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媞禎初試溫鈺情

正文卷

第5章 媞禎初試溫鈺情

媞禎從東廂閣邁出,沿游廊始西向正廳遷移,兩側簾櫳掩映,她轉過紫檀金木的雕花坐屏,堂前的滴水下如月影映。

溫鈺蹲在玉竹下撫著一隻臨清獅子貓,他手指白皙且骨節分明,像雨後新出的筍芽尖兒。那貓舒服得眯眼,抬起爪往人身上勾,不一會就肚皮四敞,捻著地來回搖。

以貌取人,貓亦,人亦。美麗的事物總是很難讓你不費心。

她抻開步子往廊廡走,端順著湘水藍的荔枝紋衫,到他跟前笑,「會梳頭嗎?剛好我還沒梳妝。」

進了屋子,迎面牆上掛一幅《蒼鷹振翅圖》,下首放著一張黑漆描金的畫案,窗前設帶花牙子連坐塌,旁側是一溜高腳架,立著成本成本的書和彩繪顏料。

媞禎坐到鏡前,剛松一松頭髮,溫鈺就拿起了梳篦要給她篦頭。

媞禎從鏡中望著他白玉無瑕的臉,「玩笑話罷了,讓文綉來做就好,我不過是想找個借口跟你說說話而已。」

那鵝蛋面粲若雲霞,姿容絕艷,溫鈺也從鏡中回視著她,緩緩笑了出來,「我知道。」

他順出一綹發慢慢的梳,「沒關係,讓我幫你篦一篦吧。」

他手指纖細靈巧,不似尋常男子指頭跟蘿蔔段似的,嫻熟的挽著發綹打繩結,用拿扁針鉗住,很快就梳好了一個朝雲近香鬢。

溫鈺打開首飾盒,問她要是鎏金步搖還是要點翠鳳釵,是否簪花,簪什麼花,紅牡丹還是白芙蓉。

媞禎心不在此處,而在他身上,「誰教你梳的頭?」

溫鈺的手速在呼吸間變得遲緩,「小時看梳頭娘子給母親梳頭,我自個就悄悄學,幽閉那段日子,小妹的頭髮都是我梳的。」

媞禎側了側頭,「你親妹妹嗎?」

「是,她年紀跟你般大,今年剛好十六。」溫鈺雋朗的臉龐逐漸瀰漫出苦味,「只不過三年前她發高熱病故了。」

媞禎怔愣一下,小風越過窗口吹翻衣袖,刺激她的毛孔微微緊縮。溫鈺從妝盒裡拿出一朵瓔珞寶珠,問:「這朵你喜歡嗎?」

她視線被他手上的花蕊吸引,那確實是她最喜歡的花,「就這朵吧。」

紅色嬌艷欲滴,落於青絲雲髻之上,襯著芙蓉玉肌一覽雪白。媞禎隔窗看著外面陰雲漫天似聚若散,才掀開今日話題,「昨夜刺殺你的人咬舌自盡了,什麼都沒說,就咬定是闕氏的令。」

她冷然含笑,「你覺得呢?」

她微微偏頭,用一種純然的目光迎著他的眼睛,「一件事情越是天衣無縫就越有跡可循,他說是那肯定不是。究其本源,此人殺你何意,你知道嗎?」

這也是溫鈺百思不得其解之處,殺他,他明白,殺他嫁禍闕氏,除了隱藏罪責也並無受益之處。

媞禎挽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從匣中曲一串寶釧套上,「我猜,是為了真定公手裡的五萬兵力吧。想想看,你死之後你舅舅就是無首之臣,他是該投靠血海深仇的闕氏,還是去投靠其他藩王?」

「這個會向你舅父遞橄欖枝的人,就是要殺你的人。」

一瞬間心門敞明如晝,這並不是一個無所根據的揣測。溫鈺秀眉低蹙,仔細掰算細微的線索。

「長安……中山王劉堯。」媞禎道:「他野心不小,你得防範著。」

寒雨仍然在窗外咆哮,溫鈺轉動著眼珠,「你怎麼知道?」

媞禎仍一派溫文,「闕氏的特令我都能劫,你覺得我還會有什麼不知道?」

說著,眼裡就不覺露了一點譏誚之意,「中山王是你的親二叔,他當年隨你父親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你父親寵信手足,特將長安受他就藩,這一守就是四年,你說他過慣刀口舔血的日子,還能安享太平嗎?」

媞禎扭過身子,直勾勾迫視溫鈺,「我想即便他心如止水,恐怕他的十萬鐵騎也不會心如止水吧。」

其實說到此處,彼此之間已經大敞四開,溫鈺不是心不靈的,可對於她的一句一句拋問,只能避重就輕,「不論事實如何,我都感謝姑娘救命之恩。」

若流雲從容,似柔夷婉順,再泥淖污濁的環境里,他的優雅從始至終。媞禎淡淡回想,「兩年前崇明大街,我有幸見過端慧太子一面。相見便是相識,相識一場又怎麼會談言謝呢。」

溫鈺心念電轉,面上不露。他心裡羞赧,尤其是在自己最頹喪的時候,原以為再次相逢處境已經很難堪了,沒想到她第一次見他就那麼難堪。

他已不是名冠譽絕的端慧太子,想前進,沒有勇氣;想後撤,沒有餘地。

媞禎莞爾一笑,繼續用那一慣溫醇好聽的聲音與他相訴,「說完公事,咱們再說說私事。」她傾身微送,「你覺得……我怎麼樣?」

俄瞬溫鈺指尖的血冷凝如冰,心跳突突直響,一拍一拍驚顫著呼吸的頻率。媞禎微啟紅唇,竟有一絲頑皮,「我好看嗎?」

他一時痴望著她,緩緩想起一副「春日折花圖」,「很美。」

媞禎晏晏笑起來,「那你願不願意跟我常來常往?」

溫鈺一怔,愕然看著她,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媞禎說。

「就是你以為的常來常往。」她長睫顫動,猶貓吃老鼠的眼神,「我能保證你得到的會比你從前得到的都多。」

溫鈺袖下的手微微捏緊,「前塵往事,我已盡忘了。」

媞禎並不在意他是怎麼想的,「你忘了,我還替你記得,何況除了我,端慧太子還有可以值得信賴的人嗎?」

溫鈺聞言僵在原地,她眼似枯井深沉一望無際,被她這麼看著,彷彿能透射到他心裡。他少時得勢,曾宣口「秉承天地不退」,爾如今回程他卻連自由都不得,不過、不過就是一枚供人操運的棋子。

見溫鈺眼神飄忽,媞禎捕獵般的眼神牢牢懾在他身,「沒關係,溫鈺要是不願相就我,我相就溫鈺也一樣。」

媞禎素善巧言,說起話來不紅不臊,她那雙眼,她那抹笑,如同一隻畫皮魔鬼在引導他墜入地獄——

來吧,快來吧,來跟她一起墮落。

溫鈺啪一下把梳篦放回原處,「三尺微命單寒,我……無力護栽花開。」

彼此一探底,心中都有了數,聰明人向來心照不宣。臨別時,溫鈺向著媞禎長揖到底,他身姿秀頎挺拔,便是折腰也不顯卑弱,「頭髮既已梳好,我失陪了。」

「劉溫鈺。」

媞禎一聲喊的清脆,引得溫鈺駐足回身。

「春天快來了。」她仰目作笑。

他離她甚遠,卻如受篝火炙烤,對她的心思更洞察秋毫。

等人走後,文綉蓮步輕搖地進來。

圍爐上的金瓜貢茶火候剛好,倆人只顧說話,也沒讓溫鈺嘗到,媞禎看了有些可惜,讓文綉給她倒一盞來喝。

文綉照吩將茶送到案邊,她有些犯憷,蹙了蹙眉心,「您沒告訴端慧太子,真定公他……」

蒙獲的隊伍三天前就到了涼州,卻始終未進關口,期間鴨步鵝行,不是搭營休息,就是打獵野炊,直至昨日夜才整裝待馬。

媞禎揮手打住,屈起指頭一篤一篤敲著台沿,「告訴又能怎樣呢?左右不過一句『虎毒不食子』,皇室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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