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寫故事的人（上）
「我真不知道能做什麼……游泳？我連深水池都怕，別說大海了。釣魚，我還不如玩手機……啊，船上倒是有個可充氣的滑梯，能一路從最高處滑進海里，但那個又能玩多久？而且衝擊力那麼強，萬一直接讓我沉底了咋辦，按照我的泳技，下去了就別想浮上來……」
韓易絮絮叨叨，殫精竭慮。
「你聽上去像是一切水上運動的絕緣體。」芭芭拉-帕文一針見血地給出結論。
「我知道。」韓易語調沮喪，「那就真沒什麼能在遊艇……你幫我想想，芭比？你看上去就是那種精通各種運動和娛樂活動的人。」
「伱問對人了。」
芭芭拉蓋上眼影盒，得意地哼哼兩聲。
「今年夏天我一直都呆在海邊，未來幾年應該年年如此。」
「體育畫報？」
「對呀。」芭芭拉沖鏡頭皺皺鼻子，「每天要在海里泡好幾個小時。換作是你，不會游泳都學會了。」
「我沒這個……」韓易在腦海里斟酌著用詞，「天賦。」
「Don''t mind if I do。」芭芭拉俏皮地攤開手，捧住臉蛋，笑道。
「這句話不是這麼用的……或許也可以這麼用？我不知道。」
都是非英語母語者，芭芭拉想要表達的意思，韓易不用解釋就能秒懂。
「當然可以這麼用。」芭芭拉斬釘截鐵，「我可是我們帕文家英文最流利的。」
「好，聽你的……」韓易搖頭輕笑，「那麼，如果是你的話，在這艘遊艇上，你最想做些什麼？」
「好問題，如果是我的話……」
芭芭拉-帕文將食指搭在下巴上，認真思考。
「大清早起床，洗臉刷牙之後，我應該會直奔露台——任意一個露台——然後在那裡躺上好幾個小時，直到全身燙到快要燒起來為止……不化妝，一點妝都不化，全素顏。」
「描述得有點太具體了。」
聽到芭芭拉的話，此刻正在主人層船尾的韓易，開始邁步往樓上的艦橋層進發。上一層的露台，才能沐浴到芭芭拉描述的那種，能將人灼傷的熱辣陽光。
「看得出來，你對化妝這件事深惡痛絕。」
「倒不是深惡痛絕，只是……它確實是我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芭芭拉-帕文將差點接觸到唇瓣的口紅放在一旁，笑著解釋道，「我這個人還是挺奇怪的。沒有做模特的時候，我和我姐姐特別熱衷於化妝。當時我們還在上學，學校里不允許女生化妝，父母也不喜歡我們這麼做，所以我們經常會偷用媽媽的化妝品，畫眼睛啦、畫口紅啦，什麼誇張就用什麼。」
「現在就是反著來了。」
「是啊，如果是休息日呆在家裡，我肯定一點妝都不願意化，因為拍攝的時候，不管是什麼類型的拍攝，我每天都要卸妝、化妝、卸妝、化妝，反反覆復折騰八九次。」
「八九次？」韓易吃了一驚。
「沒錯，這還算少的，因為每套衣服都要配不同的妝容。現在好點了，現在我還算是……小有名氣吧，他們不會太折騰我。但之前……」芭芭拉有些後怕地咧了咧嘴，「我媽媽經常說，我的皮膚比同齡人的起碼要老十歲。化妝化太多了，對皮膚傷害很大。」
「你媽媽怎麼看出來的？」
韓易真心實意地表達疑惑，別說跟同齡人比了，芭芭拉-帕文的皮膚，應該是他見過的所有人里保養得最精緻的。
沒錯，由於人種差異，身為白人的匈牙利姑娘毛孔確實比亞洲人要大上一些，手臂間也會有那種細小的金色絨毛，但即使將這些因素都計算在內，超模芭芭拉-帕文的肌膚狀態，依然可以用無可挑剔來形容。
別問他為什麼有資格說這話。
他親手體驗過。
Been there，dohat。
「她難道沒有看過跟你有關的報道嗎？都是不相信你出生於1993年，以為你還只有十八歲或者十七歲的。」
「你是不是……」芭芭拉好整以暇地吹吹自己的指甲，「在Google上把我研究得有點太徹底了呀。」
「我就是一個網路跟蹤狂。」對於芭芭拉的指控，韓易已經放棄了抵抗。
「Well，記得把我的證據板排得好看一些唷。」在與彼此的相處之道上，韓易和芭芭拉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前者努力抑制自己開玩笑的衝動，後者則抓住一切機會跟對方逗趣。
芭芭拉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許是絕大多數人只想看到她的臉蛋和身材，而韓易……他也想看，這倒是沒錯，但芭芭拉能感覺到，他其實更想要穿過他人不願意穿過的這一層完美表面，去探尋藏在內核里的，沒有那麼光彩照人的那個自己。
不管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他願意傾聽，也願意回答。
對於工作內容就是閉上嘴巴、揚起下巴的芭芭拉-帕文來說，這一點彌足珍貴。
「我媽只是很擔心我的身體狀態而已，每次回布達佩斯，她都會說我瘦了、憔悴了、看起來變老了，主要目的還是希望我能少安排點工作，多休息休息，多跟他們呆在一起。」
想起在家鄉天天等著她電話報平安，保護欲異常強烈的父母，芭芭拉用指腹輕輕碰了一下眼角，隨即笑出了聲來。
「我知道我現在皮膚狀態還可以，但首先是因為我還年輕，經得起折騰。其次，就像我說的那樣，休息日堅決不化妝，一點粉底都不往臉上抹。」
「那你今天是有事咯？」韓易指了指屏幕上芭芭拉的臉，「等會要出門？」
「下午要去IMG開會，很久沒見我的經紀團隊了，得跟她們碰個面……放心，有足夠的時間先陪你解決你的煩惱，黏人的小男孩。」
「那不是我的……」
「好了，好了。」芭芭拉擺擺手，制止了韓易註定徒勞無功的辯解，「關注點繼續回到你身上……我們在同一艘船上，你現在身處的這艘，我穿著一套復古的黑白條紋比基尼，慵懶地躺在甲板上曬太陽，舒適得差點睡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你也起床了，我聽到了你接近的腳步聲，睜開眼睛，拍了拍我身邊的空位，跟你說，親愛的……」
「親愛的？」
「這不就是我們設定的情景嗎？要符合角色身份。」芭芭拉豎起食指，一臉認真，「不然為什麼是我倆單獨在甲板上？其他身份會更奇怪的。」
「你說的也對……請繼續。」
「我說，親愛的，加入我吧。你走過來，躺在了我的身邊，這時候，你最想讓我們一起做的事情，是什麼？」
「記住，no se。」
「那這就不是一個真實的模擬。」
「假設你……」芭芭拉咬住下唇，努力抑制差點脫口而出的放肆大笑，「假設你已經精疲力盡了，就像……就像在倫敦的最後一個早上。」
「好。」韓易回憶了一下，「我能代入。」
「這種情形下，你最希望我們一起做什麼？」
「我希望我們……看一本兩個人都想看的書吧。小說、食譜、旅遊指南，什麼都行。」韓易摩挲著下巴，沉吟道，「我還沒有跟誰……同時讀過一本書。但我想那應該會很有趣的，一起為某一段跌宕起伏的劇情驚嘆，一起爭論某個角色的結局好壞……這就像是兩個人一起看fli，只不過更……更安靜，也更親密。」
「只有細不可聞的呼吸，和微風翻過書頁的聲音。」
「我們在讀什麼？」韓易浪漫而詩意的敘述，讓芭芭拉有些恍神。她握住口紅的手臂又一次凝在空中，詢問的聲音也更輕柔了些。
「漫畫。」
「漫畫？」芭芭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為什麼？」
「因為你喜歡啊，沒記錯的話。」
「你說得好像我不看正經書似的。」
「抱歉，如果我剛才的表達讓你產生這種誤解的話。」韓易的語氣十分誠懇，「我們之前沒有討論過關於閱讀的問題，我只記得你跟我講過很喜歡《火影忍者》和《進擊的巨人》。所以……我並不是在暗示任何負面的東西。」
「我知道，我只是……」
這回換作芭芭拉語塞了，她當然清楚韓易沒有要貶低她的意思，匈牙利姑娘只不過是順著話頭隨意調侃了一句，既在調侃對方，亦在調侃自己。沒想到，韓易竟然會如此嚴肅地對待這個話題。
想透了更深層次的一些問題之後，芭芭拉-帕文的表情變得更加微妙，雲山霧罩得讓人看不分明。過了半晌，她才幽幽開口，吐出了一個人名：
「萊斯利-L-勞倫斯。」
「你最喜歡的作家？」
「我最喜歡的匈牙利作家。等一下啊，我給你看。」
消失在鏡頭裡的芭芭拉-帕文重新出現時，手中多了一台Kindle。
「這個Kindle是我姐姐送我的，昨天剛看完了一本尤-奈斯博的書，裡面還有14本……哈哈，基本上全都是萊斯利-L-勞倫斯的。他是我們國家很有名的一個小說家，寫謀殺、懸疑、犯罪、偵探……我喜歡這種需要動腦子去思考解密的故事。勞倫斯特別厲害，劇情一環扣一環，故事要發展到第五個階段，你才能真正搞懂第一階段的真相。」
「唔！對，你還可以在他的書里學到很多東方文化。每個故事，基本上都跟東方神話有關係，有印度的、中國的、日本的、蒙古的、泰國的，甚至還有……高棉的。勞倫斯本身就是一個東方學家，所以他寫出來的東西都挺真實的。」
「東方學家……」韓易細細品味著這個，在如今的美國會被認為是種族歧視的辭彙。不得不說，跟芭芭拉-帕文的交流，讓他無時無刻不在加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哪怕是留學生，有些時候也很難跳出「國內」和「國外」的對比局限，從而忘記了這顆蔚藍星球上，除了西歐和北美之外，還有許多其他妙趣橫生的國家和文化等待發掘。
像匈牙利這個處於亞歐文化交匯地帶的複合型文明，那與傳統概念里的「西方」截然不同的文學環境、思想氛圍和社會生態，能夠在這個國家最具知名度的代言人身上，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這應該就是韓易為什麼會對與芭芭拉聊天這件事樂此不疲的原因。
褪去超模光環，她和她所代表的文化，都是值得深入探究的有趣主題。
「聽上去很有趣，但希望不要全是匈牙利語寫的。」
「有兩本是英文版的。」
「那就挺好的。」韓易點頭應道，「兩個人一起看犯罪類的小說，猜誰是兇手，是算書獃子，還是算懂情趣？」
「都算。」芭芭拉眨眨眼，「你不說的話，我還真沒想到兩個人之間竟然能有這樣一起消磨時間的方式。同看一本書……不知道你能不能跟得上我的速度。」
「我可是個速讀藝術家，至少在閱讀速度這方面，現實生活里我還沒找到能當我對手的人。」
「那你現在可能找到了。」芭芭拉-帕文指著自己的鼻子，十分驕傲，「我一天能讀完一本書。」
「我也是。」
「英語嗎？」
「中文。你呢？」
「匈牙利語。」
「我已經能想像出我們兩個腦袋湊在一起，讀英文小說的情景了。」韓易打趣道，「手邊應該要常備一個Google Translate，看到不懂的詞一個念、一個查。」
「那估計等到吃午飯的時候，第一章都還沒看完。」
雖然與她的公眾形象相去甚遠，但芭芭拉-帕文確實是個書蟲，高強度的拍攝和工作日程，讓她休息日根本不想出門，不是窩在被子里用iPad看《老友記》，就是捧著Kindle讀書，而這兩個愛好，恰巧都和韓易極為契合。
女性比男性更擅長幻想，韓易只能描繪出一個大致的情景，但芭芭拉則能將這個情景細化到具體的姿態、動作與表情。
在芭芭拉設定的劇本里，她是一套復古的黑白條紋泳衣，韓易應該就穿著一條純色的泳褲。兩人依偎在一張躺椅上，她靠在他的肩頭。他捧書，她翻頁，看到驚險處，兩人同時屏息凝神，遇到有趣的橋段，他們則會相視一笑，然後……
「OK，第一個活動，看書。我想你已經逐漸開始找到擁有一艘遊艇的樂趣了。」芭芭拉-帕文強行將自己的思維火車拉回到現實世界裡，清了清嗓子，說道，「在南歐永遠晴朗開闊的天空下，在湛藍海面的中央，無人打擾地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能有這樣逃離塵世的奢侈，本身就是一種饋贈。」
「我同意，開始有點感覺了。」韓易笑意吟吟地看著屏幕那端的她，「那麼，親愛的芭芭拉，小說的第一章看完了，中午我們應該吃什麼呢？」
「我可以隨便選嗎？」
「當然，一個紳士必須……安托萬，我們貨艙里還剩什麼？！」韓易伸長脖子，向後望去，假裝在跟安托萬-嘉舍講話。過了幾秒，他轉過頭來，從大拇指到小指，逐一伸出，逐個清點，「魚、海草、纏滿海草的魚、跟魚分不開的海草。選吧。」
「芝士漢堡。」
「剛才的菜單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嗎？」
「聽進去了……但我還是要芝士漢堡。」芭芭拉吧唧著嘴，將潤唇膏塗抹混勻，「因為我今天中午真的要去吃。Shake Shack，在歐洲就想了好久了。」
「明白了，下次如果真的有機會邀請你上遊艇，我會記得準備好芝士漢堡的。」
「還有你的中式古拉什。」
「我的中式古拉什，沒錯，加了正確香料的完整版。」
「那就是一頓完美的午餐了。」芭芭拉學義大利人的樣子，五指聚攏放在唇前做了個飛吻，「永遠記住，想要讓一個模特吃得滿意，帶她吃最普通的街頭美食就行。」
「好像每次見面，我都是這麼做的。」
「所以你做的很好。」芭芭拉撩撩頭髮，聲線不自覺地變得甜膩了些許，「滿分，先生。」
「早上讀書，芝士漢堡當午餐……」
「再配點特別、特別冰的檸檬水，如果我沒有在節食的話，可樂也不錯。總之，需要一些應對炎熱天氣的飲料。」
「You got it。咱們頭腦風暴的結果，已經跟我預想中的遊艇生活相去甚遠了。」
「你的預想是什麼樣的？」
「生蚝、紅酒、電音派對，還有……」
「很多很多個模特，對吧？」芭芭拉眼睛一眯，「而不是就一個。」
「是啊，說到遊艇，好像這些就是標配。得按照船身長度邀請模特，船越大，女孩兒越多。」韓易異常誠實，「但我感覺，好像還是我們寫的這種劇本更適合我。」
「那種熱鬧非凡的場面，也許會讓我感到新奇，但永遠也沒辦法真正吸引我，讓我為那種生活方式買單。」
「有人吃鬆餅，必須要加奶油、鮮果，還有一系列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換作是我，我只想嘗它本真的味道，最多加一點點楓糖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芭芭拉雙眸間跳躍著難以言喻的光芒，「世間的一切歡愉，究其本質都是一種情緒，而你只想用最簡單的方式得到它。」
「你總結得比我好。」
「那既然只想用最簡單的方式，為什麼要買最昂貴的東西？」
「方法和做法是兩回事……最簡單的是我希望能為自己提供的，最昂貴的……不，最美好的東西，是我希望能提供給對方的。作為……跟我一起選擇回歸簡單的贈禮。」
「不管那個人是誰，我想她一定會感覺非常幸運的。」
「Yeah。」韓易垂下眼帘，一時失語。
「而我，現在能在幻想世界裡臨時充當一下替代品。」芭芭拉張開雙臂，恢複充滿活力的笑容，「我也感覺很幸運。」
「你不是替代品。」
「我不在乎。」她聳聳肩，膠原蛋白滿溢的臉頰翹了起來，「喜歡看故事的人，都喜歡自己寫故事。能幫你解決問題，又能讓自己扮演一個新角色，挺不錯的。」
「親愛的……我們現在，離尼斯還有多遠？」
「我已經能看到港口了。」
「等船停下來，我們上岸去看看，好嗎？去過那麼多次蔚藍海岸，我還沒有以遊客的身份好好遊覽過這裡。能在想要駐足的時候肆意停留，這也是擁有遊艇的其中一項特權。」
「好，但我還沒有來過尼斯。飛機確實是在這兒停的，但是根本就沒進城區。」
「沒關係，親愛的……」
「我來做你的嚮導。」
商業線之外，也想寫點閑適的旅遊日常，也是要為主角獲得最強的正面情緒反饋，獲得最多的獎勵做鋪墊，接下來差不多會有兩三章旅遊的內容，買遊艇、買度假酒店，希望大家能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