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號公路
在星光大道上找到屬於邁克爾-傑克遜的那顆星星，幫蹲在地上的媽媽和外婆各拍了幾張中老年旅行團標準遊客照後，韓易便開車帶她們去到了下一個目的地。
位於連接洛杉磯南北兩麓的I-405高速公路左側，佔據布倫特伍德社區至高點，由保羅-蓋蒂於1974年打造的蓋蒂博物館。
沒錯，就是韓易他們在皮埃爾酒店住的那個蓋蒂套房的冠名者。
若是想要俯瞰大洛杉磯的全景，絕大部分並不真正了解天使之城的遊客，會選擇格里菲斯天文台。離市中心足夠近，方便拍攝各個時段的DTLA天際線，望遠鏡每隔三五步就有一台。而且，那墨綠色的巨型穹頂，也是經常出現在各類電影和宣傳片中的經典洛城標誌。
但每個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超過半年的居民都清楚，蓋蒂博物館，才是真正無與倫比的第一觀景台。
之所以會把蓋蒂博物館排在首位，首先跟落成年代有關係。格里菲斯天文台的竣工時間是1933年，哪怕經過數次大規模修繕，步入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的天文台也是老態盡顯。
拋開隨處可見的遊客塗鴉和簌簌往下掉粉的牆皮不談，格里菲斯天文台老化最明顯的地方，就是其停車位的規劃及其不合理。
諾大的地界連個像樣的車庫都沒有，只有一個不到200個車位的露天停車場懸在山脊左翼。一旦這裡停滿，就得沿著西部峽穀道路邊的灰色路肩停車了。
工作日還好，如果是在USC畢業日這種洛杉磯遊客暴增的重要節點，那想要抵達天文台，不僅得跟沿途的司機鬥智斗勇，還得徒步十多二十分鐘，才能大汗淋漓地欣賞到那因為過度勞累，而變得不太有吸引力的風景。
其次，洛杉磯的熱力圖，在過去數十載的時間裡其實一直在朝著太平洋的方向緩慢西移。
所謂的洛杉磯市中心，對於相當一部分本地居民來說，是一年到頭也不會造訪一次的空中樓閣。聖莫妮卡海灘、威尼斯海灘、格羅夫購物中心、西園世紀城購物中心，還有羅迪歐大道，這些才是讓全世界心馳神往的好萊塢電影場景。
因此，想要看到現代洛杉磯的菁華區域，最無可挑剔的點位，其實就是韓易居住的鉑金三角，特別是貝萊爾。懸在世紀城頭頂，東面是市中心，西面有海岸線，真正的全方位無死角。
當然，作為私人住宅區的貝萊爾，沒有兩三百萬美元打底，連敲開房門的機會都沒有。對於普通遊客來說，退而求其次，最適宜的高點，就在貝萊爾右側不遠的布倫特伍德山頂。
十車道的I-405，蜿蜒延伸到窮盡目力也無法觸及的極南之境，像一條淺灰色的大動脈，撐起洛杉磯特別是好萊塢的發展脊樑。
天使之城的熱鬧喧囂，與夏日微風吹過羅伯特-歐文花園的舒緩低語交相輝映。當加州陽光把金色的擁抱潑灑在西好萊塢和聖莫妮卡的街道之間，一棟棟拔地而起的現代建築藝術奇蹟，與鬱鬱蔥蔥的參天棕櫚樹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精美異常的，城市魅力與自然景觀相依相存的馬賽克圖。
頭頂的湛藍天空似乎無邊無際，為腳下的壯觀景象營造了一幅寧靜的背景。從蓋蒂博物館向下眺望，徐徐展開的La La Land，彷彿一個充滿活力的萬花筒。
左側，這座城市的標誌性天際線，如同一首精密鋼鐵與玻璃幕牆的交響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右側，浩瀚的太平洋是一片碧波萬頃的壯麗，海浪隨著令人著迷的節奏親吻著地平線。
在山腳下的現代化車庫裡停好車，搭乘鋼索空氣懸浮纜車緩緩升上頂峰平台。此時此刻，站在蓋蒂博物館戶外露台上的韓易與趙宥真，正沉醉於這無法言喻的，雄渾與雅緻交織的城市之美中。
「整個洛杉磯，我還是最喜歡這裡。」
享受了將近十分鐘的靜謐時光後，趙宥真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經常一個人過來，看展覽也好，看風景也好，或者就是在這裡吃一頓午餐……總會讓我感覺很寧靜。」
「是啊，我也很喜歡。」韓易點點頭，應和道。這是曾經最富有的美國人，饋贈給世界的奢華禮物。保羅-蓋蒂耗費巨資，在太平洋帕利薩德那片原本荒涼的山頭，復刻出了古羅馬時代最豪華的莊園群落——帕比里莊園。
保羅-蓋蒂還活著的時候，那裡是承載他驚世財富的私人宅邸。而在他去世後，則變成了一間繼承他12億美元財產，全世界最富有的博物館。
1997年，這家擁有無數魯本斯、倫勃朗、莫奈和馬內畫作的收藏機構，又在貝弗利公園道拓出一方134000平方英尺的天地，也就是他們腳下的蓋蒂中心新址。
趙宥真來這裡享受的是微風從山崗拂過的歲月靜好，但對於韓易來說，他感受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曾被吉尼斯世界紀錄評選為世界上最富有個人的保羅-蓋蒂，1966年就擁有12億美元的財富，相當於現在的78億美元。
到他1976年去世，這個數字已經暴增到了60億美元，相當於現在的230億美元。
站在蓋蒂中心的觀景台上，韓易總是忍不住會去思考一個問題。
一個人，到底需要擁有什麼樣的品質，經歷什麼樣的境遇，付出什麼樣的犧牲，才能獲得保羅-蓋蒂這樣的成就，才能像他一樣，即使已經死去整整四十年，軀殼已經化為一捧塵土，以他命名的機構，依然能在這滔滔紅塵里，散發無可比擬的光和熱？
對於上一世的韓易來說，這只是忙碌生活中一個有趣的頭腦風暴。
但這一次，再回到貝弗利公園道的山頂，韓易發現，自己也許可以親手去解開這道謎題。
用取之不盡的財富，建立永世不竭的偉業。
備忘錄里的五條格言在推著他前進，而他自己……想要比那走得更遠。
「小如她……」
雙手撐在欄杆上的趙宥真，無法對韓易此時劇烈的內心波動感同身受。她看了一眼正張羅著給令嵐與田宗雲在花園裡拍照的徐憶如，淺笑道。
「很討家長喜歡。」
無論再怎麼努力，天性就不善與人打交道的宥真，也沒辦法像小如那樣充滿親和力，一舉一動都能恰好落在長輩們的心窩裡。
更重要的是……她在韓易的媽媽和外婆面前，真的超級緊張。
一說話就心臟怦怦跳的那種。
「你也很討人喜歡啊。」韓易微微眯起眼睛，享受著迎面而來的涼風，笑了笑，說道，「至少我媽媽她們挺喜歡你的。」
「啊……」趙宥真眼眸一亮，「真的？」
「她倆加起來活了一百多歲了，誰是好人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們拍哈，我不拍！」話說到一半，韓易擺擺手，向招呼他過去拍照的令嵐說道。
「伱呢，宥真？」令嵐朗聲問道，「這裡的花園好漂亮。」
「我……我就不拍啦，謝謝阿姨。」趙宥真擺手的動作跟韓易如出一轍。如果是跟韓易單獨在一起，趙宥真非得把蓋蒂博物館從上到下拍個遍不可。再加上徐憶如的話……拍幾張也沒問題。
但如果韓易的媽媽和外婆也在場，她是絕對擺不出什麼自然造型的。
今天上午畢業典禮那像是拍離婚證一樣的慘烈場面，宥真還歷歷在目。
「你看，這就是為什麼我媽和外婆對你其實很親近的。」留意到趙宥真笨拙的婉拒動作，韓易攤開手，柔聲說道。
「因為我……不拍照？」趙宥真愣了愣。
「因為你的性格跟我挺像的其實……都不怎麼喜歡說話。」
「你……」宥真捂住嘴，忍俊不禁，「你是我見到過話最多的男人。」
「喂，我……」話沒說出口，韓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上大學之後我才慢慢變得能說會道的，畢竟那麼多presentation要做。不過，小時候真的是特別特別內向……而且還有點結巴。」
「結巴？」這是趙宥真在日常生活中不太能接觸到的中文辭彙。
「就是stutter。」韓易用英文解釋，「特別是初中的時候，可能是青春期叛逆，看世界看不慣，覺得同學沒我懂，老師也沒我懂。不願意說話，而且一說話就吞吞吐吐，就更不想說了。」
「我也差不多，現在的性格，也是那段時間養成的。」趙宥真回憶道，「初中一直被人欺負，也沒人跟我說話，我就自己聽歌。」
「耳機一戴，誰也不愛。」韓易雙手舉到耳邊，做了個聽音樂的無實物表演動作，「所以我為什麼那麼喜歡Paramore……因為在初中，海莉-威廉姆斯是跟我溝通最多的那個人。」
「那我們一定要把他們簽下來才行。」趙宥真點點頭，朝韓易綻出一個鼓勵的笑容。隨後話鋒一轉，把目光再次投向徐憶如的方向，「小如的話，應該就沒有這種煩惱吧？從小到大都長得那麼好看。」
「她啊……她更奇怪。」
韓易笑著搖了搖頭。
「備考SAT的時候，為了讓自己全身心地沉浸在題庫里，一周都沒跟人講過話……她覺得如果需要去跟人說話，做題的思緒就會被打斷。」
「一周？」趙宥真有些驚訝，「一句話都不說？」
「一個字都不說。」韓易給出了肯定的答覆，「不管是媽媽還是老師，只要跟她講話，她就拿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禁語中』。」
「會忘記自己的聲音吧，這樣的話。」
「好像確實忘了……據她自己說，一周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已經完全不熟悉了。」
「這麼說來，好像都是怪人。」
湊在令嵐和田宗雲身邊，背著雙手，幫她們出謀劃策挑選照片的徐憶如，注意到了韓易和趙宥真的視線。還是那副八顆牙齒不多不少的耀眼笑容，小如活力十足地沖他們揮了揮手。
「你們在幹嘛嘞？」
「在說你壞話！」
韓易誠實地回答道。在徐憶如嗔怪的眼神中，韓易再次轉過身，俯瞰聖莫妮卡的全景。
「對啊，你倆都是怪人。」
「你才是最怪的那個。」趙宥真抿了抿嘴，無奈地看著對方，「明明家裡的風景更好，非要到蓋蒂博物館來人擠人。」
「人也不多嘛。」韓易咳嗽兩聲，手臂在身前掃了半圈，「而且那邊的風景早就看膩了，還是這裡好……主要是，離餐廳也很近。」
韓易很清楚，要分散趙宥真的注意力，食物是最有效的方法。
「啊，是嗎。」趙宥真的桃花眼又變成了探照燈。
「吃什麼？」
「Water Grill，聖莫妮卡。比The Lobster還要好吃十倍。」
韓易壓低聲線，讓嗓音充滿磁性的誘惑。
「炸魷魚、熊本生蚝塔、辣龍蝦卷、培根車達芝士漢堡，還有深炸到金黃冒油的薯條，最重要的是……」
韓易把右手放在嘴邊，朝宥真湊近一些，悄聲說道。
「我來轉移她們的注意力，你吃完之後……跟我交換餐盤。」
對趙宥真來說，這一連串的菜名，還有韓易承諾的安全用餐環境誘惑力實在太強。於是，韓國女孩把韓易捨近求遠的這小小疑點完全拋諸腦後，咬下第一口炸魷魚圈後，為什麼不去斯特拉黛拉路864號的問題，更是被忘在了九霄雲外。
不僅如此，晚餐之後的活動也深得她心。返程的路上，一行人來到威爾謝大道2201號的Whole Foods，為明天的一號公路旅行採購生活必需品，和路上消遣的飲料零食。
敞開採購的感覺太過愉悅，以至於第二天抱著Whole Foods購物袋坐在副駕駛的趙宥真，還在哼著歡快的小調。
「大家好，我是這次西海岸深度游的導遊小韓，出發之前，跟大家講講我們的計畫。」
將車子發動，把頭頂的遮光板完全放下，擋住剛剛升起的太陽，韓易搭著椅背，轉過身，跟他帶領的旅行團認真介紹道。
「我們還是先到聖莫妮卡，然後上一號公路，穿過整個馬裡布，一路往北開，爭取在聖芭芭拉吃午飯。然後繼續上路，七……八點之前，抵達舊金山。」
「在舊金山我們呆兩天，一天在市區，一天去納帕谷。然後，直接走五號公路，去拉斯維加斯再玩兩天，最後返回洛杉磯，把沒有看完的景點看一下……媽，要不要去環球影城。」
「主要還是看小如和宥真。」令嵐笑道，「她們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你們什麼想法？」
「還是看阿姨。」趙宥真和徐憶如異常默契。
「那還是看我吧……到時候回來再說。」韓易頓了頓，接著問道，「還有沒有別的問題？沒有的話，我們就出發咯。」
「有！」
徐憶如小學生一樣舉起手，認認真真地問道。
「那請問小韓導遊，這次有沒有強制購物的行程安排，就是把我們關在店裡，不花錢就不準出去的那種。」
「有的，在拉斯維加斯有安排。」
一片歡笑聲中，韓易把身子扭回來，踩下油門，大切諾基發出沉悶的聲響，駛離麗思卡爾頓的地下停車場，向西疾駛而去。
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小如。
等你到了拉斯維加斯，可別哭出來。
作為一條沿著太平洋海岸線蜿蜒的州道，一號公路途中那好似不在人間的瑰麗奇景，已經被世人爭相傳頌了半個世紀。
馬裡布市區部分的景色其實還好，主要是因為一號公路在這一階段沒有坡度，跟海岸線齊平，而且向北的車道是靠右側行駛，所以從車內向外望去，必須得左側完全沒有建築物遮擋，才能看到晨光下的太平洋。
而在這太平洋東岸最大的都會區，資本與權勢交匯融合的頂級銷金窟，又怎麼會留下視野絕佳的觀景位供來往的普通旅人欣賞呢？像Nobu餐廳這樣的私人建築，一棟挨著一棟，密密麻麻地向兩側延伸，把市區的海灘全都插上了私人所有的標牌。
這樣的情況，得到大切諾基抵近佩珀代因大學附近，看到馬裡布礁湖國家海灘後才好轉一些。當然，也就只是開闊了一瞬間而已。60邁往上的行駛速度，令嵐還沒來得及把攝像頭打開，韓易就駕車越過了馬裡布湖面。往下走，又是連成一條線的海邊別墅區。
「開慢點喂，幺兒。」
令嵐拍拍韓易的肩頭，提醒道。
「你問我們後面那輛皮卡同不同意。」韓易有些好笑地通過車內後視鏡看了一眼媽媽，「放心，八個多小時呢，好看的還在後面。」
很快，駛離狹長的馬裡布市區，越過珊瑚海灘，一號公路就變成了貨真價實的濱海大道。
貼著低矮的山坡沿右側行駛，隨著車輪的飛速轉動，卡納羅阿的宮殿在眾人眼前漸漸顯露出它令人心生禮讚的真面目。
「夏威夷原住民有一句話，Hānau ka palaoa noho i kai。意思是，帛琉人生於海中，長於海中。這個，就是他們世代依靠的海。」
小如和宥真不約而同地發現，雜書讀得特別多的韓易，是一個絕佳的旅行伴侶。他在踏上旅程之前，不僅會做好完備的攻略和計畫，更會將原本單調的趕路時間塞滿知識與軼聞的趣味。
娓娓道來的韓易身上，總有一股帶著貴氣的書卷味道。
所謂的老錢氣質，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閱歷與學識的堆砌。只要在腦子裡修起一幢亞歷山大圖書館，不需要身上穿的是諾悠翩雅，也會讓人覺得你住在盧浮宮。
這也許就是徐憶如和趙宥真，對於韓易愈漸深不見底的財富雖然驚愕，卻並不懷疑的原因。
他的頭腦和心境，撐得起賬戶餘額里的九個零。
「咱們經過的文圖拉，別看現在是個旅遊城市，到處都是私人遊艇，但二十年代的時候，這邊是加州最大的產油地之一……我們昨天去的蓋蒂中心，那個保羅-蓋蒂，他的太平洋西部石油集團，在這裡有一片很大的開採區……哦對，我們學校那個多希尼圖書館的捐贈人愛德華-多希尼，是上一任老闆。」
「多希尼的那個，叫石油證券公司吧。」一邊拿出手機拍著海岸線，徐憶如一邊回憶著在學校里讀到過的信息。
「對，然後大蕭條的時候，保羅-蓋蒂收購了石油證券公司的加州分部，換成了現在這個名字。」
「……聖芭芭拉其實是加州最『西班牙』的地方。整個城市基本上都是西班牙殖民風格，或者說西班牙復興風格的建築，婆，你看兩邊的別墅……只要統一，什麼流派都好看。」
「西班牙復興風格……具體是啥樣子？」田宗雲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問道。
「一般是棕紅色調的屋頂，拋光的木材紋理，然後這種白牆。」
坐在今天的午餐目的地里，韓易指著四周白到反光的牆面，解釋道。
「你別看現在這個餐廳里基本上全部都是白人，但其實供應的是所謂的印第安菜。它的名字都是印第安話，Barba……」
「Barbareo。」趙宥真幫卡殼的韓易補充道，「婆婆，是這樣的，加州人喜歡把他們的海岸線分成三個部分。我們來的洛杉磯叫南岸，舊金山是北岸，然後聖芭芭拉在的地方，就是中岸……中岸的indigenous people……易，indigenous people用中文怎麼說？」
「原住民。」徐憶如搶先回答。
「嗯，原住民，是一群叫Chumash的印第安人。啊，Chumash……」
「丘馬什人。」韓易插話。
「是的，丘馬什人。Barbareo指的是丘馬什人說的本地話。而這間餐廳，就是以印第安人的烹調手法為靈感，混合傳統西班牙菜來做的食物。」趙宥真指了指田宗雲面前的那盤專門用來分享的大菜，「比如這個，裡面有lamb al pastor、masa flatbread、shishitos、goat gouda、salsa verde……對不起呀，婆婆，我……我不知道這些東西中文怎麼說。」
趙宥真縮縮肩，有些抱歉地看著韓易的外婆。她的中文，平時聊天當然夠用，但涉及到這些特別專業的食物名詞，連正宗華國人都會感到棘手，更別說她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不過看這個樣子……應該是羊肉、麵餅、青椒、芝士還有薩爾薩醬。」韓易朝趙宥真豎起一個大拇指，寬慰道，「已經好棒啦！哎，對了，你是不是也會說西班牙語啊，聽你的發音。」
「對，第三外語學的是西班牙語。」趙宥真點頭應道。
「好厲害，會那麼多。」徐憶如雙手托著下巴，真心實意地讚歎道。
「你會的也不少好吧，閩南話也算啊。」韓易回想著徐憶如之前教過他的方言，「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大箍……」
「大箍呆。」小如嬌俏地翻了翻眼皮，「說的就是你啦。」
「你們都厲害，都是乖乖。」
雖然聽得雲里霧裡，田宗雲還是像韓易那樣豎起大拇指，笑容扯起褶皺，擠出慈祥的紋路。
短短几天，外婆對這兩個女孩子是越看越歡喜。
要真是自己家的就好了。
心裡揣著同樣想法的，還有在一旁默默觀察，笑而不語的令嵐。
韓易確實博聞強記，但徐憶如和趙宥真也絲毫不落下風。而且，不需要聊得太多，令阿姨也能從她旁敲側擊得到的信息里，深切地體會到她們的優秀。
徐憶如，托福117，SAT 2300分。錄了杜克、布朗、康奈爾、賴斯、埃莫里、喬治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如果小如要讀的不是新聞，那她現在應該在羅德島的那間常春藤盟校才對。
趙宥真，SAT 2360分，在美國高中讀了三年，而且閱讀分還差40就拿滿的她乾脆直接跳過了托福的要求。賓大、康奈爾、哥大，宥真的盟校錄取信，比小如還要再多一封。當令嵐驚異地問起她為什麼不去哥大或者賓大時，趙宥真關於寒冷天氣影響戶外活動的回答，也讓韓媽媽有點默然無語。
韓易費了老大力氣考上的USC，對她倆來說跟保底校沒啥區別。
得是多優秀的男孩子，才有資格牽到她們的手？
現在看起來好像熱熱鬧鬧的，但易娃兒以後的壓力，不知道有多大。
「小如、宥真，多吃點哦，嘗嘗這個……這個好吃。」
想到此處，令阿姨決定當一個超級體貼的好婆婆，幫自己的兒子多拉拉印象分。
作為小如的死忠粉，令嵐還是最喜歡這團寶島小糯米。
但宥真，好像也是個讓人無法辯駁的完美選擇。
要爭氣啊！
往兩個女孩子的餐盤裡分別放了一塊羊肉，令嵐看著自家圈裡的豬，滿臉擔憂。
再不抓緊時間，白菜就長腿跑了。
令嵐和田宗雲輪流投喂小如和宥真，熱熱鬧鬧地一頓飯吃完，徐憶如差點走不動路，就連趙宥真都有了七分飽意。
「易易，不去夢幻島看看嗎？都已經到這邊了。」
撫著比平時大了一號的肚子，徐憶如艱難地開口問道。畢竟韓媽媽給的肉，再撐也得吃完。
「時間來不及啦，下次再說吧。」
瞥了一眼范登堡空軍基地的標牌，韓易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來美國四年，這個他在國內心心念念的地方，韓易卻從沒有來過一次。
哪怕經過，也不會想要去參觀。
因為在他的心裡，這是一個比哭牆還要神聖的地方。
他得再努力一些，再成功一些，才有勇氣在莊園門口，與永遠的偶像來一場跨時空的精神對話。
也許……如果能成為下一個保羅-蓋蒂，自己也可以把夢幻島買下來，讓它成為記錄一個時代的文化圖騰？
心裡閃過這樣一絲想法，韓易將油門再踩下半分，飛馳駛過這片無人的曠野，這段刻意空出的軍事基地隔離帶，借道135號公路，再次回到CA-1，繼續他們的濱海觀光之旅。
不過，吃過午飯後的再次出發，卻跟旅程前半段的輕鬆愜意大相徑庭。
春季或者冬季，是最適合在一號公路沿途旅行的時間。春天氣候適宜，能見度高。而冬天，則可以穿過大瑟爾的雪地仙境，體驗在南加州難得一見的隆冬樂園。
而夏季則不同。
夏季的一號公路，隨時都會被濃霧籠罩。
而從莫羅灣開始，地勢逐漸升高，到了聖西米恩，幾乎全都是緊靠懸崖的山路。
開過朱莉婭-菲佛-伯恩斯州立公園，往下一直到蒙特雷，崖體更是能有數百米高。最狹窄的地方，即使是靠內側行駛，都會給人一種如果輪胎稍稍打滑一點，就要衝出公路，朝大海的方向自由落體的危險感覺。
最要命的是，當韓易駕車行駛到這一段時，大霧正巧降下。
當原本壯麗的蔚藍海洋被灰白色的未知恐懼替代，車內所有人的心都不禁懸在了半空中。
這種山路，是不可能開上40邁的。事實上，按照Garmin導航儀的提示還往下降了點，以30邁時速向前進的韓易，依然是滿身冷汗。
他必須打起百分之一千的精神，才能讓大切諾基在這潮濕的蜿蜒路面上保持平穩。
在蘇打泉步道前大約一英里的向右急彎處，韓易剛把方向盤打過來，便吃驚地發現竟然有一輛紅色野馬與他相向而行，速度極快，而且輪胎有一半都壓在他的車道上。
韓易連忙靠向山脊內側避讓，緊急制動差點促使大切諾基直接撞上山體。而那輛紅色野馬則是歪歪扭扭地向護欄方向一斜，差一丁點就衝下了懸崖。
兩輛車都沒有減速，也不敢在這裡多做停留。一次離死神極為靠近的會車後，雙方都必須得硬著頭皮，繼續迎接下一次的兇險。
「我……」韓易攥緊方向盤的雙手盡皆失去了血色，想要爆出的粗口，但考慮到家人還在車裡，最終變成了小聲嘟囔的英文髒話，「fuck this shit……fuck！」
「沒關係，易易。」
徐憶如盡量保持聲線平穩，把手搭在駕駛座的靠背上，柔聲安撫著明顯有些回不過神來的韓易。
她本來想覆住他的肩頭，但最終因為擔心影響到行車安全而作罷。
「慢慢來，我們都幫你看著，放心喔。」
「對，乖乖，不著急，再開慢點都可以。」本來昏昏欲睡的令嵐和田宗雲，此時已經被嚇到完全清醒。
「有休息區的話，停下來，換我吧。」
趙宥真擔憂地看了一眼韓易，開口說道。
「不要了，很危險。」韓易搖頭拒絕，擠出一絲微笑，「我沒問題的。」
「我十五歲就開始開車了。」趙宥真繼續試圖說服韓易，「里程數應該比你還多……交給我吧，你休息一下，五六個小時，太累了。」
「嗯，好，等到下一個可以停車的地方，我就換你哦。」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倔強的韓易卻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應急停車點，直到看到霍桑畫廊前的停車場，他才踩下剎車，滑進停車位，與副駕駛座的趙宥真交換了位置。
「辛苦了。」趙宥真抿抿嘴，望向臉色蒼白，還在兀自冒汗的韓易，眼神里的心疼怎麼也掩飾不住，「接下來交給我。」
「喝點水，易易。」不會開車的小如也想要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她從袋子里拿出斐濟水，遞到韓易面前，又在隨身攜帶的手提包里抽出一張濕巾，毫不避嫌地在韓易額頭上擦拭著。
「宥真姐，來，張嘴。」
當然，她也沒有忘記照顧今日的第二位司機。也不管對方有沒有真的張嘴，小如不由分說地往宥真嘴裡塞了一顆薄荷糖。
「提提神……咱們今天，就不要趕到三藩了吧？」
看了看窗外西斜的落日，又點開Google Map仔細瀏覽，徐憶如這樣提議道。
「蒙特雷，或者旁邊的卡梅爾小鎮，先住一晚上，明天再出發？」
「我同意。」
快要虛脫的韓易喝了口礦泉水，好歹恢複了些元氣，勉強點點頭，說道。
不管趙宥真再怎麼強調她的車技，韓易也不放心讓她來開夜路。
「就在卡梅爾吧……我來看看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