只要所有的天使短暫地拋棄光明，化為灰黑的墮天使，魔樹竊取能量的通道便會徹底消散。
偷竊了神靈的力量，讓身為神之子的天使一族遭到神靈的拋棄，就像孩童沒了母親，日日夜夜面對著來自惡魔的欺凌。
慈悲的主遭到魔樹的背叛，無法蒞臨這片小空間親手解救他的孩子。
安布盧斯憑藉著實力猜測到了惡魔契約書的新對象，也不懼怕挑釁龍島的主人，在背後點了一把火，推動著奧西在星際成為頂流。
——無人應答。
他再次閉上眼眸，沉默地通過魔樹作為中介，掌控了大部分墮天使的身體。
越來越多的墮天使離開戰場，在惡魔們的驚詫中飛身投入越開越大的空間裂縫之中。
本來安布盧斯可以靜靜埋伏在玫瑰莊園之外，等待著果實成熟那一天，卻不得不動用族長放置在星際的另一批隱藏起來的族人。
天使激動著恭敬低下頭：「大人, 傳送陣就在城堡中，請隨我來。」
安布盧斯跟隨著這隻天使走進城堡, 面臨著即將到來的聖臨, 他的眼底漸漸浮現出一絲狂熱。
德拉克的願望竟是得到一句永遠無法得到的答案……
神將永遠留一絲目光給伊蘭特，用溫柔慈愛保護一代又一代的天使。
可幸運的是，魔樹正在朝著另一個方向前進。
所以他竭盡心血，牽頭創造出了拷貝的世界，布下重重誘引，讓奧西入局，對龍族之王下手，以求靈魂契約的最終達成。
但一切都即將得到解決，光明，他已經看見那溫柔的來自母神的光輝了！
傳送陣被激活，安布盧斯的身影消失在空間里，千萬里外聖地里的族長睜開了雙眸，眼眸里划過笑意。
昔日，它為了竊取神力，不惜將本體作為成本，化為天使族孵化的最初之地，因而與千千萬萬的天使產生了無法割捨的因果。
這是多麼令天使激動的事實啊！
可他卻太過自信，沒有預料到小惡魔強烈的想要成長的決心，忽視了藏書室的《惡魔契約書》，讓一切籌劃都被打亂。
可他又做錯了，沒有發現那條龍最真實的欲.望並非在寶藏金幣里打滾。
救……救救我們！！
族人都是無辜的，最可恨的是罪樹。
戰場上還存留的天使數量銳減，漸漸不敵戰紅眼的惡魔大軍。
而罪孽的樹卻用黑暗感染了無辜的族人，墮天的同伴越來越多。
屆時，神會灑下聖潔的光，真正地歸還他可憐孩子們本應擁有的純凈靈體，讓天使重回聖潔。
世界上最接近神的天使族長神色溫和，緩緩道出他曾聽到的神諭。
尤萊亞環顧四周，臉上浮現出擔憂。另一位掌管天使族刑罰和法律的天使科隆也發現了端詳。
兩隻天使面面相覷：「安布盧斯呢？」
銀白的鎧甲上還沾著惡魔溫熱的血，但一股涼意從尤萊亞背後冒出，被格外注意到的細節一片一片拼湊到一起。
黑色的羽毛，回伊蘭特大陸時在空間交疊處聽到的「聖歌」，消失的另一位六翼天使……
尤萊亞握緊了拳頭，痛恨道：「原來是他！」
天使族內的墮天使源頭竟然是唯三的六翼天使之一，還是和普通天使接觸得最多，戰火不激烈時全職留在族地里負責族內內務內政，撫養大一代長大的安布盧斯！
下一瞬，尤萊亞晃了晃身體，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這就對了……戰場上天使們的集體消失也是因為安布盧斯。在整個天使族，現在只有安布盧斯有這種力量凝聚天使們的心，讓大批量的天使在戰中離開中域戰場！
尤萊亞一臉沉重地告知了科隆自己的猜測，這位常年埋身法典的嚴苛智天使臉色也在瞬間變了。
「糟了。」科隆看著戰場上的局勢，眉心皺出川字紋，沉聲斬釘截鐵道，「尤萊亞，我們不能再放任事情這樣發展下去，會出大亂子。我現在去找王，你去惡魔營地找阿斯莫德。」
墮天使的事情關乎整個光明區和黑暗區生物的存活，因為墮天使本身就是不應存在的。
他們的力量本源吸收了光元素與暗元素，創造出了新的混沌元素，整體力量比這兩片區域的原始生物要高許多，打破了原有的生態。
墮天使的危害性極大，就連暴露後便會被天使和惡魔集體追殺的隱性魅魔也是受到這一種族的牽連。
——隱性魅魔的發倩熱會引發大規模的天使墮落潮，創造更多的不安因素。
因此，當發現墮天使，這光暗兩族打得再火熱，也會停手，一致對外。@
眨眼間，兩位六翼大天使分頭行動。
另一邊不斷收到捷報的阿斯莫德同樣感覺到了不妙，他揮動骨翅，飛至戰場上空，從上往下俯視整片戰局。
天使們像得了失心瘋，不管和對手打得多激烈，只要身側出現隨機的空間裂縫，便棄戰而遁。
即使會因收得太快而受傷，也在所不惜！
這太異常了……這些天使們究竟……
阿斯莫德凝視著一隻肩膀被長長箭矢插中仍極速逃離中域戰場的天使，他仔細觀察著，發現一根染血的黑色羽毛在天使消失後，從乍現的空間裂縫裡緩緩落下。
阿斯莫德臉色大變，他正欲上前細細查看，視線里便撞入了尤萊亞的身影。
曾經鬧得不歡而散的尤萊亞。
伊蘭特大陸和星際發生的變化絲毫影響不到拷貝世界中的奧西。
德拉克一意孤行跟著波西亞前往王城城堡，奧西只能亦步亦趨。
穿過城池，越過花園，一汪清澈見底的水露在天光之下，一名長著娃娃臉的精靈攔住了他們前進的路。
「前方是王城城堡，只有未來的龍族之王才能通過這裡。」
水精靈彌生是城堡的原住民，他誕生於這片一望無際的藍澤之中，是天生的王族擁護者。
奧西雙眼一亮，認真打量著眼前的水精靈。
說實話，彌生外表上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似乎幾千年對他而言只是彈指一瞬。但是，彌生前後的審美卻有極大的變化。
四千年前的彌生穿著黑色的燕尾服，修身的衣服將他的好身材展露得淋漓盡致。他神色疏離，嘴角雖掛著笑，但笑不達眼底，斯文又危險。
一點也沒有後世穿著衛衣和潮牌運動鞋，笑得陽光燦爛的樣子。
挺新鮮的。
奧西不由多看了幾眼，但很快，視線被德拉克擋住。
是的，被牢牢地擋住。
奧西只能看到水精靈露出的點點肩膀。
他只是稍微一想，心裡就樂開了花。
小惡魔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發現德拉克暗戳戳的動作了，他心裡舒坦了。
德拉克以身犯險是不對，但是有他在呢。
就算最後出問題了，實在是打不過，奧西也能瞬間畫個隨機傳送陣，帶著德拉克逃跑。
想通後，惡魔族的小王子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魔龍的身後，揪住德拉克衣服的下擺，臉上笑眯眯。
真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這個想法一出，縮小版的奧西突兀地出現在德拉克腦海里。
德拉克閉上眼，親自在腦海擦拭奇怪的幻像。
再睜眼，他金色的眼眸輕瞥了奧西一眼，默許了奧西的舉動，想了想，又伸出手回握奧西的手，接著轉頭落在彌生身上：「王便能進？」
十指相扣，落落大方地展示在水精靈的面前。
彌生：……
德拉克看到彌生的表情，握奧西握得更緊，罕見地露出一絲年輕龍常有的耀武揚威。
彌生：……：）
但很快，彌生便顧不上這明目張胆大秀恩愛的屑龍了。
因為，他發現了丟失已久王冕的氣息。
感受到熟悉精靈的存在，魔龍靈魂中的白色王冕開心地扭了扭，通過特殊手段朝老熟人彌生傳遞訊息。
彌生哥哥，是我呀，我帶著新的王回來啦！
彌生指尖動了動，不著痕迹打量了一番德拉克，眸底微冷。
他的臉上仍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斯文回覆道：「是的，我承認的王才能進。」
話落，不給準備的時間，平靜的水面掀起洶湧的波濤，如洪澇一般向著一行三龍衝去。
鋪天蓋地的水充滿了奧西整個視線，龍的人形甚至比不上浪花的大小。恐怖的壓倒性力量帶著威懾，毫不留情地壓下！
「吼——」
一聲巨大的龍鳴響徹天地，白色的巨龍張開大嘴，囫圇吞噬著源源不斷的池水，波西亞的眼眸里閃過得意。
王冕即將到他手裡，守城精靈也即將因為他的飲下所有池水的壯舉而承認他實力的強大，今天真是太美妙了！
「唉。」
德拉克弱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微微轉過臉，眼眸划過嫌棄。
奧西不忍直視道：「水澤所在之地遍布水元素，你雖然能吞噬，但腹中的容量不是無限的，而且，若是被反加利用……」
奧西的聲音不大，甚至被水流聲蓋住，但在場的幻想生物都十分強大，哪有聽不見的？
空中的白龍身體一僵。
波西亞已經感覺到了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有過的飽腹感，甚至，他驚恐地發現，肚子里的水也在無規則地亂撞！
腹內的劇痛讓波西亞在空中打滾，德拉克忍不住扶額，心中再次響起嘆氣聲。
他開始調動周圍的魔力。
——再不救這條蠢龍，他不想要的龍冕該丟給誰？
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