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從未設想過的人生

正文卷

第271章 從未設想過的人生

「『縱觀歷史,我們第一眼看到的,總是夜空中閃耀的群星』。」

「『哲學家、科學家、藝術家、作家、戰士、皇帝、牧師,乃至議院里的政客,人們總是津津樂道於他們的卓越品格與偉大成就,為他們著書立傳,長篇累牘地闡述他們為推動人類文明發展所作出的巨大貢獻……』」

「『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我隱約知道巴尼耶想要引出什麼樣的論點,這讓我相當疑惑,甚至可以說深感不安。我跟他說:『英雄敘事,是任何社會想要繼續進步的前提。崇拜英雄,鼓勵普通人成為英雄,一個國家、一個文明才能永葆活力,這有什麼錯呢?』」

「『英雄敘事當然沒錯,夫人。但誰能為英雄主義做一個範圍限制呢?我可以極有自信地說,所有偉大的人物與歷險背後,都有金錢的存在,都有那麼一個掌握金錢的人,在為他們提供支持。缺少了這樣一位幕後支持者,任何崇高的事業都不會獲得成功。』」

「他的理論,並沒有說服我,也沒有讓我安心。相反地,它讓我更加遲疑、更加恐慌。因為,自出生以來,我浸淫了數十年的教育系統與價值體系里,就沒有金錢和財富的位置。它們永遠是作為負面形象出現的兩個元素……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親愛的,『您的父親不就是這個國家最富裕的資本家嗎』?這點我承認,但即使是我的父親,也沒有把財富放在那樣崇高的一個位置上。如你所知,他是一個堅定的法西斯主義者,在他的觀念里,集權專制、軍國主義、對反對派的強行鎮壓、自然形成的社會等級制度、個人利益從屬於國家或種族的利益,還有對社會和經濟的嚴格管制,這些東西才是一個完美社會所需要具備的屬性。」

「財富是什麼?富人是什麼?在一個完美的法西斯主義社會裡,他們是邪惡的,是不被容忍的,是對人類文明有害的。看看那個時候的德國是怎麼對待作為財富象徵的猶太人,就知道了。雖然從來沒有跟我溝通過這一問題,但我知道,我父親一生都帶著羞恥感在生活。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逐利的商人,並沒有為他心中的理想國做出什麼貢獻。這就是他為什麼會創立拉卡古勒的原因,為什麼會打開歐萊雅集團的大門,供那些納粹分子避難。」

「我鄙夷我父親的絕大多數觀念,但對於財富的屬性,我跟他卻有著同樣的認識——也許出發點不同,但是最終得出的結論卻無甚差別。因為,不管哪個學派、哪種主義,都對肆無忌憚的財富收割和資本擴張持反對態度,即使是資本主義……再純粹的保守派,也不會駁斥『金錢能使人腐化』、『金錢是萬惡之源』這種幾乎被全人類一致認同的觀點。」

「因為……金錢確實會令人腐化,不是嗎?人們可以為了微不足道的一點財富,對彼此犯下最駭人聽聞的罪行。」

「作為這個國家,乃至這片大陸最富有的少數幾個人之一,到1987年為止,六十二年里,和我父親一樣,我也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負罪感。我甚至覺得,我的負罪感應該比我父親的要強烈得多——畢竟,不管怎麼說,他的財富來源於奮鬥,而我的財富,來源於繼承。」

「我從來沒有聽任何人說過,財富,居然是人類社會英雄敘事的重中之重。」

「財富,不應該是故事裡的最大反派嗎?」

「那天麗茲酒店的套房,是一個對我來說非常安全且舒適的環境。大家都喝醉了,正在引亢高歌、徹夜狂歡,我跟巴尼耶的這段對話,不會有書面記錄,哪怕流傳出去,也會因為缺乏證據而不被採信。於是,我把心底的疑惑,一股腦地全倒給了巴尼耶。」

「『人們之所以會妖魔化財富,正是因為它是文明誕生以來,最強大的一股力量,沒有任何別的東西能與之匹敵』,巴尼耶這樣回答我的問題,『曼薩-穆薩,如果沒有他的滔天財富,位於撒哈拉沙漠邊緣的廷巴克圖,永遠不會成為伊斯蘭的文化中心。美第奇家族,沒有這幫熱愛藝術的佛羅倫薩銀行家,米開朗基羅們要到哪裡去創作他們的作品?曠野里?沒有這些慷慨解囊的富豪,文藝復興永遠都不會發生……沒錯,是永遠。即使美第奇家族不去做這件事,也必須有其他家族手捧金幣,為藝術家們開闢一片可以自由揮灑創意的天地』。」

「『我承認你說的這些很有道理,樂善好施的贊助者,能幫助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好』,我搖搖頭,反駁他的觀點,『但這並不能讓他們成為歷史上最重要的那一小撮人,更別說歷史的起源了。伱可以舉佛羅倫薩或者威尼斯的例子,或許這些地方,卻是存在商業貴族統治國家的情況,但這在世界範圍內絕非廣泛的現象。許多文化仇視商業和商人,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政治權力,別說財產,就連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掌控』。」

「『那是因為,打壓他們的那些人,擁有更為驚人的財富』,巴尼耶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爭辯,『商業不代表財富,商人也不代表財富。商業交易只是人們獲取財富的其中一個方式而已,戰爭、政治、掠奪、偷盜,從廣義上來講,這些都是人類累積財富或者失去財富的方式。我知道你所說的那些文化,我當然也明白,在世界歷史上,絕大部分地區、絕大部分時間,商人都不是最具影響力的勢力。但您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在世界歷史上,絕大部分地區、絕大部分時間,商人,其實都掌握不了社會的絕大多數財富?』」

「我愣住了,因為我還沒有從這個角度去考慮過問題——財富是財富,商人是商人,兩者並非一體共生。皇帝、將軍、軍閥、各式各樣的統治者,能支配難以計量的巨額財富的人,通常都是他們。」

「『尤里烏斯-凱撒,掌管了一個經濟產出達當時世界總產值25-30%的龐大共和國。但他擁有的,僅僅就是一個終身執政官的頭銜嗎?不,夫人,他擁有整個國家差不多五分之一的財富,按照今天的貨幣價值來計算,至少有四萬億法郎……上下埃及都是他的個人財產,這才是他控制半個世界的底氣』。」

「『難道不是他的第一日耳曼尼亞軍團,和其他效忠於他的士兵嗎?』」

「『您用什麼去餵飽他們呢?就像您遍布全球的僱員一樣,沒有金錢作為回報,他們會數十年如一日地忠誠奉獻嗎?就像我說的那樣,戰爭、政治、掠奪、偷盜……政治里,當然還包括稅收,這些只不過是人類攫取財富的手段,而不是目的。軍隊的殺戮和征服,歸根結底,是為了什麼,您能告訴我嗎?』。」

「『夫人,我不是一個學識淵博的智者,但我是個竭盡全力的生存者。我沒有三千年的壽命,但我能看到文明的發端。在物質世界裡,人類的生存依靠資源,之所以會形成聚落,也是因為這是最有效的一種獲取資源的方式。一群人比一個人能狩獵到更多的動物,也能互相交換彼此所需的東西,這是人類文明的萌芽。』」

「『但以物換物的最大問題,就是人們沒辦法總是找到兩樣價值相同的貨物來進行交換。三件粗布衣,只能用一隻羊來交換——沒錯,你也可以用一件粗布衣,來交換鄰居殺死的羊身上剝下來的羊皮……但不管怎麼說,每次以物換物的交易,都會有一件商品的價值高出另一件,這些剩餘,在交易之中就變得毫無價值。』」

「『貨幣的發明,就是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它能促進一種形式的社會權力,跟其他形式之間的交換,讓無價值的剩餘獲得價值,也讓社會變得更加複雜、更加融合,也更加多元。您到現在應該明白了,我所說的財富,不是美元、不是法郎、不是英鎊。它是價值、是自由、是權力,是我們追求美好生活的必需品,是人類社會的基石。而貨幣——貴金屬在這裡也算貨幣——是世界通用的,用來計算財富多寡的方式。所以,金錢什麼都不是,但它卻是衡量一切的標準。』」

「『人類社會的一切活動,不管是交流還是衝突,都圍繞著以自然資源、人力資源,以及其他一切形式的資源組成的,這個名叫財富的概念展開。理解了這一點,就能理解為什麼我說,像您這樣,能支配社會多數財富的人,才是一切文明和歷史的根源,因為歷史就是由財富肇始、由財富書寫的。一個人可以同時是皇帝,也是富人,但富裕永遠是至關重要的那個點。就算有人非常特殊,對資源完全沒有渴求,對財富累積沒有原始的衝動,他的人生目標聖潔到沒有半點世俗的浸染,他也必須為周圍有需要的人提供財富,才能獲得團隊的支持、群體的幫助,才能繼續有效推進他的事業。哪怕地位崇高如教皇,亦是如此,不是嗎?控制整個義大利中部的教皇國,跟現在的梵蒂岡,影響力不可同日而語,就是這個原因。』」

「『所以整個人類文明,都建立在財富的基礎上。換句話說,只要還有社會這一概念的存在,能夠掌握並調動多數財富的人,就會是這部大戲的絕對主角……』我喃喃低語,總結著巴尼耶的長篇大論。」

「『不是主角,是導演……不,甚至不是導演,應該說是製作人。哪怕是導演,也得聽您的話。』」

「『我知道這對我很有利,但它聽上去並不像是個大多數人會滿意的世界』,借著酒勁,我宣洩著我從沒對任何人表達過的理念,『總有一個國家、一種制度、一種理念,能夠讓大多數人都成為主……不,製作人的,對嗎?人類如此聰明,我相信總能找到辦法……這是我們進步的唯一方法,讓財富就停留在我們幾個老傢伙手裡,靠我們的意願和好惡來推動社會發展,會出大問題的。』」

「『確實有一個國家能做到您說的這點。』巴尼耶點點頭,說,『一個我們仍未見到的國家。』」

「我吃了一驚,追問他:巴尼耶先生,你的意思是……」

「他沒有讓我講出那個詞,畢竟以我的身份來說,那應該是我最忌諱的禁詞。他注視著我,微笑道:夫人,我反覆強調,我知道我是個渺小的普通角色,但我的六十年代,也是在巴黎,通過積极參与PSA的活動來度過的。這句話說完,我就知道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那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但卻不是我們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任務。』巴尼耶嘆了口氣,那口氣重得讓我的心也跟著一沉,『想要讓所有人都成為他們自己生命的主宰,就必須讓所有人都獲得一切他們需要的、想要的東西。我毫不懷疑,這將在未來某一個時間節點得到實現。畢竟,您看,四十萬年前我們需要全人類的努力,才能生出一點小小的火苗,而現在,我一個人,就能為您點燃它了。』」

「他從兜里掏出一隻打火機,往我嘴裡塞了一根香煙,繼續說道:我對我們人類,有不容玷污的、無上光榮的信心,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總能看到那一天的到來。但作為個體,您,和我,還有能記住我們的後代,很遺憾,都無法親眼得見。」

「我們仍然活在這個現實里,仍然只有少數人能成為歷史的製作人,仍然只有少數人,有改變一切的能力。」

……

「哇噢。」

安靜地聽芭芭拉講到這裡,韓易終於發出了一聲感嘆。他對巴尼耶的印象,也產生了不小的轉變。

他沒有想到,這位一生都在追名逐利的犬儒主義者,內心竟然堅定奉行著人類歷史上最浪漫的主義。

不,也許他不一定堅定奉行,畢竟之後的人生里,他極少真實展現出類似的光輝,但通過這段對話,韓易知道,他的心裡,至少有一桿秤。

他更沒有想到,這位十六歲開始就混跡於社交圈,根本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活動家」,竟然對人類社會的本質有如此獨到而深刻的見解。

不過,也許這正是弗朗索瓦-馬力-巴尼耶在進行深入思考時的優勢。

腦子裡所謂的正統理論裝得越少,才越能化繁為簡,直擊要害。

「Yeah。」

芭芭拉食指抵住自己的太陽穴,笑道。

「我從小就對……上流社會有不少刻板印象,你懂的,基本上絕大多數我這個年齡,在2000年代流行文化的滋養下長大的孩子,對世界的看法都大同小異。」

「好與壞,正義與邪惡,早就有了各自固定的角色形象。所以,夫人告訴我她跟巴尼耶的這段對話時,我自己也深受觸動……這就是這麼多年,我還能清楚記得這場跟我無關的對話的關鍵原因……我時不時就會把它翻出來,細細品味。」

「可以說,夫人不光在職業生涯方面,對我起到了無可替代的推動作用。在精神層面上,也為十七歲的我上了極為寶貴的一課。」

「職業生涯。」

「我想,即使我不說,你也應該猜到故事的結局了……我們就快要到故事的結局了……」

……

「『你一直在提到的這個,製作人角色……巴尼耶先生,在你的心裡,像我這樣的人,是如何做製作人的呢?』」

「『通過再分配。』」

「『你的意思是,捐款?』」

「『不不不,夫人,人們通常會要求富裕階層交更多的稅,或者捐更多的款,以承擔起更多的社會義務。好像如果你們不繳稅、不捐款,就不會對這個社會做出貢獻似的。我不是一個激進主義者,夫人,我的自由傾向,建立在對這個世界運轉規則深刻的認識之上……你們對財富的再分配,其實無時無刻不在進行。你們購買的每一輛車、每一艘遊艇、每一架私人飛機,乃至僱傭的每一位管家、想用的每一頓晚餐……簡單來說,你們的每一次消費,每一次從口袋裡掏出錢的行為,都是在進行財富的再分配。』」

「『你們讓其他人獲得了擁有更多財富的機會,從而賜予了他們更多的社會權力,以及更強的,改變歷史的能力。』」

「『我不知道我吞進肚子里的油封鴨能起到這麼大的作用。』我開了句玩笑。」

「『那是因為您沒有用心去觀察您周圍的世界。設想一下吧,今晚我們在Jamin餐廳吃的晚餐,那位服務我們的侍者叫維克多。如果維克多……是一個想要在巴黎闖出名堂的歌劇演員,但生活窘迫,得先靠在餐廳里打工維持生計。賬單上那10%的服務費,能幫助他在巴黎多待上一周的時間,也許就是這一周,維克多就能拿到一紙常駐演員的合約,成為法國歌劇界下一位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再想一想,剛剛您對聖羅蘭先生許下的承諾,不更是如此嗎?一句話,就能讓他的品牌遠渡重洋,以香水和化妝品的形式,擺在上萬家百貨公司的貨架上。』」

「『我們每個人都在以這樣的方式書寫著自己的歷史,也同時改變著他人的歷史。只不過普通人擁有的財富少,能掌控的社會權力少,寫出來的歷史鮮有人評閱,也極難影響到他人的歷史軌跡。而您,一位四百億時尚帝國的擁有者,哪怕是隨意的一句誇讚,甚至是一次僅持續了數秒的對視,就能在您或知情、或不知情的情況下,永久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這就是我所說的製作人,夫人。好萊塢再強大的製作人,也不及您百萬分之一。』」

「『這,才是您的財富,給您帶來的最強大的能力。』」

「『扮演上帝,並重新定義上帝。』」

坐在內格雷斯科四樓大堂的血紅色沙發上,貝當古夫人平緩優雅地講完了她的故事。

「親愛的芭芭拉,對於巴尼耶講的這番話,你怎麼看?」

「他這句話,太大膽了。扮演上帝。」十七歲的芭芭拉,哪裡會對財富有什麼刻骨銘心的體驗和認識?她努力想了想,拋出這樣一句回答,「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要用這種方式,誘騙您去……出任這個所謂的製作人角色,贊助他,讓他衣食無憂。」

「他聽上去像個騙子,是嗎?」

「我個人的意見。」

「那你覺得騙子……有沒有可能也說實話呢?」

「如果這有利於他們的騙局。」芭芭拉略微思忖片刻,說道,「如果他們能從中得益,哪怕全說的是實話,都沒關係。騙子最想要的不是欺騙別人,而是欺騙別人之後能拿到的東西。所以,要是說實話就能達成目的,騙子也會變得誠實。」

「你果然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我太喜歡你了。」貝當古夫人撫掌大笑,「我知道巴尼耶是個油嘴滑舌的小機靈鬼,跟你不一樣,如果說你是一隻……直率可愛的小狗,那他就是一隻故意弄傷自己,在我面前裝可憐的野狐狸。」

「活了六十多年,什麼樣的角色沒見過。巴尼耶先生其實一點也不聰明……他只是機靈,不是聰明。他以為他真能騙到達利、諾阿耶或者我這樣的人,還因此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那真相是什麼?」芭芭拉迫不及待地追問。

「真相是我……」翻譯到嗓子快要冒煙的阿蘭再一次猶豫地停了下來,在夫人冷淡又充滿威壓的眼神注視下,才吞咽了一口口水,繼續轉達她的意思,「我給了他錢,給了他很多很多錢。但那不是獎勵,也不是投資,更不是贈予……只不過是我,借他個殼子,去做點我一直想要做的事,享受一下他給我啟發之後,我才意識到我可以去享受的快樂而已。」

「借他的……殼子?」

「有些事情,不方便我自己出面,當然也不方便告訴你。」

說到這裡,貝當古夫人頗有些孩子氣地沖芭芭拉眨眨眼。

「我理解的,夫人。」芭芭拉一知半解,但點頭的動作卻異常嚴肅。

「你真的理解嗎?」

「我……」芭芭拉欲言又止,數秒之後,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出了聲來,「也許還需要再學習一段時間。」

「想要學習嗎?」貝當古夫人雙手攀上脖頸,三兩下便解開了一直鼓鼓囊囊堆在外套上方的橘色圍巾。

「想。」芭芭拉不知道對方究竟想要給自己提供什麼,但她很清楚,這是她絕不想錯過的一次邀約。

「那就在實踐中學習吧。」貝當古夫人拒絕了阿蘭的攙扶,自己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走到茶桌對面的芭芭拉面前,附下身子,為她裹上了圍巾。

「我知道你還在因為這糟糕透頂的假期而沮喪,但別太過介懷,親愛的芭芭拉……」

「你的假期,這才剛剛開始。」

……

「所以,接下來,你就成為了歐萊雅的全球代言人。」

「成為全球代言人是2012年的事情了,兩年……不,一年半之後。」芭芭拉搖搖頭,淺笑道,「剛開始,是科顏氏、植村秀和美寶蓮,然後是喬治-阿瑪尼美妝、拉爾夫-勞倫香水、華倫天奴美妝和伊夫-聖羅蘭美妝。2011年上半年開始,我幾乎接遍了歐萊雅集團旗下所有品牌的廣告,而且都是那種……全球大規模鋪貨的廣告。旗艦店、廣告牌、機場,哪裡都能看到我的臉。」

「就連IMG的經紀人都在猜測,我是不是被邁耶斯家那兩位繼承人中的某一個給看上了,但這種猜測,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因為2012年上半年,我成為了歐萊雅的全球代言人。」

「歐萊雅通常對他們『代言人夢之隊』的選擇極為挑剔,很少有模特,基本上都是藝術家、演員和女性社會活動家,比如伊娃-朗格利亞、艾西瓦婭-雷、海倫-米倫,這些在各自領域已經功成名就的女性先鋒。」

「我是唯一一個沒有任何其他光環,就能成為歐萊雅全球代言人的現役模特。」

「而我那時……連十九歲都沒滿。」

「哪個繼承人,在2012年,都沒辦法幫我拿到這個代言合約。」

「從那以後,我的職業生涯就變得……一帆風順了,兩三年不上時裝周也沒關係,時尚雜誌的封面和其他品牌的廣告代言,只會絡繹不絕地如紙片般飛來。」

「你後面還見過貝當古夫人嗎?」

「再也沒有見過了,不過,有交換過幾封書信,發過兩三次郵件,甚至還打過一次電話。但是電話對我們來說太難了,必須得有一個人在中間翻譯,還是文字更簡單一些。」

「你覺得,她為什麼會這樣幫助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

「你的答案呢?」芭芭拉將問題拋了回去。

「我認為,她也在用你做殼子。」

「用我做殼子……幹什麼呢?」

「體驗……另外一種人生吧。」韓易摩挲著下巴,「她浪費了六十二年,接下來的時光,青春也不會再倒轉,所以她利用自己的財富,按照巴尼耶的理論,改寫了你的人生故事,以製作人的身份,體驗這多姿多彩、層次繁複的滿足感。我說的對嗎?」

「我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因為夫人從來就沒有跟我透露過這樣做的原因。」芭芭拉蜷起身子,左手環抱住膝蓋,另一隻手依然緊緊攥著手機,注視著屏幕,鼓起了腮幫子。

「那你的猜測是?」

「跟你的想法一樣。她在做人生的製作人,他人的人生。製作人、導演、演員,三位一體,她的財富,變得有了意義,也有了生命。她可以利用自己的財富,在她能看到的每一處地方,每一個人身上……紮根、繁衍、重生。」

「她把我……糅進了她的宇宙里。而我帶著萬分的感激,欣喜地接受她的邀約。」

「糅進了……她的宇宙。」

韓易微微眯起眼睛,咀嚼著芭芭拉的話。

沒多久,他便重新朝屏幕里的匈牙利姑娘,綻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芭芭拉。」

「這次謝謝我……是出於什麼原因?」芭芭拉皺皺鼻子,聲線靈動。

「幫我解決了是否要買下這艘遊艇的問題。」

「噢,是嗎,你的決定是什麼?」

「我會買下它。」

韓易語調堅定。

「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我會用它們作鑰匙,帶我開啟好多好多……我從未設想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