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遠處在雪地上滾成一團的兩個小孩, 千黎眼中也帶著無比欣慰的笑容。
「哥哥。」小尤眠笑著就去撲裴懷霽,惹得少年肩膀上全是軟雪。
而從來對其他人的示好都是淡然處理的裴懷霽在小尤眠面前卻是難得展露出幾分年少模樣,也學著小尤眠剛才的方式往對方領子里放雪, 凍得那雙琥珀色眸子一顫。
裴懷霽看著小尤眠哆嗦著還要抓雪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
蹲在地上圓滾滾得像一個小熊貓。
小尤眠不知道裴懷霽心裡在想什麼, 正吭哧吭哧團雪,忽然聽見這一聲笑後才停下手中動作。
栗色捲毛讓這個鑽在小滑雪服里的小孩看起來格外可愛,因此當他頂著這頭捲髮從下而上地望著裴懷霽時剛才還笑著的少年不僅沒有收斂表情, 反而眉眼更加生動地說了聲:「讓你逗我, 凍不凍?」
「哼。」小尤眠『氣勢洶洶』地捏好手中雪球, 大喊了一聲:「biubiubiu!」
雞蛋大小的雪球在沒有偷襲的情況下被裴懷霽輕而易舉地躲了過去。
小尤眠站在原地愣住, 隨即又被裴懷霽劈頭蓋臉地糊了一把雪。
小尤眠:「!!!」
裴懷霽的笑聲愈發清晰,小尤眠鼻頭紅紅的,捲髮尾部沾了不少白雪,整個人愣住在原地,顯得憨憨。
不等他生氣,裴懷霽立刻就彎腰在小尤眠手心裡遞出一個比他自己剛才捏的要大上好幾倍,幾乎有一個丑橘那麼大的雪球。
「看好了,這樣的才叫雪球。」裴懷霽說。
小尤眠握著雪球哼哼一笑,轉頭就偷襲地扔進了裴懷霽的領口!
裴懷霽:「!!」
小尤眠扔完雪球就跑得沒影, 裴懷霽當即追了上去。
歡笑聲響在滑雪場內。
兩個相差八歲的小孩在異國他鄉能玩得這麼開心,這讓站在雪場旁邊的三個家長都看得會心一笑起來。
千黎在和尤岱君聊天的這段時間裡知道了他們接下來的行程竟然有許多相同。
尤岱君和瓦格納是一邊採風一邊帶著尤眠旅遊。
千黎則是趕在暑假帶著裴懷霽出來好好放鬆一圈。
眼看小尤眠和裴懷霽玩得這樣開心, 千黎和尤岱君便約定好將接下來的行程都調整成一致的, 給兩個孩子更多的玩耍時間。
他們在坦尚尼亞的乞力馬扎羅自然保護區看了小尤眠心心念念的大象和羚羊。
在腐蝕成奇形怪狀的巴德蘭茲劣地探尋了遠古時期的恐龍化石。
在夏威夷的基拉偉厄火山親眼觀看了熔岩瀑布……
多瑙河、黃金海岸、馬丘比丘……
小尤眠觀賞世界的起始點不僅有家人父母親的陪伴,還有裴懷霽在場。
他對世界的認知從這趟長旅開始,與裴懷霽的相遇相識也從這次旅程開始。
一個多月的旅程結束時小尤眠在離別的機場落了淚。
他緊緊抱著裴懷霽的腰部轉頭看向尤岱君, 說:「媽媽, 我能不能跟哥哥回去?」
裴懷霽也將手掌搭在小尤眠的肩膀上, 輕輕拍著。
看這難捨難分的樣子小尤眠是跟裴懷霽玩得親近了,不想離開了。
玉雕粉琢的小孩哭著求,讓尤岱君也不免猶疑起來。
這場計畫中的離別她和千黎早就做了許多打算,自認為十分緩和,但沒想到一走進機場,聽到裴懷霽要回去上課的時候,小尤眠還是哭了起來。
小尤眠哭的時候並不吵鬧,而是抿著唇輕輕流淚,安安靜靜的可憐樣子瞬間就能讓人無徵兆地軟了心臟。
瓦格納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表示他下不了手。
尤岱君也一臉嘆息,望向千黎。
兩個孩子幾乎同吃同住的互相陪伴了一個多月,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看著兩孩子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親密。
一直酷冷的裴懷霽顯然也把尤眠放在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沒人能治哭泣中的尤眠,只有裴懷霽可以。
所以在三個大人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時,裴懷霽一把按住小尤眠的腦袋,揉了把手感輕軟的捲毛,說:「我要去上課了,等你也要上課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們一起學習。」
裴懷霽還沒變聲,聲音清清冽冽的,倒有幾分同齡人都沒有的沉穩。
小尤眠確實到了上一年級的年紀,尤岱君前幾天還提到過這個事情。
於是在裴懷霽說出口的下一秒,尤眠就抽抽泣泣地回頭說:「媽媽,我要和哥哥上一個學校。」
尤岱君為難地看向千黎,千黎眨了眨眼。
「哥哥在華江市一中念書,眠眠如果想再跟哥哥一起玩的話,就要努力學習哦。」千黎俯身抱了抱小尤眠,親昵地親了親小孩的額頭。
裴懷霽擦拭掉小尤眠的眼淚,鄭重地一點頭,說:「你可以的。」
尤岱君將小尤眠抱在了手臂上,看著小尤眠站在安檢口把自己的信箱交給裴懷霽。
小孩學到了他父親的浪漫主義,在信件很慢的如今竟沒選擇交換手機聯繫方式,而是把家門前的信箱地址告訴給裴懷霽。
並囑咐說:「哥哥要每周都寫信給我,我也會每周都寄明信片給你。」
裴懷霽站在安檢口前沖著尤眠揮揮手,篤定道:「我會的。」
漆黑的瞳孔一如初見般漂亮,吸引得小尤眠輕輕笑了起來。
臉頰上的淚痕逐漸被擦乾淨,小尤眠埋進了尤岱君的脖頸里,小聲說:「媽媽,我要好好學習。」
尤岱君和瓦格納對視了一眼,雙雙笑道:「好。」
通過安檢口再也看不見小尤眠的身影后千黎也重重地嘆了口氣。
直至現在,離別的不舍才浮現在大人心中。
千黎看著身側整理外套的裴懷霽問道:「寶貝,你是不是也很捨不得弟弟?」
裴懷霽對『弟弟』兩個字表示皺眉,說:「眠眠不是弟弟。」
千黎輕輕笑了一聲,「他比你小啊。」
裴懷霽微微思索半晌,回答:「那也不是我弟弟。」
千黎無奈道:「好好好,那你說難不成眠眠是你哥哥?」
裴懷霽心中再次想起小尤眠一口一個哥哥的稱呼,眉頭都鬆了些許。
裴懷霽轉頭望著千黎,認真地說:「眠眠不是弟弟,也不是哥哥。」
「眠眠在我心裡就是眠眠。」
不需要一個代詞再去固定住,尤眠就是尤眠。
千黎笑著一拍裴懷霽的肩膀,心中對兩個小孩的友誼更珍重了些。
——
在房間里被整齊地擺好三摞各種明信片和信件時尤眠才終於意識到他和裴懷霽相差八歲,對方在離別時說的一起學習根本就不太可能實現。
如今裴懷霽上高中,尤眠還在學習乘法。
以為自己被騙了的尤眠晚上生生吃了三碗米飯,並且沒有第一時間拆開裴懷霽寄來的信。
尤岱君當年在機場的為難不是為別的,只因為她和瓦格納早在法國給尤眠辦好了入學手續。
他們有最專業的判斷方式,幾乎在尤眠對色彩和數學展露出非凡的天賦時立刻與專業朋友聯繫,第一時間在世界各國的院校中選擇了法國的藝培小學。
藝培小學以發掘學生天賦為主,長達五年的教學時間裡,學生們自主選擇判定後續發展道路。
當然除了這些特色班,其他都與普通小學無異。
尤岱君精心挑選了學校,還請了專門的中文老師給尤眠上語文課。
一開始小尤眠還哭著找裴懷霽哥哥,直到班級老師拿出五彩繽紛的色彩卡,他的眼淚就一收,小手沖著橙色就伸了出去。
裴懷霽雖然不常來法國,但他的身影卻遍布在尤眠的生活中。
從小學到中學,再到高中,裴懷霽的信件每周準時到來。
兩個人聊的話題也多到數不清。
彼時也年少的裴懷霽會在信件中幫小尤眠解決課業難題,工工整整地將解題思路寫在信紙上,筆跡凌厲鋒芒。
而對於小尤眠的交朋友難題,遠在大洋彼岸的裴懷霽也會第一時間給出方法。
他們一起交談彼此的生活,知道彼此身旁的所有其他朋友,知曉各自的所有秘密。
一張張信紙變成了他們中間剪不斷的紐帶和羈絆。
兩人的親密不僅沒有因為相隔兩國而變得疏遠,反而在這一封封明信片中變得更加厚實。
尤眠的每一次重要場合都被尤岱君用相機拍下來,而被細心挑挑揀揀的照片都會被尤眠鄭重地裝進信封,飛往華江。
尤眠也經常收到千黎拍下的裴懷霽,少年面容冷峻地站在畢業典禮前,似乎知道這張照片會被送往哪裡,所以他的眸子比往常都要柔和。
尤眠會在信封里裝好自己自拍的一張雨後炸毛的拍立得,也會無意義地發出一整張紙的【哈哈哈哈】。
裴懷霽也不會說他這是在浪費信或是其他,而是工工整整地發來一整張的句號,顯示他收到信件時無奈的心情。
尤眠收到回信後躺倒在床上笑得前仰後合。
信件費時太長,他們兩個人的課業也越來越繁忙,所以尤眠剛進入高中後便在信中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聯繫方式。
網路將一周一次的交談變成了可怕的隨時隨地。
裴懷霽的手機消息提示音從那之後就沒再停歇過。
尤眠會把窗台上慢慢爬的蝸牛拍下發過來,也會發法國的晚霞和課間凌亂的雕塑桌。
裴懷霽對此全盤接收,還會有樣學樣地發出自己的日常生活。
不過比起尤眠多姿多彩的生活,裴懷霽的則要顯得枯燥許多。
他的桌子永遠乾淨又整潔,灰黑的色調讓人提不起追問的興趣,如果硬要說其中有什麼可愛的地方,裴懷霽覺得是小尤眠在信中送來的無數張彩色明信片。
明信片上面的字體又大又圓,滾滾得非常可愛。
他們的交談在解開一周一次的桎梏後變成了無時無刻。
又在尤眠無意間點開視頻通話後,這種情況就變得無法控制起來。
他們的聊天時間從一開始的半個小時變成後來的一兩個小時,直到樓下傳來尤岱君的呼喊,尤眠才會匆匆掛斷電話。
他們彼此陪伴,彼此傾訴,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
竹馬不足以形容這種關係,他們的羈絆跨越了時間和距離,以靈魂共振作為媒介。
裴懷霽一如既往地從來不喊弟弟,在他心裡尤眠就是尤眠,不需要其他代替詞。
而尤眠對裴懷霽的稱呼則永遠都在變化,從一開始的哥哥,變成後來的裴懷霽,再到知道裴懷霽即將創業時的裴總。
卧室里的信件越堆越多,時光飛快流逝。
華江市的繁華中心商界一夜間崛起一家建築設計公司,journey lollapalooza——簡稱JL。
或許是因為旅程棒棒糖這個名字太過小孩子氣,商業合作夥伴們通常都直接用JL來代表這家迅勢崛起的建築公司。
JL在短短几月間拓展版圖,從建築設計公司延伸到了華江市乃至周邊影響力城市的各大設計秀台投資商,後續不僅開始打造JL品牌,還創辦了JL高定服裝。
一時間JL的風頭無量,不久後便以上百億資產成功敲鐘上市。
尤眠在信件中很認真地寫下裴總兩個字,並發出了恭喜。
這種重要的事情他還是習慣用信件來慶賀。
只是在信件尾聲中,尤眠依然輕聲抱怨了句:「其實我覺得journey lollapalooza這個名字非常好,不是取名字的我在自誇,或許哥哥可以考慮經常使用全名。」
尤眠不好意思地一笑,隨即在信件最後寫上了尤眠兩個字。
相比於裴懷霽在華江市的大出風頭,法國巴黎的尤眠其實也不遑多讓。
年紀輕輕的雕塑藝術家憑藉高中獨展就在雕塑藝術圈打響了名聲。
人人都在艷羨這位年少天才。
尤眠不僅在色彩和塑刻方面展露頭角,他甚至在音樂演奏上都得到了大師點名誇讚。
巴黎險些成了尤眠的巴黎。
對此裴懷霽也第一時間發來信件慶祝尤眠的首次獨展,兩人在展覽後台開著視頻通話斷斷續續地聊到展覽結束。
裴懷霽從不缺席尤眠的每一次活動。
漂亮的男生從二層小樓跑出來,腳步帶著脆生生的生命力,他的栗棕色捲髮隨風輕揚,琥珀色雙眸中透著熠熠神采。
獨展結束後尤眠推拒了無數媒體採訪,直接訂下回國機票。
尤岱君和瓦格納週遊世界,尤眠趁著這段難得閑適時間,立刻跑到了機場。
他沒跟任何人說,甚至對剛剛通話結束的裴懷霽都絲毫沒有透露自己接下來的行程。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參加雕塑展慶功宴,享受名氣包圍。
可那時尤眠早已經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他像一隻翱翔的白鳥,自由自在地飛向任何想去的地方,沒有拘束。
直到跨越白晝深夜的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機落地。
尤眠打開手機,這才給裴懷霽發送了一條簡訊。
【裴總,來機場接我吧!:)】
備註為哥哥,卻偏要喊裴總。
裴懷霽的簡訊回覆非常快,幾乎在尤眠沒來得及關掉手機時那頭就亮出對方正在輸入一行字。
可等了幾秒,尤眠都沒等到回答。
直到他剛起身拿起行李,裴懷霽的回覆才叮地一聲響起。
【馬上到。】
從中考到高考,再到創辦公司,裴懷霽這些年實在太忙了。
兩人雖然曾又見過幾次面,但每一次尤眠都覺得時間過的是那樣地快。
可現如今他不必再被繁瑣課業拖住腳步。
走出安檢口時尤眠怔然落入一雙漆黑的眸子。
裴懷霽身材高大悍利,寬肩挺拔地站在機場大廳里,眸色柔和。
尤眠笑著迎上去,「surprise!」
即使多年未見,他們卻沒有絲毫陌生與尷尬。
隔著信件,隔著消息,隔著屏幕的對方此刻就站在面前,只剩下無比欣喜的心情。
都已成年的兩人再次相擁時心底卻忽然都有什麼情緒即將破土而出。
可這時的他們還不太懂,只當重逢太過喜悅。
尤眠拿出之前答應送給裴懷霽的一座小雕塑,笑著說:「這東西很沉,揣不進信封里,我就親自拿來給你了。」
裴懷霽斂下長睫沉沉一笑,手臂無意識地用力將尤眠摟緊。
男人俊美長相令尤眠心口一跳,他說:「謝謝眠眠。」
機場人來人往,嘈雜聲掩飾不住尤眠的心跳聲,或許是他們兩個人的心跳聲。
玻璃頂外的陽光斜斜一打,鷗鳥鳴飛,樹木郁蔥。
華江市艷陽高照,是個難得的靚麗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