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省府。
辦公室簡潔明亮，東西不多，牆上有一副沒落款的字，是曾國藩的六戒五字決。
誠敬靜謹恆。
錢才不是第一次見米正聲。
一年以前他在省府開會就見過，只是他那時還坐得尚遠，第四排。
如今他要再回G省參加個什麼活動，就得坐第一排或者第二排了。
米正聲雖是坐主席台的，但也沒給他太大的壓迫感，一則是老米的坐姿隨意，還拿了茶葉和茶杯給他，讓他自己泡茶，二則是老米真沒有他這個級別應有的老幹部形象。
如果硬要說，精緻的背頭，嚴謹的西裝，老而俊的面孔，像個外交官。
「上午有個調研，剛回來，下午還得開會，也只有這會有空了。」米正聲打開杯子咂了口茶，解釋了一下為什麼約到中午的原因。
「米常務工作繁忙，中午沒休息，還見了我一面，我很感激。」錢才笑笑道。
「你和胡蔚的事已經定了？」
轉折硬得讓錢才接受不過來。
「休息時間，聊點閑事，不介意吧？」米正聲又解釋了一句，看了看錶。
錢才嘴角抖了一下，這老頭絕逼是故意讓他中午來的。
「不介意，定了！胡爺爺那邊都已經同意了。」錢才言簡意賅。
米正聲點頭，彷彿陷入了回憶。
「米舒跟我說了你的事情，說你沒有傷害她，勸她不要為你浪費時間，挺好。」
錢才不知道他說這話到底是點他還是咋的，也猜不出，於是順著他的話頭道：「我也不想傷害她，她很優秀。」
「你也不錯，不過道遠和我是老同事了，他比較注重影響，你在滬上做生意，反而會有諸多掣肘……有沒有考慮過，回來家鄉投資？」
錢才撓了撓頭。
這話題怎麼一句一變？重心到底在哪？
「我……實際上剛剛落成了一筆投資，就是您說的東漢電器廠，投資不多，兩千萬，但是後續會引進一些先進的家電技術，陸續會有投資進來……我會好好栽培的。」
「哦？你們蔚來要進軍家電行業了？」
「嗯……不過我打算先以我個人的名義投資，如今蔚來樹大招風，家電市場也在逐漸統一，事成之前，我不想樹敵，還望米常務保密。」
明人面前，錢才也不想說什麼暗話，後續可能還得要點政策，省府這邊，瞞也是瞞不過的。
「嗯……以後這個板塊的總部就建在這邊嗎？」米正聲看著錢才道。
「應該不會搬了，畢竟G省這邊的人力比較便宜，不過其他地方可能會建分廠……其實過來之前我也在了解這個行業。
在技術人員和物料採購運輸方面，G省比較吃虧，產業集群也有利於統購統銷，但銷售方面，我尚算有幾分底氣，也不需要依賴別人。
而且我們的大物流系統很快就會落成，所以在哪裡建廠，對我的影響都不算大。
加上G省是我的家鄉，我也想對這裡作出一些貢獻……甚至以後真正做大，也許能夠輻射西南三省，帶動這裡的電器行業發展。」
米正聲聽得有些感慨。
「你們蔚來的發展我也有所耳聞，但如今聽你一說……真是做大了，大到已經可以不必依賴環境，而是創造環境。」
錢才心中動了動，想到老米以後的位置，露出一個謙虛地笑容。
「其實還沒有進入真正的核心區域，無論什麼行業，都離不開金融的支持，等我們的企業真正在金融領域取得發展，蔚來才算登堂入室。」
米正聲聽後默不作聲許久，隨後看了錢才一眼道：「吳老的聯繫方式你有吧？」
錢纔此時大概明白了，米正聲應該還沒有得到要去京城的消息。
應該是下一屆才會有大動了。
「不不不，米常務，您誤會了，我現在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只是一個規劃而已，只是有些想法，不同於目前的金融體制，難得能跟人聊聊。」錢才笑著擺了擺手，眼神清澈地看著米正聲。
「哦？」米正聲也來了興趣，雙手撐在桌上扶著下巴道：「說說吧。」
錢才摸了摸腦袋，他剛才也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推辭而已，人家賣這麼大個人情讓自己直接去找吳老，他可不想不明不白。
更何況吳老能幫他啥？現在還是2G網呢，吳老再過幾個月就要退休了！找什麼吳老？？
不過要是找吳老打個招呼……貸款的事恐怕會方便得多。
他之前焦頭爛額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只是人是通過米正聲認識的，直接求人家辦事，未免不合規矩，而且人家也沒什麼立場幫他。
「我是想依託網際網路的發展，做一個網路的支付系統……」
錢才差不多是把第一次謁見胡道遠時的話重新說了一通，不過把那些顯得動機合情合理的苦情戲給去掉了。
就為了錢，又咋了？老胡有情懷，老米可不一定有。
掙錢嘛，不寒磣。
只是說著，他也覺得有些奇怪，當初談網路金融，是為了忽悠胡道遠，說得似是真心實意，但心裡毫無波瀾；但此時面對米正聲，只提利弊，卻對他皺起的眉頭有了些心驚膽戰，唯恐不能打動他。
騙人騙久了，自己內心也信以為真了吧？
也可能是重生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真的為之投入了精神。
人真是生來偉大，一旦有崇高的機會，就不想錯過。
錢才心裡自嘲了一句。
「你這個想法很好，但是金融的監管，遠超你所見過的一切事物，況且網路購物還只是處於起步階段，離你說的那種網路大環境也差得很遠，現在別說網路購物了，會上網的人都很少，連不知道網際網路為何物的，都還有很大一部分。」
米正聲的思想顯然被卡殼在了「網際網路普及」那個階段，導致他認為基於這個環境所想像的東西都是錯的。
換個領導的話，錢才不會急，但米正聲以後所處的位置，容不得他小覷。
再往上的領導他已經接觸不到了，他必須要把這顆種子埋在米正聲心中，讓他去想，讓他處於那個位置時，對今天所談的一切設想迫不及待。
「米常務，人都是有趨利性的，網路購物脫離實體店鋪所能產生的的折扣超乎您的想像，你覺得如果有一種更加便宜的消費方式時，有多少人能抵擋？
老頭老太太逛超市，排一早上隊就為了那兩筐便宜的雞蛋的事情，我說出來你不會認為是假的吧？
超市開業打折抽獎的門庭若市，你不會認為我是騙你的吧？
目前是無法普及，但這不過是缺少了一個快捷的支付方式，一個能讓中老年人也能接受的網際網路載體，一個物流系統，和相隔網際網路的一個信任機制！
你可以關注一下我們所做的事情，以你的層次，或許只需要五年，就能看到我說的這些東西擺在你的面前，實際上你現在就已經可以看到一些端倪。
手機2G上網，美國的第一代Wi－Fi，即無線網路技術，一旦結合，手機就是一個能拿在手裡的網際網路載體，我們把它叫做終端。
網際網路的發展，如果能與手機這個載體結合，將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技術的更新速度，將會是爆髮式的，我們的晶元研究院的設計發力方向，也是這個。
五年，最多五年，新的網際網路時代即將開始。」
錢才再次強調，給了他一個精確的數字。
之所以說五年，因為那是3G時代開啟的時間。
實際上在他的計劃中，明年就要開始對第一代智能手機的設計。
這一代手機的晶元，是沒有光刻機阻礙的，只要設計邏輯沒有問題，90nm的製程工藝足以支撐，實際上一直到Iphone3GS這一代，蘋果搭載的都是三星生產的晶元。
米正聲聽罷，忍不住掏出手機，認真看了看，又操作了一下。
「嗯，這個彩信業務……現在都能看到一些圖片了，發展確實挺快的……對了，你們蔚來這個每月6塊的彩信業務怎麼取消？昨天我在網上看到你們的微博手機網頁開通了，在手機上試了一下，一不小心訂了個業務。」
錢才目瞪狗呆。
合著我解釋了半天，這位已經是手機上網的體驗者了？
錢才緩緩起身，走到桌子前：「您……給我看看行嗎？」
米正聲用的應該是個生活手機，也沒猶豫，直接遞給了他。
錢才拿著看了看，發現他果真訂了一個蔚來剛剛開通的簡訊業務，而且是昨天開通的，發送確定訂閱的時間是昨天晚上。
錢才正有些疑惑，手機適時震動。
「囡囡」
我尼瑪。
錢才立即把手機遞迴給米正聲，米正聲卻擺了擺手，站起身走到窗戶前。
「就是打給你的，你接吧。」
我靠，老賊！
錢才內心一萬個卧槽，又等了幾秒，鈴聲斷了。
米正聲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這次背起了手。
手機又響了，囡囡。
錢才知道這電話不接，自己今天肯定走不出這間辦公室了。
接聽。
「喂？」錢才把手機放到耳邊。
「最近過得怎麼樣？」那邊很安靜，又有些音樂聲，說話的聲音聽起來算是爽朗。
「還不錯，你呢？」
「我在網上看到你了，首富了，恭喜你，大忙人。」
「當首富也沒什麼好玩的。」錢才放鬆了一些，轉身對著門，笑道：「不過就是恭維多一些而已，你多發掘發掘生活，會有更多好玩的事情。」
「你以為我不想？身邊好多人都用微博，我們學校旁邊還開了個蔚來小超市，門頭還怪可愛的，掛了個小老虎，真要我想不起你，要不你破產算了。」
錢才嘴角抖了抖：「大爺，你有點強人所難了。」
那邊沉默了一陣。
「不和你說了，電話給我爸吧，有什麼要托我幫你吹吹風的嗎？」
錢才：……
你知道你爹就在我旁邊嗎？
我怎麼說？
「沒有……那我把手機給米常務了。」
「我養了只狗，是只柴犬。」米舒快速說道。
「哦，挺好的。」錢才不再接話。
「再見。」
「嗯。」
錢才說完自作主張掛了電話，轉身看到米正聲還在背對著他，笑了笑，拿著手機一頓簡訊回復，各種瘋狂訂閱，順手給他打開手機微博網頁，狂點刷新。
半分鐘後，米正聲聽到沒有說話的動靜，也回過了神，看到錢才正在一直按著什麼，皺眉道。
「你在幹什麼？」
錢才抬頭，遞迴手機：「哎呀，米常務，這個業務我也不會弄，好像弄錯了，您要不找個年輕人看看？」
說著，又按了一下刷新。
米正聲接過手機看了看，沒說什麼，把手機放到了桌上，似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回歸正題道。
「你說的事情，我會關注的……還有，你這個電器廠的事，是符合用地需求的，如果你要擴建生產，可以讓負責人把審批資料送到辦公室，就說轉交給我，你昨天說的物流的事……確定是在林城吧？」
「是林城，這邊地處G省中心，還是省會，不作二選了。」錢才立即答道。
「好，那就把地方確定了，一併交過來，我會讓人轉給市裡上會，如果沒有原則問題，他們會給你辦的。」
米正聲並未問及物流的投資規模，大概剛才自己的發展計劃，在他心裡已經夠分量了。
而且自己的生產總部設在林城，已經足以給林城帶來很多東西了，只是很多東西自己不方便出面，由米正聲遞過去，自己少了很多麻煩。
「謝謝了，米常務。」錢才點了點頭。
「去吧，我下午也有會，馬上要過去了。」米正聲喝了口茶，一副匆忙的樣子道。
「好。」
錢才走出辦公室，關上門。
卻沒走，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走廊外面。
果然，沒一分鐘的光景，裡面傳來話聲。
「滿意了吧？」
「電話打過了，也不要再想了，好好學習，過好自己的生……喂，喂？」
半晌，裡面傳來一聲疑惑。
「才充的卡，怎麼又停機了？」
門外的錢纔此時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悠哉悠哉往外走去，緊走兩步之後，又擺開四方步，小聲念叨。
「只見長坂坡前一場鏖戰，那趙雲，單槍匹馬闖入曹營，砍倒大蠹兩桿，奪槊三條！」