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露台夜話（下）
「哈？」
徐憶如瞳孔微微一縮，懷疑自己聽錯了。不需要過多猜測，她也知道趙宥真在喝什麼。
「可是你……」
「我是韓國人啊。」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血統純正，趙宥真還特地又抿了一口，才用標準的中文緩緩說道。
「還沒學會走路，就開始喝燒酒了。」
「我的意思是，你還沒滿二十一呢。」
徐憶如在趙宥真對面坐了下來，背對著第五大道的入夜繁華。
「我們在私人套房裡，而且……」
趙宥真歪歪腦袋，權當是指向了韓易的卧室。
「房間記錄上來看，是他喝的。」
「好像是這樣喔。」小如掩住嘴偷偷笑。
「你要嗎？」
似乎是看出徐憶如的猶豫，趙宥真用指甲點了點放在一旁，於夜色下顯得異常好看的天藍色瓶身。
「這是Italicus，一種義大利開胃酒，度數很低的……而且很甜，有橙子的味道。」
「那我來一點吧。」徐憶如皺皺鼻子，笑道，「謝謝宥真姐。」
作為回應，趙宥真回應了一個含蓄得多的笑容，眼神在小如身上巡視一轉，隨即便站起身來，朝室內走去。
按照常理來說，趙宥真應該是到屋子裡幫她找玻璃杯去了，但韓國女孩離開的時間太長，讓獨自呆在露台的徐憶如有些坐立難安。
就在小如下定決心去客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宥真回來了。
左手是蓋蒂套房的玻璃杯，右手是一件黑白相間的克洛迪-佩洛特女士外套。
「有點冷。」
迎著徐憶如迷惑的目光，趙宥真將左手的物什放在桌面上，又把右手朝前者的方向展開。
「穿這點，會感冒的。」
於無聲處聽見的驚雷最是震撼人心，平時對旁人總是少言寡語的趙宥真，突然展現出的這一份貼心關懷，不禁讓徐憶如有些愣神。
似乎也知道現在的舉動跟自己的人設不符，宥真也就沒有催促小如接過衣裳，只是帶著淡然的笑意注視著對方。
「宥真姐，這個……」
徐憶如收斂心神，有些猶豫地伸出手，去承接趙宥真的好意。外套質地厚實，但細心疊成一團後，所佔空間並不大。因此，並沒有刻意去尋找，小如的指尖也能輕易觸碰到宥真溫熱的手背。
「超級感謝……確實有點冷喔。」
來自趙宥真的微弱熱量迅速在四肢百骸間蔓延開來，即使還沒有穿上外套，徐憶如也能感受到一絲從心底泛起的暖意。
比起為了某件虛無縹緲不著邊際的事情而在彼此之間划下分界線，小如還是更想和宥真像現在這樣友好相處。
如果能有這樣一個大美人當朋友，那該多好。
課業繁忙，在美國自然也就沒有太多能時常見面的朋友，更不會有趙宥真這種，連她都忍不住會讚歎美貌的絕世容顏出現。
雖然說東亞三國的頂級顏值，有一半甚至一多半都在北美大陸，但她們的社交圈層和生活軌跡，顯然跟徐憶如沒有多少重疊。
人家的青春，在豪宅里，在跑車裡。
小如的呢？在圖書館裡，在自習室里。
不對，這樣說也不完全準確……2016年2月29日之後，小如的青春里也有豪宅和跑車了。
不過只是一個人的。
「我來吧。」腦海里無數思緒盤旋，但懂禮貌的徐憶如手上卻沒閑著。她接過趙宥真手中Italicus的酒樽，給對方添了一些，又給自己身前的玻璃杯中傾入少許。
「睡不著喔，宥真姐？」
徐憶如抿了一口開胃酒，眉毛微微揚起——佛手柑橙、薰衣草、玫瑰和洋甘菊，融合成甜美清新的口感，不需要別的佐料調製，也是能讓女孩子味蕾滿足的佳釀。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23:11分的時間，出聲問道。
很吉利的數字，也許預兆著好事要發生。
「嗯。」
趙宥真點點頭，給出一個簡單的肯定答覆。
真實原因很難為情，不可能說得出口，因為……
「是不是還有點餓咧？」
回蕩在心中……還有胃袋裡的想法被徐憶如揭穿，正靠攝入酒精壓制餓意的趙宥真毫無疑問地嗆到了。
「咳咳……」
「沒事吧？」小如連忙身子前傾，輕輕拍打著宥真的背部，關切道。
「沒關係，嗆了一下。」
趙宥真用紙巾擦擦嘴，抬起頭來望向徐憶如，不知道是因為酒精嗆入氣管還是羞赧到無以復加，韓國女孩臉頰飛起的潮紅，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得無比分明。
「我沒有……」
「沒關係啦，這又沒什麼。我覺得很可愛啊。」
徐憶如展顏一笑。
「我早就看出來啦，伱在我面前每次吃東西都忍得很辛苦……不需要忍的啦，宥真姐，話說我也超級喜歡吃東西的。」小如掰著指頭，回憶道，「如果遇到假期又沒有出行安排的話，我就會在放假前一天去H Mart買超多零食囤起來，每天什麼都不做，除了看書看劇之外就是吃……假放完，東西也就吃完了。」
「我應該……比你還厲害一點。」
聽到對方坦然分享了與自己別無二致的生活小志趣，趙宥真心頭的藩籬也就頃刻間被拆掉了七七八八。她一邊用手順著頭髮，一邊將之前因為暴飲暴食而導致的肥胖與霸凌，覺醒後苦行僧式的節食生活，以及在紐約遇到韓易而重新燃起的覓食火焰，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所以，你的觀察沒錯。」
故事結尾，趙宥真不好意思地輕笑出聲。
「我現在是真的很餓……特別餓。」
「好神奇！」
徐憶如還沉浸在宥真的故事裡，驚嘆道。
「那就是說，現在不管怎麼吃……都不會胖啰？」
「是的！」
聽到這句問話，趙宥真神氣十足的得意表情不自覺地顯露出來。
「而且，還瘦了三斤！」
「那你還在等什麼？」徐憶如站起身來，一路小跑從室內把蓋蒂套房二十四小時的菜單拿到了露台，「想吃什麼，我們一起！」
「但他……」
趙宥真明顯意動，但數秒後，卻瞟了一眼韓易卧室的方向，語氣裡帶著些不確定的意味。
徐憶如完全能明白趙宥真未出口的顧慮。
一來，她不想打擾疲累的韓易休息。
二來，她不想讓自己的宵夜，記在韓易的賬單上。
他已經付出得夠多了。
「沒關係啦，他那個傢伙，一旦睡著雷都劈不醒……呃，他之前有跟我講過。」
差點把私人影院的事情說漏了嘴，小如趕緊用玻璃杯擋住臉，瓮聲瓮氣地接著說道。
「而且，誰說我們點回房間，就不能自己買單了咧？」
徐憶如從她那耐磨耐用，專門為旅行攜帶的斯特拉-麥卡特尼Falabella歐陸式錢包里抽出兩張應急用的富蘭克林，俏皮地眨眨眼。
「我請你喔，宥真姐。」
「怎麼會讓你來，肯定是我請呀。」趙宥真迫不及待地攤開菜單，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你是不是也有點餓？」
「沒錯。」徐憶如重重地點了點頭，雙眸微眯，笑容裡帶著些許促狹，「晚餐的時候，易易把肉吃了一大半，我就光喝湯了。」
「……他怎麼這樣。」趙宥真尷尬地抿抿嘴，「快看看吧，今天請你吃個夠。」
雖然這麼說，但最後，其實並沒有很餓的小如只點了一碗睡前暖暖身子的雞肉雲吞面。
而宥真呢？
烤羊排、紐約芝士蛋糕，一份果盤，和用來裝裝樣子的斐濟水。
光看點單數的對比就知道，徐憶如是肯定爭不過趙宥真的。看著把加上小費的現金放在餐盤上，任由侍者取走的對方，小如在心中暗下決心，回到洛杉磯，一定得把這份人情還上。
從進食的速度、節奏與姿態上來說，徐憶如和趙宥真幾乎都是完全相反的兩個參照物。小如還在慢條斯理地扒拉碗里剩下的三隻雲吞，宥真已經快把芝士蛋糕掃光了，眼睛還盯著果盤，沒有絲毫要鬆懈的樣子。
不過，用餐進度的差異，並沒有影響到她們甚是合拍的談話。卸下心中那份莫須有的防備，不管是小如還是宥真都驚奇地發現，她們在許多方面都能與對方產生程度不輕的共鳴。
不管是人生規劃、審美志趣、經歷見聞還是感情觀念，兩人也許在某些方面有些微不同，但終究算得上是殊途同歸。
「真的有這種人喔？」
聽到趙宥真某位狂熱追求者的舉動，徐憶如睜大眼睛。
「對，每天都會以我的口吻，給自己寫情書，然後她再給』我』回覆……還挺可怕的。」酒精催發了內心真實情緒的表露，想起之前的經歷，趙宥真止不住後怕的表情，「到最後，她還拿著手機，衝到我的教室里，質問我為什麼不按時赴約。」
「簡訊她也自己給自己發？」
「是啊。」趙宥真嘆息道，「我到最後也不知道她的手機號。」
「這……我一直以為只有男生才會這麼瘋狂，沒想到女校也有。」徐憶如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那最後是怎麼解決的？」
「如果是男生，我早就報警了。但就因為是女孩子，而且感覺……有些可憐。」趙宥真聳了聳肩，「所以，只能告訴校方事情真相，由他們勸導，然後我儘可能避開。」
「後來呢？」徐憶如好奇地追問道，「現在還有在騷擾你嗎？」
「沒有了。」想到這裡，趙宥真忍俊不禁，「我跟學校說了之後，她感覺受到了背叛，所以給『我』寫了一長串分手信……現在應該已經向前看了。」
「太難以想像了……」徐憶如嘖嘖稱奇，喃喃說道。
「你呢？」趙宥真挑起眉毛，饒有興緻地反問道，「沒有這種令你印象深刻的追求者？」
「感覺好像都沒什麼新意。」
徐憶如認真地想了想，國小和國中想吃塊肉都難，有心思往這塊想的人，絕大多數都被校規和年齡的雙重限制扼殺了。真正開始大膽追求她的人，得從高中開始才逐漸多起來，到大學時期達到頂峰。
「送禮物，不要，再送……發信息，禮貌性回覆，再發……然後終於有一天忍不住表白，徹底拒絕。」說到這裡，徐憶如無奈地笑了笑，「我是不太喜歡這種啦，完全沒有接觸，就憑他們腦海中的推測，斷定我喜歡什麼東西，然後就要送給我，強迫我接受。」
「就像打扮洋娃娃一樣。」趙宥真精闢地給出註腳。
「對，就是這種讓人很不舒服的感覺。」徐憶如捧著快要見底的酒杯，輕舒一口氣，「表白也是啊，我都記不得你的名字，你跟我說喜歡我……那我到底要怎麼回答啦？就搞不懂欸。」
「通過長時間的相處，慢慢熟悉，慢慢拉近距離，直到有一天發現自己無法想像生活中沒有了那個人會怎麼樣，這才是最好的。」趙宥真凝視著徐憶如，說出的不僅是對方的感情觀，也是自己的，「中文裡的那個詞叫……水到渠成。」
「對呀，為什麼不可以都是這樣呢？」徐憶如遞出一個極為認同的眼神，「至少得彼此知根知底，才敢放心把生活中連自己都不喜歡的小缺點敞開給那個人看吧？對我來說，信任和陪伴，是最重要的。我比較喜歡那句話，不疾不徐、不離不……」
「就像韓易那樣？」
還沒等徐憶如說完，趙宥真便輕描淡寫地朝她扔出一枚重磅炸彈。
好大的當量。
「韓……」
完全沒想到趙宥真會直白到如此地步，小如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把話茬繼續接下去。
「我都沒，那個……」
「那我換一個問法吧，小如。」
趙宥真仰頭將剩餘的酒液傾入喉嚨，將玻璃杯撥到一旁，目光灼灼地盯著徐憶如。
「你是從多久開始發現，自己喜歡上他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今天就在這裡，把該聊的話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