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二次電影之夜(上)

正文卷

第187章 第二次電影之夜(上)

「你變態啊易易。」

手邊擺著一樽喝到見底的冰鎮牛奶,徐憶如一臉幽怨地望向低頭偷笑的韓易。

後者已經把喬丹-布羅姆利列印好的二十多頁文件都填上首字母,簽好大名,吩咐基安-格里芬將他送到山麓東側,站在車道前揮手作別,眯著眼睛吹了會兒涼風才慢慢踱回廚房,而小如都還沒從醬板鴨的物理攻擊中緩過來。

「吃這麼辣……胃會出問題的啦。」

抬起眼帘,韓易的笑意收斂得溫柔了一些。因為他知道,雖然沒有主語,但徐憶如擔心的對象,可不是她自己。

「從小就這麼吃,已經有抗體了。」韓易把擺在小如面前的醬板鴨挪開一些,免得她睹物傷神,「而且我們和湖南那邊的東西真的算不上辣,江西才是真的……干辣,下次有機會帶你試試純粹用辣椒做的辣椒餅。」

「謝謝你喔。」

徐憶如沒好氣地哼了他一眼,跟她奶聲奶氣的寶島腔調中和在一起,完全沒有半點殺傷力。

「快點吃東西啦,不然又要涼掉了。」

「好。」韓易十分聽話地往嘴裡送了一勺宮保雞丁,然後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含含糊糊地跟徐憶如說了一長段話。

「先吞下去。」

小如忍俊不禁。

「這樣怎麼聽得清。」

「我說……」

韓易喉頭滾動兩下。

「謝謝你,讓你費心啦。」

「剛才嘰里呱啦了快一分鐘,就說了八個字喔?」

徐憶如單手托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看著對方。

「中心思想就是這個,別的廢話記不清了。」

用清水潤了潤嗓子,韓易放下筷著,語氣極為真誠。

「學校里那麼忙那麼辛苦,又沒車,還穿通城來回跑,就為了能讓我吃口川菜……」韓易深吸一口氣,表情無比認真,「謝謝你為我做這些,我很感激。」

「喔所以中心思想就是我不會開車是不是。」

前幾個月,跟韓易呆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久,小如已經潛移默化地學會了對方的絕招,那就是,在不知道如何去直面突如其來的真摯情感時,就用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輕描淡寫地帶過。

「被你發現了。」韓易順坡下驢,晃晃手掌,笑道。

「那你很棒棒喔。」小如輕錘韓易肩膀的動作,幾乎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幹嘛老是那麼客氣啦,我就舉手之勞而已。要說辛苦的話,你不是比我要辛苦得多。」

說到這裡,小如把腦袋朝韓易的方向湊近了一些,帶著希冀的目光,輕聲吐出一句英文。

「So……how was Europe?」

徐憶如很喜歡歐洲,特別是法國,哪怕從韓易口中再重溫一遍那裡的人情風貌,對於小如來說也是件頗為享受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能給兩人之間的對話引入一個相對輕鬆一些的主題,免得老是感謝來感謝去,搞得又正經又尷尬。

易易是個很懂禮貌的人,這在小如心裡一直是一個很大的加分項,但美中不足的是,他每次真摯道謝的時候,都會讓人感覺過於隆重,就像他們是那種不方便過度麻煩對方的普通朋友一樣。

以前徐憶如不介意,但現在的她,越來越不喜歡這種感覺。

「Europe is……good。」

小如不知道的是,她挑選的這個話題,只會讓氣氛變得更加微妙而緊張。

至少對於韓易來說是這樣的,他的指尖下意識地快速敲擊著島台桌面,支支吾吾地尋找著恰當的措辭。

「去了好多沒去過的地方,伊比薩、里斯本……倫敦,不對,倫敦去過……不過都很不錯,我挺喜歡的。」

「我也沒去過伊比薩和里斯本,那邊怎麼樣啊?」徐憶如眼睛忽閃忽閃,興緻勃勃地發問,「你到那邊都不多分享點照片和視頻,想看內。」

想看?

你不會想看的,小如。

「因為沒什麼很特別的東西,比較……比較一般。」

「比較一般?」小如輕蹙眉頭,「你剛剛才說很不錯啊。」

「吃的不錯,我的意思是。」韓易輕咳兩聲,瘋狂找補,「別的就很一般,比如里斯本,城區感覺還沒貝弗利一半大,房子也是差不多的風格,沒什麼好拍的。」

「這樣。」

徐憶如眉間聚起的紋路加深了幾分,若是用他最擅長的「十分真加十分假」的方式掩人耳目,那很難有人看得出端倪。但韓易本身並不是一個很會撒謊的人,意思是,如果短時間內找不到「十分真」的表象,他那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方式,很容易讓自己露出馬腳。

特別是在這種事情方面。

也特別是在徐憶如面前。

小如對於這個兩年多時間裡從同學-普通朋友-好友-摯友,最終升格到她這輩子第一個心儀對象的男孩,實在是太過了解。一向沉著冷靜、雲淡風輕,遇到什麼事情都不疾不徐的韓易,突然變得如此陣腳大亂,一定是在試圖隱瞞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而且是那種找不到推託周旋之辭的大事。

……好奇怪。

心思細膩的小如,腦海里霎時間湧現出無數紛繁複雜、相互矛盾卻同樣不妙的猜測。但以她溫婉如水的性格,絕不可能因為一點懷疑就發聲追問。

「那事情有處理好嗎?」

徐憶如站起身,本想接一點室溫的過濾水,但遲疑片刻,她最終還是選擇給自己滿上了一大杯冰鎮牛奶。

坐回韓易身邊,小如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體,縮短兩個座位之間的距離,捧起杯子,在自己的唇邊留下一圈乳白色的奶漬,神色平靜地幫韓易揭過了讓他很是緊張的一頁。

「處理好啦,簽了很多新的電音藝人,歐洲和英國的公司也註冊成功了。」

「那豈不是未來一半時間在這邊,一半時間在歐洲。」

有一種女孩子,絕不輕易發脾氣,但語氣越沒有波瀾,就越讓人忐忑不安,因為沒人能琢磨透一個總是溫溫柔柔、巧笑嫣然的姑娘,為什麼會突然把情緒拉平成一條直線。

「不會,那邊有專人管理,本常駐倫敦,安托萬這段時間也會給里斯本物色一個負責人。」

留心觀察著面無表情,眼神毫無焦距地平視前方,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的徐憶如,韓易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學校那邊怎麼樣?聽說midterm很難,還有能把你難倒的考試嗎?」

「啊,我以為你沒看到嘞。」

小如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幾近微不可察的弧度。

「肯定看到了呀,我還回覆了吧。」

「你沒有。」

玻璃杯落在桌面上的聲響稍微大了一些,但真正的淑女是不會生氣的。

「那節課的考試蠻多論文題的,回想起來倒是不太難啦,主要是手會寫到發酸。下一門難搞一點,CMGT571,要背的theories太多了。」

「571?你都上到571了?」

徐憶如不要命的本碩連讀進度,給了今年八月底才到普萊斯學院報道的韓易非常強烈的危機感。

「是呀,不這樣怎麼能提前畢業咧。」

「也是哈,不然就沒辦法跟我一起畢業了。」

「誰要跟你一起畢業啦。」

在心裡簡單地描繪了一下兩個人戴著不同顏色的兜帽,緊挨在萬國旗下拍攝碩士畢業照的場景,小如原本乾涸的眼底終於開始滲入涓涓細流。

「是為了快點學完,給媽媽多省點錢。」

「哦,說到這個……」

最近忙到腳不沾地的韓易,這才想到小如的家庭發生變故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對重生之後的他來說,許多記憶在大腦里都是這樣運作的。

以為是所有人都應該習以為常的事物,卻在這條重啟的時間線里方興未艾,甚至難尋蹤跡。

「你那邊……錢夠不夠用啊。」

韓易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手中的餐叉,怎麼也找不到委婉的方式問出這句話。

「幹嘛這樣問啦,你很奇怪欸,我這麼宅,錢哪裡會不夠用。」

這是今晚讓徐憶如反應最激烈的一句問話,不需要是心理學專家也應該知道,一個人接收到某條信息後產生的情緒波動越劇烈,說明它對這個人的影響越大,也能從側面驗證出信息本身的真實性。

媽媽那邊錢到底夠不夠?老實講小如自己也不知道,離婚之後她反覆追問過多次,但媽媽對家裡目前的經濟狀況隻字不提,只是每個月繼續定期給她匯款,甚至數額還更多了一些。

很多時候,行動比言語更加擲地有聲,對於徐憶如這種總是習慣換位思考,站在對方角度進行推演判斷的女孩子來說尤其如此。

一切不必要的支出都被小如一刀砍掉,除了每周一次的超市掃貨之外,韓易離開的這一個月里,徐憶如幾乎是以閉關修鍊的方式在生活。

晚上十點鐘準時閉眼,為了給極其注重休息質量的自己湊夠八小時的睡眠時間。白天餓了就做一點十分鐘內能完成的快手菜,困了就把旋轉椅滑到床邊,將腦袋擱在被單上,閉眼揉揉太陽穴,直到精疲力竭的自己看東西不再重影,就立刻繼續學習。

韓國城車水馬龍的夏日繁華,與小如一點關係也沒有。事實上,這段日子裡,公寓里的她已經過得失去了時間概念。

上完課回來之後,只有跟韓易發信息時,她才會順帶留意到聊天框中央淺灰色的時間。

單親家庭的孩子有各種各樣排解負面情緒的方式,但乖巧懂事的徐憶如從來就沒有別的選擇。她所受到的教育,她被灌輸的理念,和她用二十年時間打磨成型的人格,讓她只看得到一條可行的道路。

那就是,以最嚴苛的自虐式標準,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最高效地完成這一階段的人生任務,用這種方式幫媽媽緩解壓力,也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

離婚這件事,雖說和孩子本身關係不大,但他們卻是受影響最深的那群人。無論年齡大小、智力高低,人生中最依賴的一對組合忽然分開,就像一座樂高積木堆砌的城堡瞬間崩塌。不可能讓它就那樣散落一地,不管需要多長時間,孩子們總得找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作為膠水,把他們的世界重新粘合起來。

有的人會從父母身上找理由,有的人會從自己身上找。

你覺得,以小如的性格,她會如何選擇?

他倆分開,也許是因為異國時間太長了。

為什麼會異國呢?

因為爸爸要工作,媽媽要回寶島帶我。

我的出現,才讓他們的生活變得這樣令人疲憊吧。

如果沒有我,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朋友們都四散到世界各地享受暑假生活,就連原本以為整個夏天都會呆在一起的易易也消失不見,無人傾訴的封閉環境里,旁觀者看來非常荒謬的結論,卻在小如的腦海里反覆播放了一個月之久。

越重播,徐憶如晚上給自己劃定的睡眠時間就越少,盯著電腦屏幕發愣的景象也就越常見。

「就問一下而已,最近我錢花太猛了,還想說你錢夠用的話先借我一點呢。」

韓易用他最擅長的玩笑話安撫小如的情緒,在得到後者一記嬌嗔的白眼後,他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準備走到冰箱前給被辣到的自己取一瓶亞利桑那冰茶。

但剛站起身,韓易便倏然鎖緊眉頭,朝徐憶如的方向逼近了兩步。

「那個,下一門課,571……什麼時候考試?」

「下周四,怎麼了?」

「那你這兩天別回去了,就在我這兒住,好好放鬆一下。明天我讓他們給你買點補的東西回來,燉點兒湯喝。」

「哈?」小如有點摸不著頭腦,「突然要補我是為什麼?」

「你自己看看。」摸不著頭腦,韓易幫她摸。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小如的頭頂,語氣里心疼和責怪並存。這個時候,所謂跟寶島姑娘保持距離的戒律,早就被他拋諸腦後了。

之所以如此反應,是因為他才留意到,徐憶如原本烏黑如墨的髮絲根部,已經褪色到幾近金黃。

韓易清楚地記得,上一世,這樣的奇異情景也在小如身上發生過。

為了達成四年完成學士和碩士學位的目標,在完全沒有使用過任何染髮劑產品的情況下,徐憶如埋頭苦讀到滿頭長發全部變成了金色。回寶島後養了快半年的時間,這才逐漸恢複正常。

要知道,上一世這種極端情形,得到2018年5月臨近畢業衝刺的時候才會出現,而這一次,小如身體透支的信號,竟然整整提前了兩年。

「全都黃了。」

「有嚇到……我還以為頭髮掉光了。」

徐憶如摸摸腦袋,確認發量沒有再繼續減少後,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的,我只要壓力比較大就會這樣,之前考SAT的時候也是,禁言那一周,頭髮直接換了個顏色。」

「後面也沒什麼大問題,可能就是太緊張而已……別擔心啦,我變色龍來的。」

「變色龍呢你還。」

韓易用食指輕輕戳了戳徐憶如的腦門,責備道。

「頭髮變色說明營養全被你那小腦袋瓜抽幹了……周二之前別再看書了,聽到沒?」

「哦。」小如把笑意藏在鼓起的雙頰里,「那我這兩天幹什麼?」

「好好休息呀,找點娛樂活動,給自己的腦花放個假吧。」

「哪有什麼娛樂活動?」

被韓易說成小豬仔,徐憶如卻並不著惱,她雙手撐著臉頰,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我一個人欸。」

「……你說吧,想幹什麼,我陪你。」

在這種小貓撒嬌的眼神攻勢下,想要保持無動於衷的姿態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韓易頗為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樑,輕聲嘆了口氣,說道。

「太突然了,還沒想好,不過……」

小如轉轉眼珠,翹起大拇指,向後一點。

「也許可以先看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