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光榮與夢想(上)

正文卷

第249章 光榮與夢想(上)

是麥蒂。

異議者的身份,讓韓易感到詫異。

比起活潑跳脫的碧梨來說顯得乖巧溫順,甚至在外人面前帶有一點討好型人格的麥迪遜-比爾,幾乎從不公開駁斥其他人的觀點。

別說反駁了,有些時候,患得患失的麥迪遜-比爾,甚至會在離開某場聚會之後,私底下給同行的好友悄悄發簡訊,確認她有沒有說錯話,會不會說了太多話,讓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心覺厭煩。

自打與斯庫特-布勞恩和小島唱片解約以來,麥迪遜一直是如此謹小慎微。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察覺到,但是與麥蒂親近的旁觀者都很清楚,她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不再體會一次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

所以,先是風風火火地跟素無仇怨的海莉-鮑德溫和泰勒-希爾幹了一仗,隨後又當眾質疑海莉的理論,今天的麥迪遜-比爾,讓人感覺相當反常。

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嗎?

也許吧。

「殉道者?」

海莉眉頭一皺,咧了咧嘴。

「是的,殉道者。我的意思是,今晚坐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經做好了為我們的職業生涯做出犧牲的準備……或者說,我們之所以能坐在這裡,是因為我們已經做出了犧牲,不管以什麼樣的形式。」麥迪遜-比爾低下頭,盯著自己微微翹起的調皮腳趾,「為了成為一個有唱片合約的職業音樂人,我離開長島所有熟悉的人和事,來到洛杉磯……我媽媽,基本上相當於放棄了自己的公司,全心全意地陪伴我。而我的弟弟,瑞德,他在過去的兩年里,一共轉了三次學。第一次來洛杉磯,第二次是我解約之後回長島……」

「瑞德又回來了?」韓易開口問道。

「是呀。」麥迪遜的雙頰間浮起兩個淺淺的酒窩,「他又回洛杉磯這邊來了,因為我跟你……跟瀚音樂簽下了新的合約,不用再躲回東海岸了。我跟瑞德說過,我說,你應該在長島把高中念完,這樣跑來跑去,不僅會耽誤你的學業,甚至連一個穩定的朋友都交不到。」

「但他還是選擇跟伱過來了。」

「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我媽。」想到瑞德的答案,麥迪遜輕笑出聲,「他說,這樣一來,要是我又被解約了,他可以第一時間帶我倆回家。」

「看樣子他是不放心我啊。」韓易調侃道。

「不,他很信任你。他知道你為我,為我們這幫人,做了多少事。瑞德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誰是真正的好人。」麥迪遜-比爾異常認真地解釋道,她非常清楚,弟弟瑞德-比爾不是因為韓易才如此警惕。

「他只是……這兩年經歷得太多了,所以自然而然會有防備心理。」

「剛進入這個圈子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關心,只是興緻勃勃地想要去體驗好萊塢提供的每一份驚奇與美好。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對我和我家人之間的關係有了全新的看法,我開始學會如何站在他們的角度上去看問題。」

「儘管三四年前,我也還是個孩子,但毫無疑問,我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對家人造成了傷害。他們讓渡了他們的人生,改變了他們的生命軌跡,來迎合我的追求,而我……」

「我花了很多時間,來研究那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關注我自己的心理健康,你們中的大多數,應該都知道我之前經歷過哪些事情,哪怕不是我親口告訴你們的,應該也可以從八卦小報上看到。但直到最近,我才開始去思考一個問題……在我經歷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媽媽和我弟弟,同樣也在陪我經歷這些。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僅要幫我去分擔痛苦,他們自己的世界裡,也有很多我沒有察覺的,因我而起的煩惱。」

說到這裡,麥迪遜用手覆住胸口,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堅定與熾熱。

「所以……拋開我所謂的激情或者夢想不談,單憑他們為我做出的犧牲,我就沒有猶豫和退縮的奢侈。我必須得成功,必須得做出一番成就,他們那份絕無保留的信任,才算是沒有被辜負。」

「我知道,我說這些可能會引得你們發笑。因為我心裡明白,我是一個從出生開始就享受著特權的孩子,我住在長島,來自一個經濟條件不錯的中上層家庭,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憂愁,人生到現在最大的挫折……well,也就是跟廠牌解約了。」麥迪遜-比爾亮出爵士手,故作浮誇地在半空中搖晃,「看吶,那個出生就含著銀湯匙的白人女孩,又在毫無意義的多愁善感了。也許事實的確如此,但我想表達的是,每位進入這個世界的音樂人,都承載了很多東西。都有那麼一個或者幾個,感覺虧欠的人,和不得不成功的理由。」

「我跟你一樣。」從趙宥真懷裡溜走的碧梨,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坐到了麥迪遜身邊。她用肩頭碰了碰閨蜜,露出一個帶著理解和自我理解,鼓勵與自我鼓勵的笑容,「我覺得最虧欠的人,也是我的兄弟。不過你的是弟弟,而我的,是哥哥。」

「我的哥哥,菲尼亞斯……就在那裡。」碧梨揚起手,對準茶桌那頭的菲尼亞斯,「認識的都認識,不認識的,應該是因為他那陰鬱的性格把你們嚇退了。」

「我發誓,碧梨……」聽到碧梨的話,菲尼亞斯又好氣又好笑,裝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立刻停止對我的污衊。」

「看到了吧,哪怕是開玩笑的時候也沒啥意思……我大隻且呆板的哥哥,女士們先生們。」

碧梨咧嘴大笑了幾聲,隨即收斂起嘴角的弧度,語氣和眼神同時變得嚴肅起來。

「菲尼亞斯……和我們的爸爸很像。對了,我有跟你們講過,我爸媽是做什麼的嗎?」

「如果你不介意分享的話,親愛的。」拉娜-德爾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至少我不知道……但我很有興趣了解。」

「演員。」

碧梨-艾利什食指一翹,指向窗外她自認為是西面的方向。

「我媽,瑪吉-貝爾德,劇院和舞蹈專業,畢業之後先去百老匯闖了幾年,沒成功,然後又來好萊塢碰運氣。這次稍微好一些,但仍然只有配角可演。《檔案》、《識骨尋蹤》還有……那個電子遊戲叫什麼來著,菲尼亞斯?」

「《質量效應》。」

「你媽媽還參與過《質量效應》的製作?」韓易吃了一驚。

「她是配音演員,薩瑪拉的配音都是她做的……那個藍皮的阿薩麗人。」

菲尼亞斯的食指在自己的臉上畫了個半圈,語氣頗有些無奈。他和妹妹都是在家學習,不用去學校,意味著他們有非常多的空餘時間去發展各式各樣的愛好,電子遊戲也在其中。

音樂製作之餘,嘗試最新上市的遊戲是他倆最青睞的消遣活動之一。碧梨熱衷於類似《Ilomilo》的休閑小遊戲,大作方面,她玩得最多的是《傳送門2》這種專註於解密,不怎麼開槍的益智類作品。

而身為男性的菲尼亞斯,遊戲偏好更硬核一些。除了每個美國青少年都會搗鼓兩下的《使命召喚》系列之外,菲尼亞斯最喜歡的就是《輻射》和《上古捲軸》這種RPG大作。

但很遺憾,因為瑪吉-貝爾德在《質量效應》里的配音,導致菲尼亞斯至今都沒有碰過這一系列。

原因很簡單——誰希望在玩遊戲的時候,聽到媽媽的聲音從電視屏幕里飄出來?

「那真是難以置信。」韓易挑挑眉毛,「實在是太酷了。上次見到瑪吉的時候,你們就應該跟我分享這個信息……我倆肯定會有很多共同話題的。」

「酷?肯定酷,任何在好萊塢呆上二十多年的演員,應該都有不少值得誇耀的大項目。」碧梨聳聳肩,「但她永遠都不是主角,從百老匯到好萊塢,三十一年時間,站在舞台中央是她最大的夢想,但卻從來都沒有實現過……一次都沒有。」

「我爸爸同樣如此。他是《鋼鐵俠》里的記者,《白宮風雲》里的酒保,他足夠幸運,可以站在錄影棚里參與這些劃時代作品的製作,他也足夠不幸,因為他能做的,只有參與而已。」

「從我出生開始,我們一家人一直住在高地公園。如果這裡有人對洛杉磯的地理不熟悉的話,高地公園在道奇體育場上面,格倫代爾東邊。它不是子彈橫飛的貧民窟,當然,也不是貝萊爾那樣的精英社區。它卡在『made it』和『fuck it』之間,不上不下,而在我看來……我不知道菲尼亞斯怎麼想,但是在我看來,這是一件最殘酷的事情——不上不下。」

兄妹之間的關係很近,一起上課、一起做音樂,在韓易送了他們那輛道奇挑戰者之後,還會經常一起兜風,他倆幾乎談論一切,卻從來沒有討論過家庭與出身。碧梨今晚出人意料的袒露心扉,讓菲尼亞斯也變得無比專註了起來,他雙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妹妹,陷入了沉思。

「在我居住的街區,只要往西看,就一定能看見綿延不斷的好萊塢山。不管你想不想見到它,它就在那裡。它也是你在那個方向,唯一可以看見的東西。天氣晴好的時候,你根本就不可能對好萊塢標誌視而不見,因為它的白色面板會像鑽石一樣,閃得你眼睛生疼。」

「圍繞著那個標誌,各種顏色的小房子星羅棋布。三歲、五歲、十歲、十五歲,你的年齡在增長,山上房子的數量也在增長。新房子並不多,但你知道,每年總有那麼十幾個悠遊自在,從山下往山上搬的家庭——他們成功了。你仰望他們的豪宅,再轉頭看看自家的小院子。很溫馨、很舒適,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用奢侈來形容。」

「我們奧康納家……就止步於此了嗎?」

「我們,就是這麼普通?」

說到這裡,碧梨瞥了一眼菲尼亞斯,語調變得更加輕緩柔和。

「腦海里第一次出現這個想法的時候,我嚇了一大跳:我是不是在嫌棄我的家庭?我不應該這樣做的啊,父母已經竭盡全力為我們提供了這麼好的生活,教我們作曲、舞蹈、歌唱,讓我們無憂無慮地做我們想做的事情。我為什麼還會對現狀不滿?我可真該死!」

「我為我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我從來沒有和誰透露過我在這方面的真實感受。我像個罪人一樣,把這份不滿足放進鐵盒,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看見。直到……直到……」

碧梨轉過頭,目光灼灼地望向韓易。

「直到我踏進你的家門。」

「這跟那裡的無邊泳池無關,跟你的私人影院無關,跟那些米其林級別的食物無關。之前在好萊塢山上徒步的時候,我認真觀察過從東麓到西麓的每一棟別墅,可除了遮天蔽日的石牆與植物之外,我什麼都看不見。坐在斯特拉黛拉路864號的客廳里,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made it』的生活。」

我也一樣。

趙宥真在心中默默附和了一句。

第一次踏足斯特拉黛拉路864號的她,出於各種原因,內心的驚訝與震撼,應該比碧梨還要再強烈好幾倍。

「那天真的就像一場夢一樣,我坐在那裡,按下播放鍵,看著老闆聽完整首《O Eyes》,聽見他對我和菲尼亞斯的誇讚,和開出的簽約條件……」

「太容易了,一切都太容易了。我感覺,人世間的一切煩惱,在那個山頂上都是不存在的。所有的問題,都可以用一隻注滿墨水的鋼筆,一筆勾銷。」

「晚上,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爸媽興奮又緊張的笑臉。我心裡想,他們看起來好可愛,但是好老啊。好多好多皺紋,明明小時候不是這樣的。他們的臉應該是光滑的,笑容應該是朝氣蓬勃的,怎麼看起來……這麼疲倦呢?」

「在我心裡,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謙遜,卻最有才華的人。他們是大師級的演員,是無師自通的作曲家,是隨興所至的舞者,是任何人都夢寐以求的完美父母。為什麼他們不能擁有……易擁有的那些?如果好萊塢是一個屬於能人異士的舞台,那為什麼沒有帕特里克-奧康納和瑪吉-貝爾德的立錐之地呢?」

「這個問題一直伴隨著我,直到下一次拜訪斯特拉黛拉路864號,那是老闆收購UTA的慶祝派對。踏上草坪的那一刻,我就釋然了。好萊塢確實會獎勵那些有才華的人,但有才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從安吉麗娜-朱莉到G-Eazy,當天在派對上的哪個人,不是才華橫溢的呢?才華之外,你還需要一點點心機、一點點手腕,很多很多的運氣,和敢於捨棄一切的勇氣。」

「但就算你擁有了全部成功的因素,是否能夠來到這個山頂,依然是個未知數。或者說,其實在命運里已經有了定數,有些人註定生來就在這裡,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只能在圓圈的邊緣徘徊。我想,奧康納夫婦,他們的命運之書里,就是這樣的內容。」

碧梨緩緩站起身來,左手握成拳頭,悶聲砸在胸口。

「那我呢?」

「我的命運是怎樣的?我希望我的命運是怎樣的?那個時候,我第一次對追求這個詞,有了實際而迫切的概念。我希望能牢牢抓住這根拋向我的橄欖枝,讓我自己不要再站在不上不下的半山腰,仰望山巔的好萊塢標誌。我希望能去完成爸爸媽媽沒有完成的光榮與夢想,帶他們看看所有艱難、困苦和失望的那一頭,是何等的瑰麗景象。」

「我希望為我自己活,也希望為他們而活。」

「我希望我的這一生,痛苦也好,扭曲也好,受盡折磨也好,無人陪伴也好。我可以用所有世俗的幸福去交換一次機會,一次站在舞台中央,感受聚光燈炙烤我臉頰的機會。」

「所以……我特別喜歡我現在的生活狀態。我和菲尼亞斯,依然住在爸媽的房子里,我們的製作室依然是他們為我們騰出來的車庫。我喜歡早上聽到他在卧室里彈琴,然後我衝進他的房間,高聲問他,『what''s that』?然後我們會連續做十六個小時、十八個小時的音樂,直到鄰居再也受不了,來敲我們的門為止。」

「一切都跟簽約之前一模一樣,但我心裡清楚,我們現在做的這些歌,有朝一日,都會通過我們簽約的廠牌,登上全球各地的排行榜。他們已經這樣為我和菲尼亞斯做了兩次,我毫不懷疑,第三次的結果也會同樣美妙……更加美妙。」

「成功的路徑就擺在眼前,所以我很知足,但有的時候也會很羨慕別人……」

重新坐回到麥迪遜身邊,碧梨再次用肩頭碰了碰閨蜜,嬉笑道。

「比如說,最近我就很羨慕你,麥蒂。」

「我?」麥迪遜張張嘴,頗有些受寵若驚,「為什麼?」

「我也想像你一樣,十七歲就能拿到公告牌冠軍……我不是一個很信宗教的人,但是我真的會在夜晚入睡之前禱告,祈禱上帝能賦予我和你相似的成就。」

「肯定會有的。」麥迪遜摟過碧梨,吻了吻後者的頭髮,「all iime。」

「即使沒有也沒關係。」碧梨把腦袋埋在閨蜜的脖頸間,長舒了一口氣,「不需要當冠軍那麼誇張,只要可以一直出能被大家記住的好歌就行……就像海莉說的那樣,當個培植大樹,守護大樹的時光衛兵吧,對我來說,這沒有什麼不好的。我不知道未來的我,再多長几歲,會是什麼樣的心態,但現在的我,就只想完成這一個成就而已——霸佔舞台中央,哪怕就一秒也好。」

「為了我自己、為了哥哥、為了爸媽。」

「哪怕再多長几歲,你應該也還是會保持這種心態的。」一直安靜聆聽著碧梨發言的艾麗-古爾丁帶著平和的微笑,適時加入了話題,「我跟你的情況不同,但我對你的想法,非常能感同身受。我知道你說的為了爸媽是什麼意思,你不是為了讓他們有更好的生活……嗯,這樣說也不對,你確實想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

「最重要的那部分,是你想通過你自己的成功,讓他們看到他們曾經的可能。讓他們看到,身體里流淌著相同血液的他們,如果出生在這個年代,有可能完成怎樣的壯舉。以此,來讓他們已經定格的人生獲得慰藉,獲得寬釋,對嗎?」

「你總結得比我精確多了。」碧梨重重地點點頭,咬著手指甲笑道,「我說不來這些大詞。」

「我進入這個圈子的初衷跟你差不多,碧梨。只不過……可能我想要證明的東西,還要更多一些。」艾麗-古爾丁向右偏過腦袋,一邊用手指當梳子,整理著從肩頭淌下的亂髮,一邊緩聲說道,「我出生在赫里福德,離……威爾士很近,到加迪夫、伯明翰和布里斯托差不多都要一個半到兩個小時的車程。赫里福德本身已經夠小夠偏僻了,而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比這還要更荒涼,是市區往北再走半個小時,一座叫萊昂斯霍爾的小村子。真的是一個村子,居民只有750人。我想,今天在座的所有人裡面,我的老家應該是人口最少的吧?」

「你應該是冠軍了。」韓易想了想,頷首應道。趙宥真來自首爾,麥迪遜住長島。呼呼大睡的霍爾希在新澤西的人口稠密地帶,坐在角落裡當隱形人的阿里-勒夫出生於舊金山。至於拉娜-德爾雷和碧梨-艾利什,乾脆就生活在洛杉磯和紐約最核心的都會區。

光從人口上來看,跟艾麗-古爾丁差距最小的,應該是來自埃塞克斯郡東提爾伯里的安妮-瑪麗,但即使是那裡,也有6300多人,而且屬於大倫敦地區。

「750人,天吶。」同樣來自英國,但生活半徑一直在倫敦市中心的杜阿-利帕不禁感嘆,「在那裡生活,應該沒什麼同齡人吧?」

「光說村子裡,年輕人最多的就是我們家了。我家四個兄弟姐妹,哥哥阿列克斯,兩個姐姐伊莎貝爾和喬丹,我是最小的那個。」艾麗-古爾丁回憶道,「五歲的時候我父親就離我們而去,所以我對他已經沒什麼印象了。我只記得他……非常熱衷於謀殺案。」

「熱衷於什麼?」海莉-威廉姆斯以為自己聽錯了。

「謀殺案,是的。」艾麗-古爾丁重複表示肯定,「他是一個葬禮策劃人,所以我想這應該是工作相關的愛好吧。就在他離我們而去的那一年,作為生日禮物,他送了我一整本他收集的謀殺案細節,配圖的那種。」

「Jesus Christ。」就連一直扮演隱形人的阿里-勒夫都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

「很多人說從我的歌曲里聽到了黑暗面,我想,這種事情應該就是黑暗面之所以產生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吧,我自己也不確定。」艾麗-古爾丁不在意地笑笑,「另一部分,來自家庭的另一個支柱——我母親。她……如何形容她?自我標榜的藝術家,跟著Siousie and the Banshees跑巡演的狂熱粉絲,許多家唱片公司和超市不太可靠的臨時工。她這輩子自己活得很瀟洒,但卻忘了身邊還有四個孩子。我們住在公營房屋裡,生活無比困頓,如果沒有學校提供的免費午餐,估計我們四個人里起碼要餓死一兩個。」

「我想,碧梨,這應該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差別。你擁有一個敢於追求夢想,但與此同時也會悉心照顧下一代的好媽媽,而我恰好相反。她從來就沒有一個清晰的人生規劃和遠大理想,並且想把擁有它們的權利也從孩子們身上奪走。」

「不管這個愛好有多麼扭曲,我父親確實培養起了我對謀殺案的興趣。我會想方設法地收集各種各樣離奇的殺人案件,然後整理到父親送我的那本冊子里,這……也是我跟他保持聯繫的一種方法吧。既然電話打不通,住址也找不到,那麼,也就只有這麼一種方法,能夠時刻提醒我,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一個父親,生活在某個我不知曉的角落。」

「但母親發現這本冊子之後,根本沒有徵求我的意見……不,她也許不需要徵求我的意見,但至少應該……應該扇我一耳光吧?哪怕罵我一頓也好。把那些屍體的照片撕下來,在哥哥姐姐面前對我公開羞辱。任何反饋,我都樂意接受,這樣的話,至少還能感受到她對我的關心。」

「但她沒有。她從我的抽屜里找到了這本冊子,翻了兩頁,直接點火燒掉,然後埋在了公營房屋的後花園裡,沒有告訴任何人。如果不是伊莎貝爾在房間里湊巧看到,我可能直到今天都不知道是誰拿走了我那本冊子。」

「燒完之後,她就去超市上班了。這就是我們古爾丁一家人的處理方式,難搞的事情,就拋在一邊不管。亞瑟-古爾丁是這樣,特蕾西-古爾丁亦是如此。」

「而作為繼承家族傳統的優秀成員,我也學到了他們對待人生的態度。」

「11歲起,我開始到萊昂斯霍爾旁邊的鎮子金頓上中學,霍金斯夫人學校。金頓是附近最大的市鎮,十幾個村子的家長,都會把孩子送到這裡來上學。但即使如此,學校六個年級,加在一起也不到四百個學生。」

「我終於來到了一個,人口超過一千人的『大地方』。在這個晚上七點過後,幾乎沒有店鋪開門的地方,我迅速變成了英國人最討厭的teenager,整天叼著香煙,手握烈酒,或者更惡劣的東西,在入夜的街道上閑逛,無所事事。」

「我努力成為著最差的自己,希望用這種方式,把所有父母對我造成的傷害,全部露骨地展現出來。」

最近的這幾章,要跟各位聊一聊。

之所以會花大篇幅來描寫After Party,和After Party之後的秉燭夜談,一方面是因為未來的許多伏筆。比如最終如何爭取到泰勒-斯威夫特這樣一位當世巨星,韓易想要的一些傳奇巨星的音樂版權如何得到,海莉-威廉姆斯如何被打動加入瀚音樂,還有很多事業相關的故事線,都需要通過這一場對於所有人來說意義深遠的酒後談話引出來。

更重要的是,故事線里的每一位明星都是有血有肉有發展脈絡的,他們的職業生涯與韓易息息相關,在韓易影響他們、改變他們的同時,他們的迷茫、困頓、追求和觀念也會反過來影響到韓易,最終促使主角在事業和感情方面變得更加成熟、更加遊刃有餘。小說剛開篇階段的半年,為了趕進度,為了搭框架,韓易其實跟旗下藝人的粘性和溝通並不多,除了麥迪遜等寥寥一兩個之外,像杜阿-利帕、霍爾希這種非常重要的人物,目前對於韓易來說,其實就是一個人名而已。而從這個時刻開始,韓易會意識到跟旗下藝人溝通的重要性,事業線也從單純對成績、規模和估值的追求,轉變為更具人性、更加綜合,也更符合現實的推進。

簡而言之,事業線和感情線一樣,都會在未來圍繞著人的情感衝突而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