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深淵的注視
「奪冠了？」
「奪冠了。」
韓易把手中的iPad舉高一些，給身後為他準備空中茶點的科瑞-麥金托什看。
2016年8月2日，公告牌雜誌發布的最新一周Hot 100單曲排行榜。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Cold Water》暗藍與墨黑交織的單曲封面。
四個數據欄位，依次標識如下：
本周- 1。
上周- 2。
最高排名- 1。
在榜時間- 2。
這是在發行首周留下巨大遺憾後，瀚音樂上下奮起直追而結出的碩果。
一張近乎完美的答卷。
「我不知道我們怎麼搞掉RCA的。」
喬丹-布羅姆利爽朗的笑聲，通過摩根大通這架G650ER內置的Magnastar C-2000數字空中電話系統，在機艙內回蕩。
提交意向申請書後，得知韓易返程計畫的瑞恩-菲茨帕特里克，直接邀請對方使用這架N652CH啟航。摩根大通有飛機，Jet Lin有空閑的飛行員與乘務組，而子午線航空，也有常態化運營泰特伯勒往返凡奈斯機場的航線許可。
生意談到這個級別，臨時安排一架私人飛機跨大陸飛行，給韓易的感覺，就像周日午後搭乘無人地鐵那樣輕鬆寫意。
但實際上，若是換作尋常的億萬富豪，這趟航程絕不會來得這樣容易。韓易之所以可以上午看機下午飛，主要還是因為他在大通銀行內部的客戶級別。
這是大通銀行的應盡義務，也是摩根大通的順水人情。更重要的是，哪怕單純從完成交易的角度考慮，摩根大通也應該以這種方式，給韓易直接提供試乘機會。畢竟，這位華裔富豪行事幹練果斷，效率超高，看到實機之後立刻下單，一分鐘都沒浪費。
買家既然都如此爽快，摩根大通這種萬億級別的頂級賣家自然不能失了場面。本次從紐約到洛杉磯，飛行時間六個半小時，單程市場價格68500美元，經過申請之後，瑞恩-菲茨帕特里克直接將這筆費用放在了合同里，通過韓易即將繳納的首期定金進行抵扣。
在7000萬美元的刻度上，7萬美元的包機費用實在不值一提。
出門買件7000美元的定製西服，裁縫送對7美元的袖扣，再正常不過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們確實做到了。」
韓易單手撐在餐桌上，身體微微前傾，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讓電話那端的喬丹-布羅姆利聽得更清楚一些。
《Cold Water》之所以能在第二周登頂，並不是因為RCA唱片在《Cheap Thrills》的宣發上有所懈怠。從Luminate、尼爾森SoundS和All Access各自的數據埠來看，《Cheap Thrills》的商業電台表現甚至比上周更加出色。
140個城市，覆蓋的聽眾人數比上周增長43萬人，達到5033萬的總量。粗略估算，全美範圍內，至少有1.51億電台聽眾，在某一時段聽過Sia和Sean Paul的旋律。這種現象級的傳播數據，讓《Cheap Thrills》毫無疑問地再次問鼎電台榜冠軍。
流媒體收聽和視頻播放方面，《Cheap Thrills》本周在美國地區錄得1380萬次的總量，比起上周只下滑了4%，波動幅度不大，對於一首在榜時間長達26周的單曲來說，能夠在這個階段還保持這樣健康的成長曲線實屬不易。
要說Sia這首慢熱的冠軍作品在這一周有什麼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那應該就是它的數字銷售情況了。8月2日這個星期，《Cheap Thrills》從數字歌曲榜的第二位下滑到第四位，只獲得74000次付費下載，比上周整整少了41%。
為什麼銷量跌幅如此之大？
因為，為了衝擊排行榜首位，RCA在iTunes上展開了降價促銷活動，原價1.29美元的單曲，以69美分的價格賣了一個月。這周開始，優惠結束，銷量直線下滑也在預料之中。
只要唱片公司不在乎利潤率，或者背後有金主撐腰，衝擊唱片銷量的方式可以用琳琅滿目來形容。而以折扣價銷售，毋庸置疑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種。想要衝擊榜單，或者獲得白金唱片認證的時候，把價格下調一些，任務完成的進度自然大大加快。
有些時候，藝人甚至會遭遇被動降價銷售的情況，比如2011年Lady Gaga的專輯《Born This Way》。那個時候，嘎嘎女士處於全盛時期，風頭一時無兩，亞馬遜為了推廣他們的Cloud Drive服務，跟iTunes扳扳手腕，竟然主動承擔虧損，以99美分的價格，銷售批發價7.5美元的數字專輯。電器零售巨頭百思買更可怕，自掏腰包購買11.99美元的標準版與15.99美元的豪華版專輯，只要消費者購買指定型號的手機，就免費贈送。
而這些促銷活動，就是Lady Gaga在實體唱片還剩最後一口氣的2011年，能拿到首周110.8萬張銷量的關鍵助推因素。
這張專輯暴露出來的，音樂產業里的一些結構性問題，促使公告牌雜誌於當年11月宣布修改專輯銷量的計算條件。發行一個月內以3.49美元以下的價格售出的專輯，與發行三個月內低於39美分/首的單曲銷售，都不再會被納入榜單排名考量。
而正常的數字銷售價格，是專輯9.99美元，單曲1.29美元。
光看這幾個數字的對比就知道，公告牌的這個限制措施，基本上也就只起了個警示作用。畢竟，在一個定價自由的市場里，一本非官方性質的行業交易雜誌試圖用榜單來規範市場，手未免伸得也太長了一些。
而且無論賣多賣少，公告牌雜誌都分不到半分錢，之所以要推出新規，也只是為了鞏固榜單的地位與權威性，讓它表面上看起來依舊公平罷了。
所以，《Cheap Thrills》這種發行超過半年的單曲，採取半價銷售的策略提升排名，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合規合矩的正當競爭。
「如果不是69人在背後咬得這麼緊，可能上個星期就奪冠了。」這是瀚音樂辦公室里，幾天之前開始悄然流行起來的一種，對RCA唱片的戲稱。69ers，賣69美分單曲的人。
「這樣才能顯示出我們的強大，不是嗎？」
喬丹-布羅姆利跟韓易的對話內容，完全看不出他同時也是索尼音樂最主要的法律顧問之一。這種左右逢源的商場藝術，喬丹早就到了大師級別。
「這種情況下都被我們反超，他們才會輸得心服口服。流媒體播放數據，《Cheap Thrills》落後我們……差不多五百萬次吧？」
「準確地說，510萬次。」這份數據，從今天剛拿到開始到現在，韓易反覆翻閱了至少十來次，每個細節都爛熟於心。
上榜第二周，《Cold Water》的流媒體播放數據下滑了4%，七日播放量1890萬次，比流媒數據排名第二的《One Dance》還多出470萬次。換句話說，雖然比起發行首周稍顯遜色，但《Cold Water》在流媒體平台，特別是互動型流媒體平台方面，擁有競爭對手一時之間難以逾越的斷層優勢。瀚音樂創立以來一直踐行的歌單戰略，功不可沒。
銷售方面，《Cold Water》的數字單曲銷量相較上周降低了36%，是幾個維度的數據中滑坡最誇張的一個，當周斬獲付費下載10.817萬次。看上去好像情況很嚴重，但音樂銷售跟電影票房邏輯相同，公開販售第一個星期，絕大多數情況下都錄得最好成績，而且會比次佳成績高得多。
消費者的慣性就是如此，死忠粉絲的核心購買力會在產品上市前一兩周集中釋放，接下來就靠長尾效應慢慢累計數據。數字下載是一鎚子買賣，購買的單曲永久歸消費者所有，在存量固定的情況下，不管是專輯還是單曲都會呈一個的L型線條，在發行次周或者第三周暴跌，隨後逐漸走低。
因此，第二周還能將數字下載量保持在11萬左右，對《Cold Water》來說已經是一個值得慶幸的優異戰績。更重要的是，哪怕減少了將近四成，《Cold Water》也依然是同期銷量第一。
另外，為了彌補正式版MV還未拍攝造成的視頻播放數據缺失，瀚音樂於7月29日先行發布了《Cold Water》的歌詞版MV。雖然只有帶動畫效果的歌詞閃現，但畢竟帶有完整時長的免費音頻，能夠吸引很大一部分連Spotify會員都不願意開，或者隨意在YouTube閑逛的輕度流行樂消費者。
上線六天，578萬次的視頻播放量，不算出彩，但有效縮小了《Cold Water》在可視化領域與《Cheap Thrills》的差距。
榜單計算公式總共四個維度，瀚音樂在其中的三個都盡到了能力範圍內，不計成本的最大努力。最終的勝負手，落在了電台數據上。
電台渠道和合作關係搭建，是美國音樂產業最深的護城河，也是新生的瀚音樂目前面臨的最大挑戰。幸好，《Cold Water》的藝人陣容選在了電台經理的心坎上，沒人能對賈斯汀-比伯的新歌說不，也沒人能拒絕Major Lazer《Lean On》之後的全新力作。再加上空降公告牌單曲榜第二的亮眼成績，和歌曲本身過硬的質量，讓這首單曲本周的電台表現，完全超越了瀚音樂這個平台能夠賦予它的最大能量。
140個城市，商業電台播放15052次，覆蓋聽眾4760萬人，全美預估收聽人數1.428億人，位列電台播放榜第二。
雖然還是沒能超過《Cheap Thrills》，但差距已經拉近到了一千萬人以內。在流媒體播放和數字銷售碾壓式領先的情況下，公告牌的計算公式再偏愛電台，《Cold Water》的反超也已成定局。
「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不能放鬆警惕，維多利亞那邊算了一下，《Cold Water》跟《Cheap Thrills》的差距很小，後者要是再多三千次下載，那這周的冠軍就還是他們的。」
韓易雙手抱住後腦勺，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現在公告牌榜單的演算法太偏向電台，在這一塊，短時間之內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可以制衡。再加上流媒體平台目前比較依賴官方給予的流量，用戶自製內容還沒形成氣候……所以啊，《Cold Water》奪冠雖然是好事，但我們跟環球、索尼以及華納還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我們……只不過正好遇到了賈斯汀-比伯，又在最合適的時機發行了這支單曲而已。《One Dance》在榜首呆了三個月，大家都倦怠了。《Cheap Thrills》衝上來，可發行時間太早，很多勢能之前被消磨掉大半，這才給了我們偷到王冠的機會。」
「《Closer》剛剛發行，按照它現在這個成績，估計最多再過兩周，《Cold Water》就會丟掉它現在的位置。」
「如果真能做到連續三周榜首，對目前的瀚音樂來說，已經是里程碑式的成就了。」喬丹-布羅姆利寬慰道，「更何況，《Closer》不也有一部分屬於我們嗎？霍爾希的部分。」
哥倫比亞唱片寄予厚望的《Closer》雖然藝人號召力比《Cold Water》差一長截，但在索尼音樂頂級宣發矩陣加持下，依然順利空降第九，成為The smokers以及霍爾希職業生涯第一支空降前十的單曲。
10.3萬次數字下載，位居銷量榜第二位，僅次於《Cold Water》。1390萬次在線播放，流媒體榜單第七位。因為7月29日才正式發行的緣故，電台傳播還沒完全發酵，目前以140個城市1900萬名聽眾的成績暫列第十七位。
憑藉《Closer》的開幕戰績，The smokers成為了本年度第一個擁有三支公告牌前十熱單的組合，與蕾哈娜並列，僅次於Drake和剛剛登頂的賈斯汀-比伯。
至於霍爾希，雖然《Badlands》歷史最高排名是專輯榜的第二位，但她在單曲榜上表現最好的作品，是受比伯邀請客串演唱的那首《The Feeling》，第三十一名。
也就是說，這是霍爾希目前為止，第一次嘗到公告牌Top 30的滋味。
在喬丹-布羅姆利看來，韓易於情於理都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因為不管怎麼說，霍爾希擁有《Closer》這首單曲根據銷量情況，在3-5%之間浮動的特邀嘉賓版稅。而且，榜單表現越好，她過去一年裡翻了十數倍的現場演出價格，也會變得越令人咂舌。
「也許是吧，但我不這樣想，喬丹，你應該明白。3%也好，5%也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
「成為世界四大音樂集團之一。」
在韓易開口之前，喬丹-布羅姆利搶先幫他完成了後半句話。
從在格羅夫購物中心第一次見面開始，韓易的目標就是這樣一以貫之，堅定明確。別說喬丹-布羅姆利，就是兩個星期前才加入瀚音樂的秋季實習生，都知道公司這一遠大目標。
「是的，要成為世界四大音樂集團，意味著我至少要從他們手裡，搶走世界音樂市場15-20%的份額才行。哪怕是均分，也得硬生生從環球、索尼、華納身上各私下一塊價值幾十上百億美元的肉來。」
「It』s gonna be an uphill battle。」
「It』s always gonna be an uphill battle for us。所以，任何有利於我們擴大份額的舉動都要全力以赴，任何會讓他們繼續維持領先優勢的合作，不管是否能讓我們受益，審慎以待已經是我們能展現出的，最開放的姿態。」
韓易頓了頓，仔細思考應該如何在集團的法律顧問面前準確表達他對霍爾希和《Closer》這次合作的看法。
「我愛霍爾希，我愛瀚音樂所有的藝人，我希望他們每個人都能斬獲屬於自己的冠軍單曲，在這一點上我沒有動搖過。但是，雖然《Closer》會是霍爾希急需的生涯突破口，我也不希望看到這首歌給索尼帶來更多的想像空間、簽約藝人和合作機會。如果有方法能夠阻擊它……我一定會去做的，喬丹。」
「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易。但要阻擊索尼力推的單曲，難度大到什麼程度，我相信你自己也應該清楚，這不是目前的我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儘力從每一件在我們周圍發生的好事上汲取成長的營養，哪怕那些營養也會讓我們的敵人變得更強大。」
說到這裡，電話那頭的喬丹-布羅姆利倏然沉默下來，過了好一陣，韓易甚至都以為Magnastar的通話系統出現了故障，瀚音樂的首席法律顧問才重新開口。
「更關鍵的是，我認為，到了這個階段，我們最應該考慮的，應該是如何在接下來的風暴中生存下來。我們拿到了公告牌冠軍，我們侵入了他們最在意的領域，再遲鈍的三大高管，現在也應該注意到了我們。你說的沒錯，易，《Cold Water》是一個無數美妙的意外組合在一起孕育出的奇蹟，接下來，當環球、索尼和華納真正把我們當作一個值得打壓的競爭對手來看待，我們還會如此幸運嗎？」
「這就是今天我利用飛行時間，找你開這場一對一會議的原因。」
韓易將自己這邊的音量調大，確保喬丹-布羅姆利能夠清晰地聽見他接下來的每一個單詞。
「當深淵凝視你時，最好的應對方法是什麼？是引入無窮無盡的海水，將它變成一汪屬於你的靜謐湖泊。」
「我們會在音樂領域跟他們展開每一場公平的搏鬥，但與此同時，我們也要從最根本上，去改變這片戰場的面貌，這場遊戲的規則。」
「易，當時你選擇我的時候，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正在國會山做的事情？」
韓易的比喻並不隱晦，聰敏如喬丹-布羅姆利，自然能瞬間理解他的戰略。韓易聽到了喬丹意味深長的低沉笑聲，似乎能從他的聲音里，看到他在辦公室里，帶著既欣賞又忌憚的神情，無奈搖頭的模樣。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一個很關鍵的原因。」
韓易直言不諱。這個圈子裡有太多能夠幫人談下九位數大合同的精英律師，但致力於推動行業變革的立法者，卻寥寥無幾。
「你知道我有多尊敬你現在正在做的一切，你想要為這個行業留下的印記。在邁阿密見基胡恩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這一點。我希望能加入你的事業，幫助你成為一個超越利益、職業，甚至成功本身的偉大人物。」
「現在，我希望能正式開啟這個話題，為了音樂行業，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
「告訴我，我需要怎麼做，才能讓音樂現代化法案從夢想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